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处方 作者:毕淑敏-第4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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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不敢和阎王对着干。支远用手指肚,刮着流到耳朵眼的冷汗说。
还老爷们呢,禁不住吓唬!她的话,就是真的了?敲山震虎,我懂!招了吸粉,就罚款,他们创收的手段,拿了钱分奖金。一脚把咱踢出门,后面怎治也不管了,便宜了他们!庄羽自以为洞察秋毫,说得活龙活现。
支远焦虑地说,他们怎么想的,咱就甭管了。我怕的是万一呢?要是真像她说的那样,你的校狐不就完了?
庄羽轻松一笑地说,我完了,不正合了你的意?好停尸再娶啊,你不白拣了一洋捞儿?支远猛地甩开她,咬牙切齿地说,少来这疯疯癫癫的一套!你要不说,我去!你不要命,我还要命,你要真死了,我落个知情不报,一辈子怕撞上你这个冤死鬼!说着,就要往外走。
庄羽这才收敛一些,说你急什么?瞧那院长,一进门就盯着玫瑰花死看。定是觉出了破绽。她用话敲打,意思明摆着。我们不说,谁也没法。粉我吸完了,纸顺下水道跑了,她没证据,什么也定不了,用药吓唬人,以为一扣上科学的帽子,别人就得趴下,太小看人了,就算新中药真和海洛因相克,我不喝,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活人还能叫尿憋死?我把中药连瓶扔了,死无对证!
庄羽得意洋洋。
支远想想也有道理,稍定下心,说,我妻言之有理,临危不乱,是我急昏了头。
庄羽说,我是老客了,自然比你经验丰富。
支远说,是我沉不住气,惭愧惭愧,还望娘子原谅。
两人正说笑着,甲子立夏端着治疗盘进来,说,请回到自己的床上,要做治疗了。
庄羽说,给谁做?
甲子立夏说,都有。
支远坐在庄羽床上,说,打针?
甲子立夏开始取药,说,是。
支远说,先给我打,再给她打。
甲子立夏说,可以,但请你回到自己床上去。
支远说,我的床就在旁边,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打完了针,我就过去。
甲子立夏一丝不苟地说,医院的规矩,无论何种操作,都要求在病员自己的床上,以防发生错误。请你协助。
庄羽小声嘀咕,脑袋瓜真轴。
甲子立夏很利索地给支远肌肉注射完毕。支远一边放下袖子,一边问,这针是干什么的?怎么平常没在这种时候,打过这种针?
庄羽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相信医生护士?打听得这般详细干什么?你没看小姐多忙?不烦你才怪!
她也极想知道这药针的功效,又怕护士不肯答,故先用话激人。
甲子立夏果然好声好气解释,说是院长刚下的临时医嘱,即刻执行。好像是配合中药戒毒的一部分。
支远立刻满头冒汗,说,不是说一直用中药吗,怎么换了水针?
甲子立夏说,既然有人跟你说了,你问他就是。做护士的,只管执行医嘱。护士是跑腿的,腿能说出什么话来?
说着,就要给庄羽打针。
庄羽,这针你千万打不得。这不是中药,进了你的身体,抠也抠不出来。你打了针,就会有生命危险!支远敏感地大叫,恨不得用手打落护士手中的针头。
甲子立夏气得跺脚,说你这是怎么回事,干扰他人治疗啊?
庄羽神色不乱地说,支远,你是不是打了针,有什么不良的反应?
支远说,我挺好的。可现在情况和你刚才想的不一样,不是中药瓶子,你不能不喝,也不能扔了。你别打这针,真出了什么事,后悔就晚啦!
