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华子午-第6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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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多那利冷硬地道:“你这是污蔑!”
“贵使可知道,你其实留下颇多破绽?”
桑多那利看着谢庸不说话。
“摩尼教经书上说,神鹰在五明佛对战黑暗之王时舍身相护,是个牺牲自我、舍生取义的神使。贵使便以为这次神鹰下降,是要舍身挽救回鹘颓糜风气,这挽救之法,便是身死于唐,割裂与唐的亲密关系,这执行之人便是贵使。也故而,在贵使的上书中,一句未提公主和亲之事。”
“那四个鹰奴在大门内死了两个,在屋门外死了两个,已经有人去开门了,那屋门外的两个人是出去做什么?只能是听到异想,出门查看。既然如此,他们为什么不拔刀?从大门到屋门总有四五十步远,他们都是贞吉可汗身边的高手,怎么会来不及拔刀?原因只有一个,来的是他们极信任的人,他们没想拔刀。”
“还有那鹰的伤口,那杀手杀鹰奴时,都是割颈,为何杀鹰却是刺胸?”谢庸看着桑多那利道,“因将军怜惜那鹰,怕割掉了鹰的头。”
“将军最不该的便是——杀了那鹰以后,还怜惜地抚摸它,在其颈背鹰羽上留下了血迹抹痕,就像你刚才在丧礼上做的那样。贵使可知道,人的习惯是最容易出卖人的?”
桑多那利闭闭眼,便是孙寺卿也看出来了,谢少卿说得对,便是这桑多那利做的。
桑多那利点头:“不错,是我干的。”
第82章 城外送别
回鹘神鹰案因牵扯回鹘使节、吐蕃细作; 皇帝令御史台、大理寺、刑部三司推事; 崔熠、周祈等沾了一早参与查办此案的光,得以在堂下混了个座位。
这回鹘人桑多那利倒也是个干脆人,虽言辞间对唐人唐风颇为不恭,但事情也说得明明白白。
根据他的供词,略加连贯,周祈理清了此案背景缘由。近些年,回鹘主部长期与唐互市; 日子过得宽裕,从贵人到普通百姓,都渐渐耽于享乐; 尤其年青一代的望族子弟,多尚唐风; 好美姿仪,渐失“狼鹰之性”; 战力减损得厉害。而周围诸部既贪可汗之位; 又贪主部水草丰美之地,更贪与唐互市之利,多有跃跃欲试想取而代之者,桑多那利对此甚为忧虑。
他认为当疏远唐人,让部族过回原来的日子,但贞吉可汗等却更希望跟唐借势,就连勇猛的可汗长子、以后的继任可汗颂其阿布,猎到神鹰; 都想着进献唐廷,求娶公主。
桑多那利认为这神鹰是为挽救回鹘人而来,正可借助这神鹰,断了回鹘与唐廷的往来,于是自求为赴唐使者。他功夫高强,一直得可汗与颂其阿布信任,只是在对唐之事上意见相左。今见其“回心转意”,贞吉可汗自然欢喜,当即命他为副使,与混齐一同来长安。
至于他如何进入鹰房、如何杀死鹰奴,谢少卿推断一丝不差。他又自述,杀死神鹰时并不知道神鹰吃了昏睡药,只觉得这鹰格外安静……
周祈越听越感慨,这倒霉催的鹰,吃的昏睡药加了紫芋粉,逃过被药死的一劫,谁想没逃得过自己人的一刀。难怪总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鹰不过因毛色罕见,被冠了“神使”之名,便被这么些人惦记着……
谢庸、崔熠、周祈一起听完堂审出来。
崔熠与周祈一样想头儿:“这么些人想这鹰死,这鹰要活,也是艰难。看来当神使,不是个好差事。”
崔熠又对谢庸道:“老谢,你这供诈得越发好了,当时我很是为你捏一把汗,若这桑多那利不认怎么办。”
谢庸微笑一下:“摩尼教有‘五施’,讲究怜悯、诚信、具足、忍辱、智慧,桑多那利这样一个虔诚的摩尼教徒,于讲假话上,心里总会有些不适。特别是杀死神鹰这件事,虽然他认为神鹰此番降临便是准备就戮的,但杀死本族本教圣物,岂能内心无波无澜?你仔细看他能看出来,他目有血丝,为神鹰剺面时割伤极深,又割发代首,剺面后不上药——他自责得很,心里也绷得极紧,又是这样直鲁的性子,这样的人,这种时候,不禁诈问。”
崔熠看看谢庸,又扭头看周祈:“你说老谢这种人,看这么细,算这么多,不累吗?”
