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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节

京华子午-第7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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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又祸害了一个湖上卖樱桃的小娘子,那小娘子也是个烈性的,回去就死了。她说,若阿郎不死,以后还不知道还有多少小娘子要被祸害死,或者像她一样被买了,受这活刑……”
  “她又胁迫我一块给阿郎穿衣,伪造阿郎在湖中溺水之相。她用匕首捅阿郎,我拦她,她说水下的鱼会把刀痕咬没,不让我多管。趁着巡夜的不注意,她胁迫我一起把阿郎顺着船帮垂下去……”青凤突然捂着嘴哭起来,再说不下去。
  等她稍微平静些,谢庸拿起案上一把匕首,这是在姚家船只附近捞上来的,“便是这一把匕首吗?”
  青凤点头。
  谢庸又问了几个问题,青凤抽噎着答了,谢庸便让人把她带下去,退了堂。
  谢庸与王寺卿商议:“如今芙蓉已死,亦无旁的人证物证,实在不好判别青凤是自愿还是被胁迫。自来疑罪从去,青凤当按被胁迫论,她无杀人之实,又系不得已,该当不坐。”
  王寺卿看看谢庸,又扭头看看周祈和崔熠,三张年轻的面孔……老叟点点头,“是啊,‘疑罪从去,仁也。’①就按你说的断吧。”
  谢庸叉手称是,周祈、崔熠亦恭敬行礼。
  王寺卿扶着腰走出去,“跟你们这帮小子坐了这半日,难受……”又回头交代谢庸,“把文书做好,放在我廨房。”
  谢庸再叉手称是。
  看着老叟的背影,崔熠道:“那芙蓉在返回途中扔了匕首,或许是没想这么快杀姚万年吧?她水性是真好,看着确也是个力气大的,但她与青凤两个人把章端吉那样的胖子垂入水中……”
  周祈看他,“我一个人就行。”
  “你是谁?”崔熠神色立刻活泼起来,看周祈一直闷闷不乐,崔熠存心哄她,“你是满长安城最厉害的女郎。是不是,老谢?”
  谢庸点头:“嗯,功夫好,心肠好,性子好,哪里都好。”
  崔熠点头点了半截儿,觉得有点别扭,看看谢庸,谢庸微笑一下,看一眼周祈,走去写结案文书。崔熠又看周祈,周祈负着手,挑眉看他。
  崔熠便把那剩下的半截点头点完,“老谢说得对!确实哪里都好。”
  作者有话要说:  ①贾谊《新书·大政上》


第104章 妖与书生
  谢庸要写结案文书; 崔熠、周祈先走。
  谢庸叫住周祈:“今日夏至; 晚间过来吃冷淘吧。我看唐伯买了蛤蜊放在盆中吐泥,约莫是要做蛤蜊菌菇茱萸酱当浇头,虽有些辣,却鲜得很。应当也有鲈鱼片和豕肉丁子的浇头,你若爱旁的,提早与唐伯说,让他给你备下。”
  崔熠“嘁”一声; 撇嘴走了。
  周祈回头看谢庸。
  谢庸抬眼,笑问:“怎么了?”
  他坐在大案前,因热; 幞头放在一边,官袍袖子微挽; 手里拿着笔,一双凤眼微微弯起; 似把这暗沉冷肃的大理寺大堂都映得亮堂温暖起来——或许他也是自己人生中能遇到的最温暖的亮色了。
  周祈笑道:“我还有事; 若回去早就去吃,若回去晚,你们也不必等我。”
  谢庸没探究她忙什么,只微笑一下,点点头。
  周祈出了大理寺,骑马往宫里去。
  谢庸写完结案文书,骑马回家,经过周祈家门口; 见还挂着锁,便知道她还没回来——她不爱锁门,若是去自己家,门常常只随便掩上。
  吃完暮食,谢庸出门散步的时候,周家的门上还挂着锁。
  坊门都关了这么久了……谢庸走出小曲,随意在街上踱着。街上卖吃食的小摊子大多已经收了,卖卤鸭脖、卤鸡脚的娘子还在,看见谢庸笑着打招呼,“今日未见娘子呢?”
