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云深处帝王家-第7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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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得不到一月,那刘仙鹤就能下地走动,立即跑过来求着要干活,殷勤得不像话。绛绡与霜小也都上了手。眼下让赵顽顽焦心的是她开府之事。
将近一月没来的程之海又来了,这回是来传话叫她面见赵煦。赵顽顽果然高兴,等她过去之后,赵煦特特让她在垂拱殿外等了半个时辰,此时已经孟冬,虽然晌午有太阳,却也依旧寒冷,赵顽顽依稀想起过去自己好像也曾在这里给他爹爹跪了很久很久。
“既陛下有朝事要理,我便先退去罢等陛下朝事完毕再来叫我,我即刻就来了。”
“公主且慢,陛下有交代要您稍等等,您便等等,别让小的为难。今日陛下也交代了,是要跟您说这出宫建府的事,您不是早就差人问了好多回了嘛。”程之海道,一脸抱歉,打着哈哈,“再说这也是圣谕不是?”
赵顽顽听他用圣谕来压,自然没什么话说。等半个时辰之后,赵煦才出来,坐上了御辇,低头道:“十四妹,来。”
他叫赵顽顽在他身边走着,故意在宫里垦岳也兜了一大圈,又能说能笑,到了御花园指着那菊花道:“这个时节刚好赏菊,朕也未同自己妹妹一起来赏过,后宫那些妃子们毕竟同咱们不一样,咱们都是爹爹教出来的,脾性大抵还是相通。
赵顽顽在他辇下,被他溜了一通,知道他是借题发挥在拿她难堪,却也不知到底什么事让他看不惯自己了。她笑说,“爹爹实没有教我太多,我不是爹爹受宠的女儿,想起彼日我也甚少被允许入垦岳。”
这话是想激起他点同理心,毕竟自己不受宠,他也是一般,这么说他也能高兴点,至少他是太子,爹爹就算不喜欢他,他也是得意之人。何必同她这过去悲惨的庶人较劲
这赵煦可是来了兴致,着垦岳的内监一一介绍这一花一树、一草一木,生怕有落下地,足足又说了一个时辰。他高高在上,底下抬辇的内监们累得半死也不敢吱声,赵顽顽心想,只要他乐得自在便好,自己虽然被溜得有些脚疼,可过去再冯宅时,她偷跑出去到潘楼街再回来也五事,宫里垦岳就是大,又能大得过汴梁城么。他爱怎么摆布就怎么摆布吧。
赵顽顽装作感兴趣,那内侍讲完,她还要再问赵煦一遍,“这是从哪里运来,这是有什么典故,这是哪国进贡的,这是爹爹赞赏过的?”终于将赵煦说烦了。
赵煦终于说要带她一起用膳,让她又陪同着去了皇后寝宫。
一进去,皇后与瑞福已经等着了,皇后、瑞福一齐站在殿门前迎接,见了皇帝随即行礼。瑞福道:“韵德姑姑马上也到了,她今日从外面入宫,总要耽搁一会儿。”
“耽搁就耽搁吧,毕竟是朕的妹妹,她救了你,朕还没感激她呢,等一会儿也无妨。咱们先吃点糖水。”说罢让人从厨房做东西过来。
赵顽顽发觉这大哥变脸倒是比翻书快,这会儿对韵德便好的像同父同母了。她问:“官家,我听程勾当说,今日不是商量我出宫之事么,不知与十二姐有什么关联?”
瑞福道:“十四姑怎么这么见外,咱们都是一家人,说你的事给十二姑也无妨碍吧。你们两个都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正好想借着这回,当着爹爹娘娘的面,给你们一道拜大礼呢。”
过了会儿内侍报说,“韵德公主来了。”那韵德裹挟着孟冬的风,呼呼喝喝地飘进来,万福道:“大哥大嫂,瑞福,十四妹,我来晚了!今天外面确实冷,冻得手脚冰凉,”她坐下来,一把握住赵顽顽,将那刺骨之感递过去,“十四妹,你的手怎么也这样凉?”