周祈撇撇嘴。
崔熠把那日问周祈的问题当面问谢庸:“老谢,你成天想这么多,不怕有一日头发掉光吗?”
周祈弯起眉眼看热闹。
谢庸看一眼周祈,认真想了想:“应该不会吧?”
周祈跟着起哄:“怎么不会?你看看朝中几位相公……”
周祈突然又一笑:“谢少卿当不会如此。”
崔熠扭头看突然倒戈的周祈:“为何?”
谢庸也看她。
周祈脸上带着些坏笑:“谢少卿无妻无妾,家里养只猫都是公的,这个——嘿嘿——”医者总说肾主毛发,想来谢少卿的肾气充足得很,充足得很啊……
崔熠大笑起来,谢庸抿抿嘴,微瞪一眼周祈,耳朵有些微微地泛红。
周祈和崔熠越发笑起来。
谢庸又看一眼周祈,到底也笑了。
周祈在风流和下流边缘行走,很懂得点到为止,笑过便正经了脸,“不知此案会怎么收场?”
谢庸道:“估计会遣回回鹘,令回鹘自己裁决吧。”
周祈点点头。崔熠挑眉,想一想,也点点头。
周祈笑道:“静安县主算是逃过一劫,可以安心与那国子监的书学博士议亲了。”
谢庸、崔熠都点头。
果然如谢庸、周祈他们料想的,皇帝对桑多那利之举颇为震怒,但有大臣们劝着,到底答应把其遣回回鹘,由贞吉可汗判决,至于和亲之事,自然就不提了。
帝城春暮,草长莺飞,崔熠、周祈在长安城外十里长亭为混齐送行,谢庸亦与他们同往。
周祈折柳,顺手编个环,笑着递给混齐,混齐不嫌其丑,扣在头上。
“欠君一餐饭,等贵使再来长安时补上。”周祈道。回鹘使团出了这样的事,周祈之前随口邀约的饭便始终没请出去。
“叫我阿曲吧。”混齐笑道,“家母为我取的小字。”
这阿曲的“曲”当是曲江的“曲”吧?一辈子回不了的故乡……
周祈突然有些难过,又有些为自己当初对混齐的怀疑觉得对不住他。这样一个回鹘人中的唐人,唐人中的异族,来唐多少日,皇帝也只见了这外孙一面,回回鹘又不知是否会被其父迁怒问责。
周祈看着混齐:“阿曲此去,山高路长,保重!”
混齐点头,对她笑道:“从前听阿祈说话,似对塞上颇有向往之意。阿祈若北来,某当烈酒烤羊以待。”
周祈笑道:“好!”说着与混齐对一下拳头。
谢庸微笑一下,拱拱手:“山高路长,保重。”
崔熠在马上与混齐搂一下肩背:“阿曲,保重!”
混齐拨转马头,回首对三人洒脱一笑,“走了!”然后打一声唿哨,一个侍从喊一句什么,整个使团队伍向远方行去。
看着他的背影,周祈感慨地叹一口气。
谢庸道:“混齐回去应该不会被如何,毕竟桑多那利刚在唐惹了事,回鹘只要不是真想与唐一刀两断,便不会动公主之子。近些年,贞吉可汗对唐也还是亲善的。”
周祈点点头,歪头看谢庸,谢少卿有时候真是很善解人意、很体贴。
谢庸却突然想起谢她赠的药:“周将军的药甚好,我的伤不过这么几日便已经大好了,多谢。”
周祈笑道:“谢少卿何需客气。”
听他们俩说话,崔熠突然皱眉:“你们隔壁住着,咱们又成天在一起混,怎么还‘谢少卿’、‘周将军’呢?你们看看混齐……”
周祈笑起来,她是常有理的:“谢少卿是上官,某岂敢唐突?”
谢庸微舔一下嘴唇:“阿祈。”
周祈突然觉得耳朵麻酥酥的,或许是因为谢少卿声音低的缘故——也不是,他一向声音不高。
也或者是因为少有人叫自己“阿祈”?韩老妪算一个,苏师父算半个——其余时候是气急败坏地连名带姓一块叫,还有刚才送走的混齐,但他们叫自己,并不觉得如何……
听谢少卿叫自己名字,周祈无端地想起东市胡家的核桃酪浆来。据说是用核桃、红枣还有泡过的江米磨了浆煮的,浆汁是浅淡的棕红色,极是细腻,带着枣子的甜和核桃香、米香,从口中落入腹内,暖融融的,心里会觉得很是熨帖,会觉得人生能有此刻,足矣。
周祈胡撸胡撸肚子,又饿了……
听谢庸管周祈叫阿祈,崔熠又觉得有些别扭,自己在心里“阿祈”“阿周”比较了一下,觉得还是“阿周”更合适。
看看天时,周祈眯眼笑问:“谢少卿今日应该不去大理寺了吧?”
