为夫后悔了-第70节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
从小到大,莞初到过很多地方,田头农舍,厅堂庙宇,人间烟火处处得趣儿,却是从未到过钱庄。毕竟,这样的所在没有大笔的银钱、买卖,那招牌就像天边的云朵,只能远远地瞧瞧,揣测那背后神秘的风光。
裕安祥,江南富庶之地当之无愧的第二大钱庄,此刻落在眼中,不过是将将三间的门面,正门两扇,头顶一块匾额,黑底金字正正的楷书;门前两只字号灯笼,普普通通的竹篾绵纱还不如那马车上的小灯来得明亮。如此稳重内敛,与他平日那副张扬的样子实在是相去甚远。
站在台阶上,莞初不觉暗忖,她见过了这人许多不一样:翰林齐府祖宗牌位下,不读圣贤,不遵祖训,玩世不恭的浪荡子;福鹤堂老祖母膝下受宠的孙儿,赖皮撒娇,孝敬有加;谨仁堂前周旋寡母,几分不耐又私心维护;弟妹面前十足护短的哥哥,下人们眼里得罪不起的主子;甚而听闻过他七爷“七霸子”的名号,更见识了他在落仪院眷养佳人,风月得趣……
还有……那一副“我是你相公,我想怎样都该得”的无赖模样……
却是从未见过他许是此生最重的一个身份:大名鼎鼎的九州行与裕安祥掌舵人,那该是怎样?
时候还早,西城大街上如白日一样热闹,只是夜幕一降,钱庄这等地方就到了关门上板、隐秘从事的时候。马车一停在裕安祥门前里头就有人迎了出来,那人看着四十多岁,一身藏青长袍,十分考究,在他跟前儿略略哈腰,十分恭敬地回话。
莞初想着这该是这里的管事人,问几句交代一下也就好了。正上下打量,饶有兴致地瞧着,就见齐天睿已然走了下来,伸了手,“来,上来,咱们进去。”
当着人,自己又是一身男子衣衫,莞初不敢驳他,赶紧跟了,轻声问,“怎的了?”
“柜上有些事,我得即刻处理,你等着我。”
“……哦。”
这哪里是问话……跟在他身后迈过那高高的门槛,进到那满屋子纸墨铜臭、阴森森的钱庄里……
☆、第74章
从外头极不显眼的营业房进到里面,才见这钱庄重地隐秘的恢宏。连环七套的院落,横开竖进,彼此交错相连;每一间房中都掌着灯,不时有人此间出、彼间进,手中握着各式票据,来来往往,行色匆匆;几十间套房,似齐头并进的战船,忙碌又井然有序,耳中所闻只有窃窃之语和算珠的清脆声,甚而盖不过街面上传来的市井嘈杂。
青砖灰瓦的掩盖之下,灯火连片,驻营扎寨,大战出征前紧张又压制的气势。
许是从未有生人进到钱庄深处,来往身边过,人们都不得不瞥过一眼。这男人的天地里头,她这一身水灵灵的银白纵是男人衣衫也遮掩不住这般怯弱,莞初觉着自己像一个误闯禁地、不学无术的小童,四面无措,格格不入,不觉地就往他身后躲了躲。
他一路走一路有人候着,相迎相送,有口述、有纸张票据,一桩接着一桩回过来,仿佛他离开这一日,全天下的商客都进了裕安祥。回话人似都是各房里头管事之人,年龄少说都是三十往上,更有两个已然花白了头发,在身边说活口中并未听得什么,却那神色之中,足见对当家之人的敬畏与诚服。
有的回话,他三言两语就做交待,有的便要停下脚步看一眼。莞初虽说听不大懂讲的什么,却是能听得出人们不停地报上商家、金额、年份、几经周转汇兑、结算,每每话音一落,莞初还没明白究竟谁走了几处用了多少,他那厢已是立刻判断出数目大小、如何应对。脑中演算之快、条理之清仿佛那心头搁着一只小金算盘,言语出、数目即清,惊得莞初小眉挣了又挣。
最先听说他不读书、不学无术,后来听说他杂读书、好史书,这怎的从未听人说他精通算学?难怪他会动了票号的心思,莞初转念又一想,即便就是有神算子的本事也不过是个好账房,哪里能做掌舵之人?看他平日那般飞扬跋扈的行事,该是先掌舵后精算,而老天就是这般青睐,偏偏又是个好算计?那还了得……
一路来莞初早听得头发晕,却还是兴致勃勃地竖着耳朵贴在他身后,就怕误了一句,仿佛那枯燥的钱庄买卖数据是儿时娘亲讲的神仙故事,七拐八绕,好是得趣儿。偶尔悄悄看他一眼,就着旁边房中透出的灯光,清明之色竟是如此朗然,那眼睛里不见平日的戏谑寡薄,多少沉稳;那一叠叠的票据纸张都似沙场之上旌旗招展,他只管信手拈来,好不威风……
待进到掌柜正院,身旁人都止步,两边厢房里几位协理正在伏案议事,他身旁这才清静下来。回身看着后头探头探脑的小影子,笑道,“怎样?热闹不热闹?”