  “她还没回来。”谢庸微笑道。
  “回娘家了啊?”娘子笑了,难怪这郎君脸上带着孤单,年纪轻的小夫妻真是一会儿也不愿意分开,大家都是从这会儿过来的……
  谢庸只微笑。
  娘子安慰谢庸:“郎君明日去接回来就是了。”
  谢庸再微笑,对娘子点下头,走了过去。
  谢庸来到美味斋前,周祈的马在门前拴着的几匹马骡中显眼得很,她的马也看到了谢庸,对他晃下头,甩了甩尾巴。
  谢庸若有所思地走进店里去,一扭头,便见周祈正坐在墙角儿吃酒。
  谢庸来到周祈对面坐下,周祈抬眼,有些惊异,然后眯眼笑了。
  她脸上泛着红晕,眼睛亮晶晶的,刚才那一笑又略显呆气,谢庸知道她有酒了。
  谢庸回头招呼跑堂送一碗解酒汤来,再让上一碗馎饦。
  周祈的笑里便带上了无奈,“没醉,真没醉,这才喝了多少啊。”
  谢庸不与她争辩,只道:“嗯,没醉也该喝些汤、吃点正经饭食了,不然晚间肠胃难受。”
  他这样说,周祈的酒就没法喝了,“行吧。”
  周祈没什么坐相地盘膝塌腰坐着,略歪头,看着谢庸。
  谢庸也看着她,微微一笑。
  周祈垂下眼,又抬手去拿酒盏,谢庸却先一步把那酒盏拿走了。
  周祈只好缩回了手。
  看她耷拉着眉眼,跟不让吃太多被拿走猫食碟子的胐胐神似,谢庸笑着轻叹,眼中探究之色却越发浓了,“怎么突然想起喝酒来?为了这两日广运潭上的事,还是旁的什么?”
  周祈笑道:“喝酒,还能为什么?就是想喝酒呗。”
  谢庸看着她。
  周祈清一下嗓子:“也有点吧?小娘子们,太可怜了。”
  不待谢庸说什么,周祈已说起旁的:“你们没等我吃冷淘吧?其实我本来是想去吃的,但又有些想吃这里的烧鹅和酿豆腐,左右为难,就抛了个铜钱,铜钱指引,让我来了美味斋。你回去可千万别告诉唐伯。”
  谢庸不答。
  他不答,周祈也能自己说得很欢实:“那蛤蜊菌菇茱萸酱好吃吧?一听就又鲜又香,加了茱萸,什么都有味儿。都说夏天吃茱萸上火,这几天闷唧唧的要下雨,吃点茱萸酱,也算以毒攻毒了。兴许能把前两日吃樱桃吃出来的泡再给吃回去。”
  “你说唐伯厨艺这么好的人,怎么就让谢少卿你碰上了呢?真是羡慕!不是,是嫉妒!”
  “还有胐胐小可爱,我真是再没见过那么有灵性的猫了。”周祈摇头叹气。
  “不过你那里算‘人和’,我那里却占了‘地利’,我那儿的桃子过不几日应该就能吃了,据说极甜……”周祈笑道。
  一直到醒酒汤和馎饦端上了,周祈才停住她东一句西一句的胡拉乱扯。
  唏哩呼噜喝了半碗汤,又挑着吃了点馎饦片儿,周祈便站起来。
  谢庸拿出钱袋子替她结了酒钱。周祈没说什么,只拱拱手,笑称“多谢”。
  两人出了酒肆,谢庸帮她牵着马,一起往回走。经过那卖卤鸭脖的摊子,摊主娘子有些惊讶,周祈笑着与她打招呼。
  摊主娘子好鼻子,闻出周祈身上的酒气,小娘子这是独自去喝酒了?本以为是回了娘家,莫不是小两口儿吵架了?摊主娘子看一眼谢庸,应该不是,郎君看小娘子那眼神儿柔软的……这小娘子这般洒脱,兴许就是馋了,自己出来吃酒,郎君还惦记着出来接,啧啧……
  周祈不知道自己在摊主娘子心里已经坐稳“馋鬼”宝座,犹约下让摊主娘子明日给自己留两片猪耳朵。
  两人这样溜达着到了周家门口,周祈去接缰绳,谢庸没松手,“你去开门。你家里什么也没有,我帮你烧些水。”
  周祈无奈笑道:“我没醉,不用这样。”
  谢庸不说话。
  周祈看他一眼,笑着伸手去拽那缰绳,颇用了两分力气,谢庸松手。
  “这个时候了,赶紧回去睡吧。回见,谢少卿。”周祈挥一下拿着马鞭的另一只手。
  谢庸站着没动,“阿祈,让我以后照顾你好不好?”
  周祈回头,看了他半晌,生硬地道:“不好。”接着又轻佻一笑,“谢少卿你啊,就跟那传奇里的书生一样,定力不足,才为我这样的妖怪所惑,还想着跟妖怪长长久久……啧!啧!好在我是个有讲究的妖,不杀熟,你算是逃过一劫。”
  周祈开了门,牵马进去,关上大门,越来越小的门缝隙里,谢少卿静静地站着,月光下他的脸很沉静。
  门合上,周祈长眉轻蹙,鼻头竟然有些发酸。周祈觉得自己真是只丢人的妖。


第105章 梦中旧事
  “阿周!阿周!是真的; 上头要在咱们中间选禁卫了!场子就在大柳树前面空地上。张阿蛮他们都去了; 咱们去不去?”细眉细眼细身子的小宦者跑得脸红扑扑的,一边擦汗一边问。
  嚯,周祈打趣年少时的玩伴,那时候冯二郎真像个豆芽菜,还是个发得不大好的豆芽菜。谁能想到他以后穿上绿袍,腆着肚子,成了豌豆。
  知道是在梦中; 年长的周祈如幽魂一样附着在年少的自己身上,从练功桩上跳下来,抬手抹一把汗; 手背杀得慌——让苏师父抽的。
  老叟手真狠……年长的周祈和年少的周祈一起抱怨。
  周祈把手在衣摆上蹭蹭,“去!为什么不去?”
