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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节

京华子午-第9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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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脸上带着犹疑:“你莫想挑拨离间!你本是罪臣之后,郡公说你许还有用,蒋丰便把你带入宫中。你老老实实待在掖庭也就罢了,竟然混入朕的干支卫,果真是个奸诈之徒。”
  周祈懂了,他给自己升官的时候,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当年养的“年猪”,如此说来真的要谢谢蒋大将军。
  “可陛下告诉我,你为何身边连个侍卫都没有?是郡公不让带吧?我听着他们甚至没在殿外,而是出了楼。永远莫要把自己置于孤身之地啊,陛下。”周祈颇有忠臣样地劝道,“你想想原先那些死于阴私之事的帝王们……”
  皇帝脸上犹疑之色更甚,看一眼陈先:“朕去看看外面那些乱臣贼子!”说着便往殿门快步走去。
  陈先再次睁开眼。
  周祈绷紧身后的绳索,看向陈先:“二十年前便是这般吧?不知道还能不能再等二十年了。”
  陈先微咬牙,看一眼外面的天色,沉声道:“不等了,动手!”说着站起,以双脚转动身下太极阴阳刻图,那坛上“星”竟然变了,其“北天”一片如雨星光。陈先抽出腰间七星剑割破食指,把血滴在太极阴阳图正中圆心。
  陈先身后弟子飞身下坛去擒皇帝。
  周祈微睁大眼睛,竟然赌对了!
  陈先抬步去提周祈,却听“崩”“崩”两声,周祈绷断了只连着一点的牛筋绳子,手中拿着藏于靴底的刀片,不待陈先去找她,她已先跃上了法坛。
  陈先虽已五十余岁,却极灵活,功力不弱,举剑与周祈战到一起。
  殿门处皇帝一声惨叫。
  周祈只管去扣陈先肩膀。
  厚重的殿门被撞开。
  周祈眼睛余光扫过殿门,大喝:“护驾!”
  陈先亦看一眼殿门,微闭眼,“天意……”挥向周祈的剑竟中途变招刎向自己的脖子。
  周祈抬脚踢在陈先手腕上,剑擦着他前额飞出去。陈先额头登时流出血来。
  “自杀?”周祈扣住他另一边膀臂,抬腿狠狠踹在他膝窝上,“你这种人,只配在众目睽睽下被斩首。”
  谢庸举着剑的手垂下来,肩膀也松下来,只觉得悬着的五脏六腑也回到了原位。
  周祈抬头对他咧嘴一笑。
  谢庸大步向她走去。
  皇帝胸口被刺了一剑,面色苍白,抓住宋楷的手:“救我,救我啊……”说着呛出一口血来。


第133章 何其荒唐
  大明宫皇帝寝殿。
  李相站在皇帝床榻旁:“圣人该立储君了。”
  “朕不想死; 朕……千秋……”皇帝张张嘴; 声音细微。
  几位重臣眼中闪过一丝不屑,长公主把手搭在崔熠胳膊上一言不发,另两位老亲王亦只是沉着脸站着。
  李相抿抿嘴,再道:“圣人该立储君了。”
  “朕……不死……”
  李相微叹一声,扭过头去,看淮阴郡王:“圣人问郡王,为君者; 最当做什么?”
  淮阴郡王沉默片刻:“孙儿不知道最当做什么,却大致知道最不当做什么——最不当折腾。只要不折腾百姓们,他们自然会劳作生息、养活自己。”
  李相有些感慨地点点头; 又看一眼出气儿多进气儿少的皇帝:“圣人嘉赏郡王,郡王所言恰是为君正道。”
  看看两位老亲王和长公主; 李相对三省官长道:“拟敕旨吧。”又吩咐去传几位大王进宫侍疾。
  是夜,星陨如雨; 皇帝崩于亥末; 享年六十九岁。再有一个多月就是皇帝诞日,他不但没能长生不老,甚至连准备了几个月的七十岁千秋节都没过上。
  长安城很是禁严了几日,城内城外都是兵丁,北衙禁军上层将领换了不少,朝中亦一片惶惶,新帝登基后,渐渐便恢复过来了。
  新帝登基还算平顺; 有圣旨,有朝中重臣、宗室长辈撑着,其故太子嫡长子的身份也很说得过去,关键,另几位大王无权势,又胆小,闹不起来。
  新帝以先帝名义下了罪己诏,诏书虽只笼统地说“宠信妖道,以致祸乱国政”“误杀忠良”,但这次参与兵围紫云台和长生楼的人都在,陈先又是经过三司推事的,这祭祀之事便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王寺卿、御史台庞中丞、刑部赵尚书合审陈先,谢庸、崔熠、周祈因亲身参与,都捞了个座旁听。
  陈先虽于牢狱中被关了几日,衣衫算不得洁净,但站在堂上,风度依旧。
  “说吧,陈先,你为何谋害先帝?你那祭祀到底意欲何为?”王寺卿问。
  陈先看看三司几位官长,淡淡地道:“朕是前朝末帝。”
  众人都神色大变。
  赵尚书斥道:“胡说!本朝定鼎一百余年,前朝末帝便是当时诈亡,也活不到如今,更何况其尸体多少人见到,不可能是假的。”
  “朕是前朝末帝转世。”
  “……简直胡言乱语!”赵尚书是孔圣门徒,很听不得这个。
  王寺卿微眯眼睛:“那坛上雕刻轮回咒,你莫不是想借此重回前世?”
