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云深处帝王家-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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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湟水边夺路狂奔,直到马筋疲力尽累死在他胯/下,他滚落在地上,甲胄仍然还沾着三十余同伴的血。
后面紧跟着的西夏人疾驰而至,他手里拿着刀,头发沾着沙,转身向着西夏人的马匹冲过去,刀口劈开左马膛、右马腿,西夏人落魄跌马而下,与他近身肉搏。
那一次他一人杀了二十多个人,西夏人的尸体叠罗汉一般躺在漠上,远处的雪山越来越白。
后来他也倒下了,不知过了多久才被抬回割牛城去。眼见天上的旗帜和烟火,割牛城已在父亲的手中。
那一役是父亲生前最后一场大捷,割牛城而后改名为统安城,后来也是在那里,父亲的头颅被西夏人割去。所以西夏人说“割牛城割了牛首”,应了这名……
文迎儿等他回答,他却逐渐地合了眼皮,很快地听见他厚重的呼吸。
☆、荀宅
三更刚过,绛绡在间壁耳房正小憩,听见文迎儿房门咯吱响动,于是起身过去查看。
见是冯熙正走了出来,面颊光洁如玉,更衬得浓眉深眼,那左颊刺字都仿佛成了男人味道的点缀。冯熙问她说:“我昨晚衣裳在何处?”
绛绡道:“昨晚换下我就洗了,二哥这是要穿出去?”
冯熙低头一笑,“忘跟你说了,我是偷跑回来的,这时要回去当班。湿的也无妨,好歹干净了,拿来吧。”
绛绡着急忙慌地去取衣服,冯熙三两下就将那阴湿的衣裳穿了起来。绛绡担心他受凉,问说,“二哥衙下没有换洗的一套吗?”
冯熙道:“方才睡多了,现在恐来不及再回去换,”说着兀自自嘲,“抱着新娘子舍不得撒手。”眉梢眼角都藏着欢喜。
他换完衣裳,系上禁兵那红抹额,就迅速拄着拐向外奔走。绛绡在廊上追了一阵,见他身影越来越远,渐渐消失在浓重夜色里。
绛绡独个儿站在廊下,冷夜风吹得她有些落寞惆怅,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回去后辗转反侧,第二日清晨醒来,霜小已经在院里打扫,唰唰的扫帚声将她搅得有些烦乱。
霜小见她站在门前,走过来道:“绛绡姐姐,二哥走了吧?”
绛绡疑惑,“你怎么知道二哥走了?”
“昨晚上二哥气势汹汹去大姐儿那院,我跟去了,听见说他是私下回来,就逗留两个时辰。”
绛绡凑过去,从窗台晾的纸包里抓出一小把瓜子给她递过去,“你跟我说说,二哥和大姐是怎么吵的?”
霜小一边拿过来瓜子嗑,一边饶有兴致地说,“二哥过去的时候很生气,那个钢鞭还没给抬走,二哥看见了,一把拎起来,扔进外面花圃,跟大姐儿说,‘以后这个东西谁再敢拿出来,不由分说,每个都挨。’然后大姐儿说,‘你怎么出来的,莫不是逃出来的吧?’二哥说,‘我想我女人,自然就回来了。只没想到你还会欺负她。’大姐哼一声,‘你那女人谁敢欺负,这钢鞭也是她要抽别人的,你怎么还来质问我?’二哥嗓子闷吼,‘以后你对她有什么不满,等我回来跟我算。’大姐儿说,‘我跟一个早该死的人算什么,要算,你倒是先还我爹还我大哥来!’然后二哥听到说起冯相公和大哥,自然就没法儿再发脾气了。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瞪了好长时间,最后就散了。”
绛绡听到那句“我想我女人,”心里突然狠狠动了一下。这时候文迎儿已经走了出来,应该是都听见了。
果然文迎儿问:“大姐说的‘该死的人’是什么意思?”