“嗯,”她闻言忙点头,“不过,这么晚了都不下工么?”
“这是夜值人马。”
她瞪大了眼睛,“夜值?”
“夜值只在大忙的时候安排,这回为的就是江南的药草集。”
“药草集不是三月初十么?”
“开市是三月初十,不过各地的商客已然陆续来到金陵,调买、抵押和车马押运,遍布各地,很多都是人烟稀少出珍奇药草之地,琐碎又广泛,总号一日进出四五百单子,少说上万两,不执夜值根本来不及。”
“这么厉害。”莞初不觉惊叹,那集市她曾去瞧过,说是江南药草集,只是因着地处金陵,齐集天下药商,城外占地近千亩,支撑开,一眼望不到头,足足一个月的调用,场面十分震撼。只是彼时小,只觉得人们来,人们去像赶集,从没想着这银两和货物怎样调拨,这么看来背后钱庄的流通支撑实在是必不可少。“要忙一个月么?”
“前后要余出半个月的,少说也得两个月。”
“哦。”
看她依旧东张西望,饶有兴味地看着旁边的协理房,齐天睿道,“他们在商议与分号调拨银两的事,带你去听听?”
莞初想了想,摇了摇头,“不用了。”犹豫了一下,又嘟囔着问了一句。
齐天睿没听着,哈腰将耳朵凑在她唇边,“说什么?”
莞初有些难为情,喃喃道,“这院子里每个房子都是人,那……那个在哪儿呢?”
齐天睿笑了,抬头看着那清凌凌、闪闪发光的双眸,“上下左右,你说呢?”
烛光映在他眼里,促狭又神秘,莞初更来了兴致,想了想,抬头看看又环了一周,低头,脚下是坚固的青石砖地,看着看着就觉得一股股凉气从脚心里钻了上来……
“真聪明。”他抬手轻轻点了点她的小鼻尖,“想不想下去瞧瞧?”
怎么不想?一千两的银票兑成银子,要足足一只红漆木箱子来装。他将才说一日进出万两,那底下做本备用的该是多少?想想那成堆的银子和金元宝堆起来是怎样的光景?阴森森的地库里埋着金山银山,那神话里头点石成金的图画怕也不过如此,天哪……大眼睛里的光亮不觉就闪了闪,可瞧着眼前人,她还是摇了摇头,“不了。你还要忙么。”
齐天睿笑,“真懂事儿!赶明儿相公带你瞧,那底下可有凶神恶煞、十八罗汉守着呢。”
“我才不怕。”
……
拾阶而上,来到掌柜房外。抬头看,正房牌匾上四个字“汇通天下”,莞初不觉挣了挣眉,字迹是他的,黑底金字,端端正正,可那股霸气任是这浓浓夜色依旧遮掩不住,如此张扬;回头,再看这似繁星点点、脚下的繁荣,这是他独一无二的天地,大过了威严固守的齐府,大过了悠然享受的私宅,天南海北,风沙苦行,他如此得意,心里不知怎的,忽地想听他拉琴……
……
玻璃灯烛将宽大的房中照得亮堂堂的,大紫檀长案旁的人埋在成堆的帐簿、汇票、各地形图纸中已是端端一个时辰,莫说行动说话,就连头都没抬一下,仿佛完全忘了这房中还有另一个;而那一个,一进门就被三面环绕的书架子诱了过去,除了他身后那整面墙的多宝书架固定不动,剩下这两边,一面三排书架由中心转轴连带,底下拖着轮子,平日不用,合起,三面折合;用的时候打开,像翻书页一样,人可以走到其中,随意浏览。
关关合合,单是这书页架子莞初就玩了好一会儿,而后再看他的书,才知道天悦口中他二哥“广读书”是个什么意思。他的书……好杂,上至天文地理,下至鸡毛蒜皮,简直就是无所不包。有那恢宏的二十四史,也有野记杜撰,一本一本并排在一起,相得成趣;有诗词歌赋,有南北菜谱;有的书,莞初虽没看过,好歹还算听说过,有的书,单是名字就匪夷所思,闻所未闻;有手抄下来的奇闻怪事,还有……那些正经读书公子一定不能有的书……