此话一出,赵煦脸上有些阴冷,显见他也看不上韵德。赵顽顽暗笑,赵煦摆布她赏菊,手当然会冷了。只不过韵德无意冲撞了赵煦,就好似把赵煦内心的暗处给揭发出来一样,赵煦恨不能在心里抽她两巴掌。
赵顽顽叹息,这群同父异母的兄妹,当真不是一个窝里的狼,那真的是会互相咬的。
瑞福这会儿接话,按着方才说的要报恩的大礼,给她们行下去,脸上的笑容始终挂着,虚假而无力。她望向赵顽顽时,始终有些悲戚的痛惜和怨恨,赵顽顽忍不住也叹息,这孩子为什么总是傻傻的相信韵德呢。
随后赵煦说了正题:“今日里找你来,是说你夫君冯熙的事。我准备让他做殿前都点检,但若是如此,我的意思是……按着规矩他可不好再做着驸马都尉了吧。且我听说,你当初也是被强迫的,这回……大哥是让你重选一遭。”
☆、心眼
赵顽顽本来对她这大哥的盼望也不深; 他说出这种话来; 虽说失望心冷,但却也不觉意外。
“又抑或是,十四妹坚持要他为驸马都尉; 那便只能依着法令; 让他卸下职权。但我心想,此回也是给十四妹一个选择,十四妹好好考虑考虑。”
皇后此事道:“这样怎么好,十四妹与冯提举已有夫妻之实了; 是不是?”说着朝她一笑。旁边瑞福亦说,“我在十四姑府上看着,十四姑与冯提举两个伉俪情深; 可不能说拆散就拆散。”
韵德一边夹菜一边接口,“眼下冯提举在大哥身边,应是堪用之人吧,朝中若缺了他; 恐怕不妥啊。”
韵德一说完这一句话; 赵煦的脸便立即僵住。赵顽顽发觉韵德有种一说话就让赵煦印堂发青的本事。
赵顽顽看得玩味,她似乎从赵煦的表情里看出他的深意。
他好像对冯熙有所不满。
若是再细致想想; 或许他是对“朝中离不开冯熙”这话给戳中了什么。
赵煦顿了一会儿,朝赵顽顽说,“大哥倒是有个提议,不过就得委屈十四妹。眼下天下方定,辽国借着上皇禅让之事大做文章。我虽知道冯熙在禁中堪得重任; 可西北眼下也正缺他这老西军的将才,我调他做河东经略使,镇守个陕北三年,等三年后再调回京来,再给你做驸马都尉,你觉得如何啊?”
赵顽顽挑眉:“大哥这是声东击西?”
先开头说让冯熙做殿前都点检,转眼又说这样你俩便得分开,大大不妥,不如将冯熙外调几年,将来回来卸下职权。
所以赵煦实际上可没有真的要提拔冯熙的意思,而是觊觎了他现在在朝中的声势,真正想让他调去西北,等将来再回来,便用驸马都尉的名号直接拿走他身上职权,做到卸磨杀驴。
赵煦这个人,说话不直截了当,偏要迂回,还来个欲抑先扬,让人以为要提拔冯熙呢,却结果实是忌惮着他。
韵德又在不适的时候说话了,“其实不就是御史弹劾,朝中宰执们吵嚷么,如若十四妹当真离不开你那夫婿,那就不要这劳什子什么吴国公主的名号,原先做冯家娘子,不也一样自得其乐?”
赵顽顽还没回答,赵煦先是不悦道,“十二妹是当朕和上皇的旨意为儿戏吗?给十四妹恢复吴国公主名号,已是朕与上皇在朝中努力的结果,怎么,现在要脱冠弃位,要让满朝看天家笑话?你当着你十四妹与朕,就能这样口无遮拦?”说得生气了,将手里的碗都往桌上猛一放,将韵德震了震。
赵顽顽知道,赵煦才不肯让自己丢掉这公主包袱呢,这样便牵制不了冯熙了。韵德不知道这个中缘由,还以为自己是在巴结赵煦,替他出主意。
赵煦与上皇不同,上皇沉溺声色,热爱玩乐,欣赏有才华之人,从而耽于政事。而赵煦从小生活在与上皇相似的三弟阴影当中,既没什么奇才,也不存在治世的智慧,唯一要感谢的就是母亲为先嫡皇后,因此才稳稳地抓住老臣忠臣之心。多年抑郁,致使其性子孤僻优柔、朝令夕改没个常性,还喜疑,这闺中小妹的话,若是韫王或上皇,都只不过一笑了之,嘲她们几句,这些人谁还会因女儿家的话置气?
韵德当然也没想到,本来他与她们说话还好好用着“我”,刚才教训她反而又用了“朕”,立即将这姊妹亲情又变作规矩君臣了。她次次说话都摸到了这孤僻老虎的屁股,老虎终于对她发了一回威。
赵顽顽知道,她与她这大哥过往也没甚关联,除了大宴、大会,也没有说上过几句话,他们之前除了名分毫无情分。
见他对自己也耍着心机,又把自己溜了一早上,于是就想逗他一逗,说道,“那如果,我愿意与他仳离,是不是他就可以做殿前都点检了?我也依然是我的吴国公主,两不耽误,亦不相干。大哥是皇帝,一言九鼎,这会儿皇后娘娘、十二姐还有瑞福都在这儿,还有这么多宫人呢,大哥可不能说话不算话呀。”
赵煦果然冷脸,赵顽顽正等待他怎么拒绝,瑞福却突然说,“原来十四姑当真肯为冯提举做如此牺牲,真是令侄女吃惊,这会儿陛下皇后娘娘、十二姐都在,十四姑断也是个一言九鼎之人罢!”