谢庸点头:“阿祈莫不是想起那顿丰鱼楼了?”
周祈:“……行吧。”欠了总要还的,这阵子忙回鹘使团的事,发了月俸还积着呢——不对!已经预支给干支卫那帮小子了。
看周祈爽快答应了,然后又一脸为难的样子,崔熠笑起来:“阿周啊,你是怎么做到让自己这般穷的呢?”
周祈伸手给谢庸、崔熠看:“你们看我这手——”
崔熠看周祈的手,颇有些羡慕:“这刀剑茧是练了多久生出来的?”
谢庸亦看周祈的手,她的手不大,手指很是细瘦,有些像竹节,还有那些刀剑茧,谢庸生出些心疼来,是啊,得受多少苦,才磨出这样的刀剑茧。谢庸握着马缰绳的手紧紧地攥一下。
周祈搬出自己的受穷命运论,把锅甩给不知姓甚名谁的耶娘:“看这手指缝了吗?手心里有多少财,也禁不住这样漏啊。所以啊,我穷,都是命!耶娘给的,没办法。”
崔熠看看自己的手,得,也都是缝,但比周祈的似乎要小一些。
崔熠又看要谢庸的手,周祈亦扭头等着。
谢庸默默伸出自己的手。
崔熠哈哈大笑:“老谢,你也是个手里留不下钱的。”
周祈则觉得谢少卿的手——好看!修长,白皙,也有丑巴巴的刀剑茧,但,还是好看。
周祈又开始手痒痒起来,心里又暗自得意,前两天借着给他搽药,摸了谢少卿的脸,捏了他的下巴……
想到受伤,周祈道:“贫道不只于观面相手相上略有所得,于画符之道,亦懂一点。谢少卿,你周身隐有青气流动,辨不好吉凶,挂个贫道画的好运平安符吧?”
周祈正想着他如何推脱,自己如何强买强卖,如此这般两个回合,他估计就半推半就地收下了,却听谢庸道:“好,多谢。”
周祈:“……好,回头我画好,给谢少卿送过去。”
崔熠:“……”老谢,你醒醒!阿周道德经都背不全!
崔熠在揭露一个朋友和看一个朋友上当中左右摇摆,谢庸看看依旧管自己叫谢少卿的周祈,微笑道:“为酬这符,我亲手做一餐饭吧,还望莫嫌简陋。阿祈,显明,你们吃什么?”
崔熠立刻不摇摆了,揭露什么揭露!这是愿打愿挨的事。
周祈亦喜笑颜开:“烤肉,还吃烤肉!”
第83章 将军针线
或许这两日是送礼收礼的好日子; 谢庸一进家门便听唐伯说有人送了礼物来。
唐伯给三人端上乳茶和小食; 一边把一碟糖果子放在周祈面前,一边对谢庸道:“不知道是什么人送的。听了两声敲门声,待我出去,就只看到一个背影,还有这个盒子。”
木盒不大,亦不奢华,打开看; 里面放着一方砚台、一个鞠球和一根马鞭,没有留下只字片言。
谢庸拿起那方砚台仔细看,砚是青瓷砚; 砚形方方正正,砚壁砚底都极厚; 显得很是拙朴,砚身有竹节纹; 纹路细瘦干净; 竹子颇有姿态。翻过来,砚底什么也没有。
崔熠拿起那个马球,捏在手里看,又掂一掂,抛一抛,笑道:“你别说,这球削得挺好,圆; 大小、轻重也都合适,就连这石青枣红的颜色配得也好。”
周祈则拿起那根马鞭,跟她那根雕金镂银有节有毛的“尾巴”不同,这根要朴素得多,鞭杆大约是梨木的,没雕没刻,但打磨得很光滑,绑了没染色的牛皮条,别有一种粗犷素朴的好看。
周祈问:“知道这是谁送的吗?”
谢庸虽心里略有猜测,却仍和崔熠一样摇头。
“估计是淮阴郡王或者静安县主。”周祈道。
崔熠问:“为何这般猜?因为破了神鹰案,县主不用远嫁,所以猜是他们来谢咱们?”这三样东西一看便知道是分送他们三人的。
“也因为这砚台。淮阴郡王与静安县主幼时一度被养在京城北郊,那里离着华原不远,华原青瓷便是这种温润的青中略带些黄的颜色,上面也爱雕各种花纹。”周祈道。
谢庸若有所思地看看她,接着她的话茬儿道:“若是旁人,也没必要这样遮遮掩掩。”皇子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