莞初踮着脚悄悄抽了一本,《还魂记》,呀,这就是那大家子堂会上都不许演的么?翻开,还有图画,阴森森的墓穴,俏丽佳人,那词句入眼,相思刻骨,竟是比台上的才子佳人还要扣人心弦,忍不得多看了几眼,难得那痴心的柳梦梅竟是能为心慕之人开棺掘坟、受尽羞辱,阴阳两隔,有心人竟是不惧凡俗、梦境之中都能长相厮守……
轻轻一声茶盅磕碰,莞初吓得赶紧把书放了回去,落脚下来,心通通直跳,透过书格子看过去,他依然埋头忙碌,那聚会精神、全然不顾周遭的模样看着竟是让人心生羡慕,专注之人多长情,长情之人……也不知最终有没有记性……
轻轻推开那扇书架,骨碌碌的轮子碾过,看到最后一扇。钱庄掌柜,必然仔细,书架的每一个格子下头都像药铺子似的挂了名牌,分门别类。看到正中一个小格上标着单字:琴,莞初的手不觉怔了一下。这些时朝夕相伴,知道他非但好琴,更懂琴,如此,不该是多些分类么,怎的就这么简单一个字?
自演完落仪苑那出戏,又被他那一番话搅得心神烦乱,她一赌气,下狠心再不在他面前弹琴,再不说起琴、谱,再不提这世上杜仲子……可是此刻眼睛却是离不开那个字,满满的书架唯独这一格空荡荡只有两本薄薄琴书,莞初看着看着,心忽地跳,不知怎的像生了病发癔症,脑子里一遍一遍是那不敢信的幻像……
终是伸手,打开……
稚嫩的琴音起自两年前,一笔一画带着初次涉市、按捺不得的心,连那不小心誊写滴下的墨点都依然如故……
这是她的手稿,被小心地装订起来,做成了琴书……
千落说杜仲子的琴谱尽数在她手中,彼时入在耳中只觉心烦意乱,此刻,看着手中,为何又是心烦意乱?谱子拿出去售卖,前后时间有错,可这书中的顺序竟然与她作曲先后如此巧合,他是怎样辨别?难不成,他果然与杜仲子如此……心意相通么……
……
外头轻轻敲门,号里送了夜宵的点心来。齐天睿这才惊觉,撂了笔赶紧起身,“丫头!”
“哎,”
清凌凌的小声儿从书架后来,他忙走过去,“丫头,饿了吧?”
“嗯。”
看着她老老实实地点头,齐天睿想笑又心疼,“傻丫头你怎么不说话?我一个人惯了,都……”
“忘了我在了。”
“该打该打!走,咱们出去好好吃一顿。”
齐天睿说着拉起她就要往外去,却不妨那腕子一挣,挣出了他的把握,他一愣,想来又是嫌他,忙道,“丫头,我没在意。”
她倒没接,只往那紫檀案子上瞧了瞧,蘸饱了墨得笔随意撂在砚台上,打开的账簿、票据摊了一桌,问道,“你做完了?”
“没呢,一会儿回来再弄。”
“都这会子了,出去吃什么?”
“夜摊子还有,咱们还去吃山西的面?”
“那还远着呢,不去了。”
“丫头……”
小声儿淡淡的,听不出喜怒,齐天睿正是不知该怎么劝,倒见她往一旁的高几去,打开那点心盒子里拿了一块,“呀,还热着呢,新烤的?”
“是在外头给执夜值的人定的,平常我饿狠了也填一口,怎能让你当饭吃?”
“怎的吃不得?你吃得,我就吃得。”说着那一小块绿豆糕已然进了口中,“软软的,酥酥的,好吃呢。”
看她嚼得津津有味,不像是恼了,齐天睿这才捡了一块,“丫头,明儿带你出去,南城庆合楼好好儿吃一顿。”
“不用,明儿去吃面。山西的面。行不行?”
齐天睿笑,“太行了!”
两个人就着盒子吃点心,莞初斟了一盅热茶递过去,“我在这儿碍事,一会儿我先回去?”
他一挑眉,不肯接,“妻道呢?”
莞初愣了一下,“又是人前?能做什么?”
“陪着也好啊。我一个人多冷清。吃点心老噎着。”
莞初扑哧笑了,把那茶塞进他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