  “可——”冯二郎皱起脸; “都是抽签子对打。刘老大厉害吧?小山似的那么壮,被一个十八九岁的打得鼻眼子窜血; 鼻子都歪了。白挨了一顿揍; 也没选中。”
  “不就是挨顿揍,歪鼻子吗?多大点儿事。你想想,挑中了就能出去耍呢。”周祈跑去屋檐下拿上苏师父做的竹剑便要走。
  “阿祈,你去哪里?”韩老妪从屋里追出来,“莫要打架!”
  “不打架!米我已经舂好了,你莫听佟三娘撺掇又去替她的工。”
  “哎——哎——阿祈——”韩老妪在身后喊。
  出门又碰见两个小宦,年少的周祈领着他们一溜烟地跑了。年长的周祈回头,只见到一个模糊的身影。
  转眼便是场上对打。
  与周祈对打的宦者十七八岁; 周祈只到他胸口。
  场边儿坐着的选拔官皱眉——周祈后来才知道,头午是从宦者里挑,过午才挑宫女,自己来错了时候。一堆人挤挤挨挨,那分组的忙中出错,只听“周祈”名字,以为是个小宦,竟然也没有发觉,她便这样被喊着名字上了场。
  要对打的宦者亦皱着眉看周祈:“打疼了可不兴哭。”
  周祈呲牙一笑,上去就是一拳。宦者赶忙扭身避开,周祈第二拳又到了,宦者用胳膊去挡。周祈狼直拳虎勾拳以肘代拳一阵抢攻。
  宦者大约想不到一个小宫女这般匪气,打起架来野狗似的,一开始便失了先机。
  但他到底身高力壮,功夫练得也扎实,渐渐摸清了周祈路数底细。周祈再次使出“黑熊碎石”击其左胸时,宦者一把抓住她的拳头。
  周祈拳收不回来,忙右手“白猿送丹”去击其颈下颌。
  宦者一笑,料到一般,又抓住周祈右手,正欲提膝抬腿把她踢出场子,却被一个头槌顶在颈间。
  这一下甚狠,宦者差点闭过气去,松开周祈,蹬蹬后退几步。
  周祈没上前去加一脚,只是有对他呲牙一笑。宦者揉揉脖子,对她拱下手,又对场边儿坐着的选拔官行礼,自己出了场子。
  第二个收拾的又更利索一些,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宦,他以为周祈拳好,故而与周祈拼腿功,不出十式便被周祈踹出了圈子。
  来挑人的是后来干支卫驻河东道的魏虹将军和甲部子支支长冯牖,他们对视一眼,点头,“行了。”
  周祈咧嘴笑着行礼,走下场去。
  胆小的冯二他们压根儿没敢上场,只围着周祈转。
  “阿周,你真厉害!你以后就不是宫女,你是禁军了!你以后也能当将军!”
  “阿周,你出去长安城转过,回来跟我们说是什么样儿的,我都忘了。听说可大可大了。”
  “阿周,东市和西市上卖好些好吃的,别忘了给我们带。”
  “阿周,你得常回来看看咱们。”
  年少的周祈什么都答应着,只恨不得叉腰大笑三声,觉得自己着实英雄了得。那个年长的灵魂也不禁微笑起来。
  在干支卫的日子如流水一般过,操练对战,累得趴在地上像死狗;吹牛打牌,贴满脸纸条;偶尔和兄弟们一起被拉出去捉贼拿赃揍地痞……
  分到亥支以后,有了薪俸,也能自己出门了。周祈用头一个月的薪俸去东市买了布匹钗子,买了糕点、酒肉、糖果子,回到宫里给韩老妪、苏师父还有玩伴儿们。
  韩老妪眼中含泪:“瞎花钱做什么,我在宫里什么吃不着?”却又执意要送给佟三娘一些糕点,周祈懂她的意思,老实人也爱显摆显摆。
  苏师父皱着眉:“以后去永兴坊买,东市的都是从那里买的,买了再兑水,一闻就知道这是兑了水的。”话虽如此,老叟一顿喝了半坛。
  周祈浮光掠影地把过往在梦中又经历了一遍,那时候,真是觉得这日子再完满不过了——直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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