  “‘土木逢,紫微宫,雨蔽车,引鸿蒙;生于死,死于生,溯轮回,改天命。’于土木相逢大变之年,借星辰之力,引鸿蒙之气,南北大祭,混沌生死,便可回溯前世。”
  “这‘生于死,死于生’若说的是诸道观孕妇剖子之祭及火烧长生楼,你害先帝做什么?”于祥庆观等处救得孕妇们时,那醮坛已备好了剖子刀具等物,故而王寺卿于诸道观之祭知道得清楚。
  “他虽昏聩,到底是帝王,用他些龙气置阴阳盘中以定今生之时。”
  对他说先帝“昏聩”,赵尚书和庞中丞都意思意思地说了句“大胆”。
  “那周将军呢?”王寺卿问。
  “她是家兄后人,杨氏血脉,以她的血为引可定前世。”
  周祈懂了,合算着自己不单跟那些旁的婴孩一样,在“生于死”上出一份力,还起到个“领路”的作用,这生生世世的,他怕倒多了,万一倒回去是个畜生怎么办?周祁也知道,便是父亲不指斥乘舆,自家也不免此祸。
  “若当时无杨侍郎夫人有孕之事,你又当如何”
  “于普通婴孩外再寻个杨氏后人便是,只是没这般好罢了。”陈先看一眼周祈,轻描淡写地道。
  “可末帝有正根嫡脉在世……”
  “若无杨靖等在,也只得用他们。”
  三司官长一时有些无言。
  关于诸道观位置之选,关于那紫云楼,关于那坛上星辰,那阴阳盘,又有许多讲头儿,比如他自知等不到晚间星陨如雨之时了,便转动阴阳盘,人造一个“雨蔽车”出来……
  这大概是本朝除了高宗时几起巫蛊案外,最神神叨叨的大案了。一个正经科考及第、累封至郡公的太史令认为其是前朝末帝转世,并要通过杀害皇帝及千人大祭逆转时空回溯前世,而皇帝则一信二十余年,认为这场号称借天地星辰之力的千人大祭可使其长生……
  以荒唐对荒唐,何其荒唐!
  然而,便是这样的荒唐事,二十年前使得多少人家破人亡。
  也容不得人不信,陈先书房放着极多关于这位末帝的书册,甚至还有东市上卖的号称前朝宫里流出的古董玩意儿。
  崔熠“嘶”一下:“这位皇帝忒不是东西,死了这么些年,还这么能折腾……”
  周祈冷哼:“别,那位虽也做下多少混账事,却背不着这个锅。就是这陈先魔怔了,是个他娘娘的狗鬼疯子!”
  听了周祈的粗话,谢庸面色如常,甚至还点了点头。
  谢庸道:“如今回看,其实还是有端倪,只是当时我们没看透。这整个大祭,都是道士们勾连主导的,官府、北衙禁军、干支卫午支未支等只做配合;陈先于世俗之情上很是冷淡,王寺卿曾提到,陈先之子身故,他也只是念一回经,便回静室去了。”
  谢庸看周祈:“还是阿祈见微知著,博闻强识。”这说的是她认得轮回咒的事。
  崔熠咧咧嘴,又腻歪!又腻歪!当下站起来:“我告诉你们,等我成亲,你们的礼要翻倍!我亏大了我!”
  崔熠为了这桩大事,也怕连累裴小娘子,竟然推迟了婚期,这阵子成日往裴府送礼赔不是。再有皇帝之丧,他这婚期不知道推到什么时候了。
  周祈“哎呀”一声:“我们家的钱都拿回老家买房置地给儿孙留着当祖业产了!欠着,欠着行不行?”这是周祈回去见唐伯和霍英都不在,“拷问”出来的。
  崔熠回头:“小娘子家家的,儿孙……真是什么话都说!老谢,你不管管她?”