霜小想了想,这事她只知道一点。大概就是三年前冯老相公和长子冯麟都死在了统安城,只冯熙活着回来。外面说是冯老相公导致的败亡,他也没有分辩,等于是坐实了父亲的罪名。冯君不知从哪里听来他给大宦官魏国公管通做了走狗,这人又正是害他父亲英明的人,所以她便天天骂他该死。
看文迎儿在细想这事,霜小怕她多想,急忙说,“早上月凝过来嘱咐,说是大姐儿又叫娘子一早去堂上。”
“又来?”绛绡觉这冯君遇上家里的事后性情也变得乖张了,因为冯熙反而迁怒了文迎儿,这是要欺负她到底。好在她也有亲事在身上,不用一直忍下去。
霜小道:“这回是正事。是为了五月一日去荀将军宅和其他女眷们做百索的事。”
“荀将军?”文迎儿突然发问。
霜小回答:“就是荀驸马家,对街那个大宅。去年端午就请了四邻女眷过去做百索吃粽子,然后会送宫里制的香药、粽子、艾草、还有请吃水团儿。”
绛绡感了兴趣,连忙伺候文迎儿梳洗打扮,往冯君堂上去。
冯君正坐在玫瑰椅上,手里捻着一张红色的拜帖,见文迎儿来了,微抬眼说,“五月一日,你和我去吃个宴吧。我给你做了身衣裳,你到时候穿上。”说着让人捧着衣裳盒子出来给了绛绡。
等回去后,绛绡给文迎儿打开盒子一看,甚是乍眼,先是放着一个垂肩花钗冠,造型精美,冠面团簇着大朵鲜红布牡丹、镶嵌点缀着小排粒南海真珠,那珍珠亮得发假,整个冠高近四寸,近一尺长,又高又长赶上宫里内样了,大约也就小个毫厘不逾制。看着是华丽。
绛绡想起文拂樱以前也有几个花钗冠,比这个精致小巧,银面珠花颜色也新鲜,都是在盛大的场合才戴,显见这回去驸马宅的宴会冯君很是重视。要让文迎儿也盛装出行,为的是冯家的脸面。
但这个冠越看越奇怪,过了一会儿绛绡知道哪里怪了。这冠整个就是艳俗而大,透着一股廉价的品味。
霜小大声“哇”着,她可看不出来哪不好,眼睛随着那冠上的银亮摆动,见绛绡放在一旁,她就凑过去仔细观看。绛绡这个时候将盒子底摆放的一把销金腰带先拿出来,递给文迎儿瞧,文迎儿看了一眼就放下了,对这些东西也没有喜与不喜,好像跟她没关似的。
随后里面是一件嫩绿绣小簇花的裹身绣裙,是异常鲜亮的绿,绿得冒光乍眼,绛绡哭笑不得。
时下以郁金香根染的黄、杏色最受贵女们喜欢,文拂樱的衣裳也多是各式样深浅花纹的黄,但显然,这几天冯君那边送过来给文迎儿的大多都是绿,绿是最显老的。只不过文迎儿肤白深眉,穿青碧纱裙春天里也看着爽快,但要真穿这么一身,那就是绿毛红冠公鸡了。
绛绡苦笑,“这衣裳可真是吸睛。”
霜小道:“到时候一堆女眷花色里就出挑娘子这一个,绿油油地,吓死她们。”
绛绡:“我看大姐儿也是这意思。那她自己穿什么样?”
霜小鼓鼓嘴:“不到那天谁也不知道。做衣裳的都只跟月凝接触,我也问不到。”
绛绡真不知道这冯君怎么想的,既然新妇头一次参与这么大的聚会,总归是要给冯宅面子的,她自己不是挺素净么,让文迎儿衣裳瞎别人眼睛,到底有什么好处?是故了意就要给她二哥丢这个人,她就高兴了?
文迎儿也无所谓,百无聊赖地去门前站着,眼观四周。反正好不好看她自己看不见,都是给别人看的,她倒是惦记她那件抹胸,回头跟绛绡说:“我的抹胸按着针眼儿原样缝好吧,我只穿那件。”
绛绡一听到“抹胸”,总有点脸红,低头答应了,将衣裳钗冠都收回盒子里放好。她手上功夫极好,这回自然要将功补过,让文迎儿能欢心一笑。
于是她搬了凳子在门口阳光底下开始缝上珍珠,文迎儿突然问道:“那荀驸马是什么人?尚的是哪位帝姬?怎么都不提帝姬而提驸马宅?”
霜小听见了,过来顶着眼珠子说,“荀驸马是平卢节度相公的次子,先帝间宰相稼溪公的嫡孙,尚的韵德帝姬。前三年就封了将军的虚衔,这宅子就置办下了,大家都知道他是要当驸马都尉。去年一月帝姬出降的时候那叫一个风光,占了两街的仪仗,但是听说驸马与帝姬关系不好,帝姬不怎么住荀宅,还在宫里太后跟前。荀驸马有几房姬妾,时常出入庭门,坊间说道多,但据说帝姬也不在意。”
“唯独就是端午驸马生辰,帝姬会提前回来,这时候就招各宅女眷过来瞻仰她仪容。听说也是官家逼着她给驸马过这个生辰,但过了端午,她就又回宫去了。”
“官家逼迫你都知道,你这灵光耳朵从哪里听来的?”绛绡笑。
“荀宅对面卖凉水的摊子,他们姬妾爱喝,下人们常出来买,我在旁边听的呀。”
“这些人还真是什么都敢议论。”
“娘子爱不爱吃乳糖真雪,他家的是帝姬都赞不绝口的,我给你买去!”
