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华子午-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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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忙停住口。
谢庸微笑道:“某亦极钦仰郑公,日后还请郑公不吝赐教。”
恍若来打醋买油的周祈在心里嗤笑,呵,官场中人……
“都是为君分忧,为民办事,合该共策共力。”郑府尹轻叹一口气,“只是眼看就要元正了,这种时候出了这种事……”
谢庸深深地点头,心有戚戚的样子,“确实。这种时候,外藩使节、各州府朝正的官员,年后考试的举子都聚集京城,事情若闹大了,谣言丛生,人人口耳相传《平康无头鬼》之流的传奇,真是不好收场。”
郑府尹几乎流出老泪,如何大理寺卿王匀就能有这般福气得了这样的佐官,不说才干如何,至少能说上话来。对比一下自己那不着四六的,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
郑府尹拉着谢庸的手,“子正所言甚是啊。君之所忧,亦某之所虑也。”已是把客气的“谢少卿”换成了亲切的“子正”。
崔熠与周祈对视一眼,交换一个“嘁”“哈”的眼神,这次是崔熠“嘁”多一些,而周祈“哈”多一些。
“若此案能尽快告破,还死者以公道,灭谣言于未起,情形又要好许多,百姓们或恨凶手之残暴,叹生命之无常,却亦会觉得安心。人最怕者,未知而已。”
郑府尹点点头,“此话极是!此话极是啊。”
郑府尹回头对司法参军道:“如何那赵家人还不来?紧着催一催!”
周祈、崔熠相视无奈地笑了。
其实是郑府尹太过心急,赵母和赵家娘子来得极快。
衙差把她们引到堂上。赵家娘子许是路上哭过了,眼睛通红,神色焦急,饶是如此,行动仍颇有风仪:“奴家卫氏见过贵人们。听说找到奴家郎君了?”
老妪有些惊惧地看着堂上诸人,见到周祈时面现异色,却没有说话。
郑府尹摆手,衙差拿过托盘去,上面是那个荷包。
崔熠问道:“你可认得这个?”
赵家娘子拿起那荷包,看一看,“是奴绣给奴家郎君的。”
“你可要看仔细。”崔熠道。
“是奴的针线,这鸟的翎羽用的徐娘长短针,莲花脉络用滚针,没有错。”
崔熠点头,看看郑府尹,刚想让人带她们去殓房,却听周祈问:“婢子们?”
谢庸微启的嘴又闭上,崔熠也又重新坐正,郑府尹则皱皱眉。
给周祈引路的那个小婢一直低着头,根本不敢看堂上,自然无从认出她,与另一个婢子都畏缩地行礼,“是。”
“都帮你家娘子认一认这荷包。人在着急慌乱时,容易出错。”
两个婢子凑近,周祈认识的那小婢一脸茫然,另一个婢子偷偷地看一眼堂上,“回,回贵人,这是奴家娘子绣给阿郎的。娘子绣时,奴见过。”
周祈点头,“那就没错了。”
郑府尹道:“带她们去殓房。”
诸官也起身,在后面跟着。
众人还未走到殓房门前,已经听到里面的哭声,“郎君——”
郑府尹心里轻松了一点,到底不是两宗命案,又,尸首身份确认了,破案总容易些。
拐杖打人的声音,“滚开!乱喊什么郎君,你这贱人,你倒盼着我儿死!这不是我儿!”
众人都顿一下,郑府尹本是绝不进殓房的,奈何看谢庸崔熠等一点没有忌讳的样子,又有老妇这一出,咬牙迈进了门。
衙差、仵作已经把赵母拉开,赵家娘子只伏在地上哭。
那尸首上的单布掀开了大半儿,露出胸腹、半边胳膊大腿等处。
“这老妪,你如何认得这不是赵大?”郑府尹沉声问。
赵母没了刚才打儿媳的气势,看看郑府尹,嘴哆嗦两下,“我儿,我儿,我儿大腿根处有颗黑痣。”
“卫氏,你可知道赵大有痣的事?你如何认得这尸首是赵大?”
赵家娘子爬起跪好,哭道:“奴家郎君便是这样的身材,刚才贵人们又给奴看了那个荷包,这不是他,又能是谁呢?至于阿家说的黑痣,奴家不记得有。”
婆媳二人所言相左,郑府尹皱眉,看看谢庸,轻声道:“这——夫妻虽然同床共枕,但于对方身体细致处不知道,也是有的,”郑府尹咳嗽一声,觉得与一个年轻后生说这个有些不成体统,“但其母这般年纪,许也会记错……”郑府尹满脸为难。
谢庸看看那对婆媳,“适才周将军所言甚是——”
周祈不知道怎么自己突然被点名。
“人在着急慌乱时,容易出错。让老妪与卫氏都回去再想想,改日再问。”
郑府尹知道此时也没旁的办法,点头,让衙差带她们出去。
郑府尹踏出殓房,微微叹口气。
谢庸微笑着安慰他,“郑公莫要着急,有时候等一等或会有转机。”
郑府尹点头。
周祈暗笑,呵,刚才撺掇“赶紧破案”的不是你吗,这会子又“等一等或会有转机”了,道理都让你说了,不过,好像确实都有道理……谢少卿这张嘴啊,若去东市摆卦摊儿,倒是个强劲敌手。
“这赵大郎似在平康坊还有一位红颜知己,她于这赵大郎的特征或许知道也不一定。只是目前尚不知这位娘子的名姓。”谢庸又道。
郑府尹、崔熠、周祈瞬时都面上露出了然的神情,对啊,平康坊的妓子,与良家女子不同,那——玩得都很开,莫说大腿根子有痣,便是再什么的旁处有痣,兴许也知道。
然而很快三人都尴尬起来,我为什么要听懂?