皇后拉扯她,“瑞福,说什么呢,”说完陪笑脸给赵顽顽看,瑞福却不理,这个时候看向韵德:“我知道韵德姑姑的驸马,一向德行有亏,那荀驸马在后宅收了多少低贱女子,却一再被上皇维护,我也很为韵德姑姑不值。而崇德姑姑更是被强抢为妻,这两桩对姑姑们不公的事,上皇的时候,却总被那些臣子们嚼来嚼去,而如今爹爹登基,怎么还令他们对天家口不择言?该我说啊,爹爹就应当治一治那些爱嚼舌根的家伙们,让他们知道这天下到底在谁手上!”
啪地一声,赵煦一巴掌打在瑞福脸上,“大胆!你给我下去!”瑞福立即哽咽着跑了下去。
赵顽顽见赵煦虽然发怒,手劲却松,这额头连个青筋都没暴起来,好像是故意做样子把她打下去,心里却此起彼伏。
现在的士大夫们,的确开始像过去对他爹爹一样,开始对他指手画脚了。他坐在朝堂之上,却是宰执的天下,宰执将奏折先览过,处理了大半,各个批示办法,然后给他递上来甚少的几道,还多是要他批复个行与不行了事。但他要做什么,这些大臣却都纷纷出来劝阻。譬如他最近想做的,便是将上皇的后妃迁入玉清神霄宫,再在小云寺旁修建一个新的国观,名为上玄通真宫,以取代过去玉清神霄宫的地位,就遭到众大臣的反对,指责他劳民伤财,一力地劝阻。
说起来,当初管通、安相、谢素等人,是瞅准了上皇喜欢韫王,这才顺着上皇的意要废掉他这个太子捧韫王,若上皇喜欢的就是他这个太子,这些谄媚的人在他身边反而比眼下帮他抢夺皇位的忠臣们中用多了,还不是他喜欢干什么,管通、谢素等人就帮着他办了么。可惜他现在身边反而没能用的人了。
韵德此时听完,突然长跪下来。
赵煦愠道:“你又干什么?”
韵德突然哽咽道:“妹妹斗胆了,但方才瑞福说得不错,韵德当真已经在荀府受尽委屈,如果再不让我与他仳离,可能妹妹便要被折磨得不成个人形了。且大哥可能不知道,我那驸马荀子衣,他本就不是我的驸马,爹爹阴差阳错地才让我下降给他。因娶了我,他心怀不满,欺负于我……还有一件事,难以启齿……”
皇后接过口来,“你不会想说,你与荀驸马这两年没有夫妻之实吧?”
韵德泣不成声地默认了,“求陛下与皇后娘娘做主……”
“可怜的十二妹妹……”皇后听得也替她委屈起来,抱住她看向太子,“您的两个妹妹都被折磨成什么样了,再由着这些大臣们胡来,天家哪还是姓赵的?”
赵顽顽一边吃饭,一边看完这段杂戏。各演各的,各有各目的。韵德是为自己讨自由,赵煦是想利用她控制冯熙,瑞福又耍小孩子脾气,想看她难堪……
吃完了这一顿正要回去,韵德也不哭了,出来同她说话道:“我有件事忘了告诉你。其实你与那冯熙,也甚不般配。他虽然长相不错,那脸上可还刻着逃兵的刺青呢,你也能忍这样人么?西北风沙吹出来的野汉,一介武夫,配得上你这浑身的文采、爹爹心中善画的才女么?……你与荀子衣勾搭的那些事,以为我不知道?眼下我有个办法,如果我们两人一起诉至登闻鼓院,借着我们两个的婚事仳离,帮着大哥在朝中宰执手里夺回说话的权力,那我们可就是大哥的恩人,往后这公主做得也不吃亏。随后你还能同荀子衣重修旧好。至于那冯熙,他说不定真能当上殿前都点检呢,就算当不成,调去别处,也比成了你的驸马都尉,变作个游手好闲之徒强吧?你若强让人家做你的驸马,不是毁了他前途么?”
这话虽然难听,却都说得在理。临到出宫那路口上,韵德又想到一件事,“虽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那冯熙确然不值得你费心。你不是怨我当初骗你,如果有人肯做你的驸马你就能出宫么?你是不是忘了,当初你让人递话给冯熙,想让他做你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