庄羽气恼地说,别一惊一炸,不会出什么事,我比你有经验。听我的,没错!说完,坦然地把宽大的病号服袖子撸上去,露出胳膊。
恰在这时,简方宁同蔡冠雄走了进来。
刚下的医嘱,执行完了?简方宁问。
甲子立夏回答,支远的已执行,庄羽的,马上做。
简方宁对庄羽道,这针是整个中药治疗的一部分。关于重要性危险性,我刚才说过了。现在是最后的机会,如果偷偷吸食了毒品,一定交待出来。否则后果自负。
支远几乎要喊起来,但庄羽狠狠的眼光像封条,粘得他的嘴唇作不得声。
没吸就是没吸!凭什么三番两次逼问,想屈打成招啊?庄羽傲慢地说着,缓缓地绷紧臂上的三角肌,动作颇有剑豪运动员亮相时的风采,看来以往训练有素。但她很快就放弃了这种努力,因为无论怎样使劲,上臂都无法隆起任何一块肌肉,晃动着的只是松散筋皮。
护士,你打针啊。我没偷吸,我什么都不怕。庄羽睨视着众人说。
甲子立夏把针头楔入,推药。
蔡医生呆着无趣,说,院长,我还有几个病程要记录,是不是……
简方宁很果断地一挥手说,不能走,留下观察,你既然对药物疗效发生怀疑,又进行了对症处理,就要一追到底。你走了,就失去了临床医生最可贵的第一手经验。
蔡医生脸现羞涩呆在一旁。屋内一时静寂无声。
支远努力捕捉身体深处任何微小的感受,借以推测庄羽的反应。还好,他一切如常,甚至比平时感觉还要好些。庄羽安然微笑着。她想,好你个面善心不善的女院长,在我面前玩小花招,给我随便打个什么针,不是太空水就念矿泉水,想把我的真话套出来,你太看轻老娘了。瞎了你的眼!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仍是没有丝毫反常。
范青稞从外面急慌慌地撞进来,说道,简方……院长,我有急事……今天一早,一直在你办公室那儿等,不想你却在我病房……
简方宁用手轻轻向下一按,好像面前是一片起伏的柔软草坪,宁静地说,范青稞,等一会儿,我找你,好吗?
一句话让范青稞恢复了既定的角色意识。她看着屋内肃穆的气氛,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钳闭了嘴巴。
突然,庄羽感到一股毫无先兆的冰冷,从骨髓扩散,像西伯利亚的寒流,自天而降。米粒大的冷疹,从背后向前胸、两臂、腹部、双腿迅速蔓延,直到脖子的皮肤都紧张地收缩起来,每根寒毛凌空挓起,仿佛蒙了一层黑毡,整个人都变灰了。天啊,这是怎么回事?庄羽有些慌,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传递四肢百骸。难道真是这药和白粉相克,今天要置我庄羽于死地吗?她求救地去看支远,不想支远根本就没有意识到危险已经降临,悠闲地看着自己的指甲,好像在琢磨是不是要剪一剪,很惬意的样子。
简方宁锐敏目光,早已洞察到最初的异象,平静地对蔡冠雄说,你注意到了没有,病人的皮肤有什么变化?
皮肤?无所事事的蔡冠雄这才开始低头观察检查,片刻后说,病人皮肤上布满了密集的粟粒疹,压之不退,色泽无变化,说明是汗毛孔四周的竖毛肌受到了强烈激惹。
简方宁点点头。到底是博士,一点就透,观察得很仔细。
蔡冠雄迟疑地问,是什么激发了这种异常反应?
简方宁莞尔一笑说,是毒品。这种反应名叫“吗啡鸡皮”,是使用过吗啡类毒品的确凿依据。
庄羽仍在顽抗,说,你说我用了,我没用就是没……话还没说完,她的瞳孔开始散大,涕泪横流,热天的狗一般剧烈地喘息,神智渐渐昏迷……
支远大惊,死死扣住简方宁腕子说,你们给她打的什么针,把她害成了这个样子!快救救她,你们为什么还站着不动?
简方宁轻轻地把支远的手拨开,说,我给她打的和你是一样的针。你有什么反应吗?
支远说,你胡说!我什么难受的感觉也没有。
蔡冠雄冷峻地说,这就是科学的力量。你没有偷吸毒,所以你就什么反应也没有。她吸了毒,所以才有这样猛烈的反应。刚才不是再三再四地向你们询问过了毒品的事情吗,你们欺骗医生,一口咬定绝未复吸,现在出了这种情况,应该受谴责受制裁的,不正是你们自己吗!
支远连连抽着自己的嘴巴说,我们不对!我们混蛋!我们该死!我急糊涂了,说了假话,院长大人你可千万别见怪,怎么罚,都行!只求快点救她!