“呸,我看是吹的吧。”
隔了几天直到荀休,冯熙都没回来,说是宫里面在准备小皇子的百晬礼,也就是小皇子的命名仪式,所以格外忙碌,荀休也不让休了,晚上自然也逃不出来。
到了五月一日这天,冯宅门口一早就租了车马去荀宅瞻仰那韵德帝姬的仪容。文迎儿跟着冯君上了车,才闭眼一会儿就睡着了。
“到了。”
冯君一声叫,文迎儿抚了抚后脑勺醒来了。她坐在幽闭的空间里就容易睡着。旁边冯君瞥她一眼,嫌弃地看外面。文迎儿抹了抹自己嘴边流出来的口水。
“今天你就闭住你的嘴,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别人说什么你也别管,莫丢了冯家脸面 。”
☆、斑鸠
车一斜,冯君首个走了出去。文迎儿头上顶着又重又累赘的钗冠,走出来颤颤巍巍的,冯君也不等她,就大步流星地往里面走。
进了宅院便有个五旬内侍引领,走到一个垂花门下,连廊正站着两个宫中武臣的模样。也不知怎的,文迎儿一眼就能认出他们所穿装束是三等武臣。
走进去大厅里已经坐了□□名妇人,小的十四五,大的约四十余,各个浓艳妆容、大冠大色的富贵样,看样子和文迎儿差不多。文迎儿思着这就是别的宅子来的夫人、娘子,原先还说是冯君想让她丢脸才穿成这么俗艳,现下一看,都是这种打扮。冠小一点的在这个富丽堂皇的宅子里,一眨眼就被埋没了。
现在厅里摆着一大张楠木案,这些妇人们围坐着,桌上桌下放着水桶、五色线,有三四个在编长命缕;水桶里是粽叶,桌面上摆着黏腻的糯米,剩下的人在捏水团儿,或者往粽叶里面塞。
文迎儿找了半天才看见素淡的冯君已经坐在一个角落,也没人跟她说话,显得像个下人。冯君正我行我素地包着水团。
老内侍送完人就要再出去,文迎儿心思一警觉拦住他,“里面的都是哪家夫人,还请示下。”
老内侍望一眼外面没来新人,就耐着性子跟她从左往右说,“殿帅高太尉家的侄三娘子;殿前两位徐都指挥使的大徐夫人和小徐夫人;梁驸马家五娘子、六娘子,殿前刘都虞候家大娘子;这旁边魏刺史宅大夫人;庞刺史宅大夫人,种经略使宅大娘子、还有冯宅的大娘子。
文迎儿听见一堆武官名,到最后只有冯宅没有说官职,但其他人的官职在武官里都是极高的,那高、徐、刘都是“殿前”,还有驸马女儿,还有刺史夫人,那冯家女眷也能列席,说明冯家地位也高?前几天听绛绡和霜小说,他们家老相公是败亡的,因此冯家已没落不堪,但自己夫君冯熙还在禁中当职,难不成是自己夫君在禁军官职高么。这她之前脑子疼时都没有问,现在倒是好奇了。
这个时候从后堂走出来一个身段盈盈的女子,一头金钗宝石晃眼,穿着大红色的大袖夹袄,裙裾点地飘然而来,出来后咳嗽了两声,还叫身旁的下人给她拍手掌引起注意。
文迎儿问老内侍:“这是帝姬么?”
老内侍讪笑:“这是驸马后院的小夫人,嘿嘿。”
老内侍是帝姬的人,他与其他内侍、武臣、婢女专为帝姬宅院所配,不服侍驸马。即便帝姬经常回宫不在,他们两院也独立,不接触荀驸马后宅。荀驸马的风流韵事,他们原先曾经十分恼怒,每日让人报去公主告诉帝姬,但帝姬指示由他而去,这两年渐渐地,竟然还能与客人打趣讨论,反正不检点的也是这荀驸马自己,他的事情最好上达天听,那帝姬兴许还有脱离苦海的一日。
说起宫里,老内侍倒是觉得文迎儿面熟,有意无意盯着文迎儿看。见文迎儿回头,他就主动热络:“娘子这长相真是好,慈眉善眼,老奴以前在宫中侍奉过,娘子倒是很像一位主位娘娘。”
文迎儿听到他夸赞自己,低头表谢,然后从随身带的小兜里拿出一个香包送过去,“给您驱一驱蚊蝇。”这一拿出来就是沁香又凉爽,花叶紫苏薄荷之类,正好合季节。老内侍更是笑着接过,道:“娘子有心了!”
文迎儿小跑进去到冯君旁边坐好。
那被内侍唤作小夫人的斑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