  谢庸正色道:“是真的……”
  崔熠用手指指他们,转身走了。
  周祈笑道:“小崔气成蛤·蟆了……哈哈哈……”
  “阿祈,我们也该定个日子了。”谢庸看着她微笑道。
  周祈回看他,半晌,咧嘴一笑,使劲点下儿头:“嗯,不然怎么有儿孙?”
  谢庸笑起来,手覆上周祈的手。周祈干脆抓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脸上,眯着眼对谢庸笑。
  成亲是远处的事,近处还有许多要忙的,不说审理核查紫云祭祀案中众多从犯这样的公事,不说二十年前故去大臣翻案这样半公半私的事,单说私事吧,总要去整一整亲人坟茔。所幸周祈外祖和母亲的埋骨之所都找到了,这还要多谢蒋大将军,父亲的却是不好找了。
  蒋丰在谢庸等兵围紫云台时略受了一点伤,被生擒了,在皇帝崩后,他便不吃不喝起来。他身份特别,牢狱官特禀上去,皇帝也没有说什么。
  周祈去牢中见了他一面,蒋丰倚在墙上,两颊微凹,精神却还好。他除了指点周祈亲人坟茔所在,便只是道:“好好过日子吧。”
  周祈点点头。


第134章 见杨先生
  周祈迁葬祭祀其父母、外祖等亲人时; 不只礼部官员带着皇帝的追封和奠仪到了; 李相这些当年故旧也到了,还有崔熠等周祈的朋友们。
  过后,周祈去一一致谢。
  李相家,是谢庸陪着她一同去的。
  李相仔细端详周祈:“这样看,你像令外祖更多些。”
  周祈微笑一下:“可见家外祖年轻时候是个美男子。”
  李相笑起来,又叹一口气:“要说好看,还是令尊; 真正风华无双,谪仙一样的人物。”
  周祈点点头。
  李相拿过案旁一个木匣来,打开; 都是有些发黄的旧信:“安平这样洒脱的人,当年知道有了你; 也喜形于色,专门写信与我等显摆。怀仁; 便是方尚书; 亦写信说起此事,说令尊有子心喜,拉着他和高至之一同去吃酒。令尊爱饮却不擅饮,喝醉了,便高歌起来。至之平时那样稳妥的人,竟然给他击节。怀仁疑心,若不是他们穿了官服,怕是会被酒家打出去。”
  周祈莞尔:“作诗祈不行; 喝酒估摸比阿耶好一些。”
  李相再笑,捡出几封信来递给周祈:“这些令尊的手迹,你自家收着吧。”周祈忙称谢接过。
  看着面前又英气又灵动的女郎,李相叹道:“真好……真好啊……”语气中无尽的唏嘘感慨。
  周祈微垂下头。
  谢庸看一眼周祈,插言问李相:“不知杨侍郎可还有什么旁的亲人?”当年杨侍郎是因讽谏皇帝崇佛信道获罪的,并非后来兵围紫云台诸臣的“谋逆”大罪,按说祸不及其兄弟族人。
  “有,他有一侄,叫杨延。”
  周祈与谢庸互视一眼。
  “安平幼失祜恃,依兄嫂长大,其兄嫂亦寿数不永,安平早年与其侄相依为命。我返乡守制时,杨家大郎才刚科考及第。紫云案发后,我返回京城,未见到他,不知道他飘零何所了。”
  谢庸道:“他去了关内汧阳,在县学当诗文先生。”
  李相看他:“你——”
  “是,庸年少时,得杨先生指点颇多。”
  李相过了半晌才唏嘘点头,又扭头看周祈:“你们兄妹能相见,真是老天垂怜。有你阿兄在,你与子正成亲时,就更像样儿了。”
  谢庸看向李相,又垂下眼,老人家果然什么都知道。
  周祈咬着唇点点头。
  紫云台案经过这阵子突审,眉目已清,谢庸以归乡扫墓为由,请假陪周祈去汧阳。
  他们临行,皇帝还专门见了见他们,送给他们每人一柄马鞭。
  皇帝笑道:“珍惜着些用,以后再想得也没有了。做这些的家伙什儿都已经给将作监了。”说完,叹息一声,语气中无尽的遗憾。
  谢庸和周祈都笑。
  今上或许成不了什么英明神武的帝王,但却是个懂事儿的皇帝,这就很好。
  谢庸与周祈在半路馆驿中遇到了杨延,他看到先帝罪己诏,又收到谢庸书信,等不及,亲身赶往京里。
  见到这位阿兄,周祈才知李相说父亲“风华无双”并非溢美之词,阿兄羸马旧袍,风尘满面,却难掩卓然风姿。周祈看他举手抬足还有说话时的神情,又觉得有些熟悉——哦,是阿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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