蔡冠雄说,你安静点吧。医学不是儿戏,来不得半点虚假和欺骗。院长这正是在救你们。正是她有经验,在正式使用那种烈性中药之前,先用其它药物测试了你们体内是否有残存的吗啡,多加一道保险。要是依我的主意,按照化验单,早上了中药,现在就会危及生命。
支远也听不甚明白,只是大概知道情况很糟,但好像还不是最糟。忙说,求你们,好事做到底,快点让她醒来啊!简方宁说,庄羽私用了毒品,不但破坏了院规,而且是非常危险的事情。现在用药试了出来,人受一点罪、但生命没有危险,几个小时以后,就会恢复正常。你放心好了。只是按照规定,她必须立即出院。
支远还想说什么,看到庄羽痛苦不堪抽搐一团的样子,只得以后再说。
简方宁对蔡冠雄说,蔡医生,记住,永远不要被病人的一面之辞所蒙蔽。
蔡医生说,院长,我记住了。
第三十一节
护士长像王夫人查抄大观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搜查了所有病房的犄角旮旯之处,将收缴来的BB机和毒品一律没收。但1号病室的三大伯那里,地面无纸屑,床垫子下无违禁品,清白如水。虽是一无所获,根据病员的举报,也确认他暗通信息,所以将他驱逐出医院。
三大伯临出院的时候,和大家一一友好告别。对范青稞一笑说,谢啦。您宽宏大量,手下留情。
大家问他为什么突然就走了?他说,想家了。
其它的诸项问题,也都按照规定进行了处理。
只是庄羽和支远的事情,有些难办。
让他们一走了之,自然是最简单的。但中药戒毒正当关键,现在停顿下来,无论对病人还是对医学事业,都是损失。
简方宁一下做不了主,请示景天星。
景天星听完了简方宁的汇报,下意识地用一块眼镜布,拭着镜片,许久没作声,然后说了一句,你看呢?
简方宁有些懊丧,心想我正是不知道怎么办,才来请教于你,要是我知道了,那教授就是我,而不是你了。她不是一个喜怒深藏于色的人,嘟着嘴说,怎么都行。我反正叫他们折腾烦了,由他们去好了。
景教授说,你等于把一个半成品扔了。那个送中药的人,还会无限量地向你提供实验药剂吗?。、)一
简方宁说,他指着用这个药方,买一座花园洋房呢,哪里会无条件地供应?
景教授说:要是把它一下子买下来呢?
简方宁说,我们院一年所有的科研经费都给他,也不够。
景教授说,你看,这样一比较,答案不是就出来了吗?
简方宁一想,也是。景教授好像也没说什么高明的话,但问题豁然开朗。
景教授说,有许多事,当我们离得很远的时候,我们看到的是它光明的一面。当我们离得很近的时候,我们就过多地注意到它阴暗的一面。看人也一样。
其实,学问做到后来,相差只是一点点。但这一点点,就决定了最终的胜负。你既然作我的助手,我就有责任告诉你,你在我的身边,只会发现我绝没有外界传的那样神奇。
好多年以前,我在美国求学,也遇到过这种情况。我的导师几个月的时间,没接见过我一回。每逢我找他,他就说,对不起,我完全想不出有什么可指示你的。我们过一段时间再谈,好吗?
他芽梭般地在世界上空飞来飞去,忙着讲演或是作报告。我开始怀疑他徒有虚名,其实是个草包。我开始不理他,凭自己的努力钻研业务。。
有一天,他突然通知我,说要同我一谈。我问,在哪里?什么时间?
他说,在机场的候机室里,利用晚餐到登机前的一点时间。要我千万不得误时。
我准时到了,怕晚点,只在快餐店吃了一个热狗,就赶到机场候机厅。我到得大早了,根本就没看到导师的影子。我耐心地等下去,直到还有10分钟,导师乘坐的那次航班,就要停止验票时,导师满嘴是油地赶来。
真对不起,今晚的烤火鸡真是太出色了,所以我来晚了,你知道我是一个馋嘴的老头。你是东方来的女士,想必能原谅我这样一个经常吃不上可口饭菜的单身汉…… 导师说。
我点点头。我除了点头什么也不敢说,因为只要一开口,我的愤怒一定比一个西方女子还要猛烈得多。
导师把一块餐巾布递给我说,我要同你说的话,都写在上面了。你一定觉得我还没有你以前上小学时的老师负责任,可以答疑解惑。是的,我要同你说的,是我也不知道的问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