郑府尹轻咳一声,崔熠大方地坏笑一下,周祈则看向谢庸,呵,原来你是这样的谢少卿……
谢庸满面正经,微皱眉回视周祈,一副“周将军有何事”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 ①血坠:尸斑。
第8章 平康妓子
这寻找赵大郎红颜知己的事,还是落在崔熠的头上。昨日重新询问赵家主仆,又问了几个其邻居友朋,都言不知道这平康妓子的事。
崔熠皱眉,竟然让一个普通妓子难住了。
“越是普通人,越不好查。反倒达官显贵,一堆人盯着,某年某月某日其暮食是吃的羊羹还是鸭肉饼都有人记得。不过你也不用太着急,”周祈看看走近的谢庸,对崔熠笑道,“谢少卿不是说了吗,‘有时候等一等或会有转机。’”后面半句学的谢庸口气,许是在东市看戏弄口技看得多,居然学得颇像。
谢庸看向周祈。
崔熠笑起来,对周祈眨眨眼,周祈也眯着眼笑,宛若两个顽童。
谢庸不与他们一般见识,问崔熠:“显明,你那边户曹查王宅旧主人查得如何了?”
“户曹查了买卖田宅的旧档,大业二十八年,一个叫程纬卿的买了那宅子,大业三十一年出了那件事,紫云四年,算一算,也就是出事后的第五年,程纬卿把宅子卖给了胡山溪,就是这姓胡的把宅子卖给了赵大。这程纬卿不是京城人氏,而是青州人,我已经让人去户部调其底档了。胡山溪倒是好找,就在新昌坊住,是个卖布匹绸缎的。”
谢庸点头。
“这赵大一案,应该与当年的事没有干系吧?小商户、妓子,与……应该是没什么干系。”崔熠自问自答完,又道,“我还是紧着去找那个妓子吧。”
事情还真让周祈或说谢庸说着了,等一等,果真有了转机。
赵大失踪,凶宅传说,平康无头裸尸,随着时间推移、事情发酵,许多长安人都在议论,尤其是升平坊,简直见面不谈赵大郎都不好意思说话了。
升平坊街西某酒肆中便有人道,曾在平康坊外遇到赵大。
“赵大当日喝了不少酒。我笑道,一看就知道艳福不浅,问他是在哪个娘子那里喝的。他大着舌头,笑得颇为得意,用手指指平康坊,道是‘端娘’处。”
这人说完,便被假装酒客的衙差带去了京兆府,只吓得差点尿了裤子。得知只是问那妓子的事,方才缓过劲儿来,又恨可惜当时只听了一个名字,没多打听两句——听说面前这位京兆少尹是长公主之孙,贵胄子弟里面的大拇哥……
崔熠却已拎了马鞭,打马奔去平康坊查那个叫“端娘”的。
然而,崔熠乘兴而去,败兴而归——整个平康坊就没有一个端娘!
若那知情酒客在近旁,恐怕会挨崔熠的老拳。
崔熠让人分别给谢庸和周祈报信儿。
“听了这升平坊赵四的话……郎君大半天没好生歇着,结果查无此人……郎君知道将军惦记着,让奴来报与将军。”来给周祈报信儿的是崔熠的贴身奴仆的卢。崔熠身边奴仆多以千里名驹为名,这位“的卢”是不是跑得快、跳得远不得而知,嘴皮子很是利索。
“端娘……”周祈眯着眼睛揉下巴,“这平康坊的娘子以‘端’为号……怎么不叫贞娘呢?”
虽周祈总是脸上带笑像个好说话的,的卢却不敢在她面前造次,只赔笑。
周祈放下揉下巴的手,“恐怕是叫丹娘吧?”
怔一下,的卢拊掌,“恐怕是了!到底是周将军!奴这就回去告诉郎君。”
周祈笑着挥手,“去吧,跟你家郎君说,有事叫我。”
的卢纵马跑得飞快,只想着能得主人两句赞。自赤兔去给长公主当侍卫后,众仆便隐隐以绝影为首,的卢与绝影同龄,自觉不比绝影差……这回郎君肯定会夸自己会说话会办事。
谁知刚进书房门,便听到崔熠道:“对啊!定是丹娘!”
的卢呆住。
“谢少卿说,也兴许是檀娘、团娘之类,但还是丹娘最为可能。”绝影恭声道。
崔熠看的卢,“阿周那边说什么?”
的卢近前行礼,“周将军也道,那妓子或恐是叫丹娘。”
“这就对了!”崔熠拍手,“我这当局者迷,他们倒是旁观者清了。”
的卢也“清”,算一算,谢少卿暂住崇仁坊,就在自家所在的永兴坊旁边,兴庆宫则斜着隔了胜业坊,自己吃亏就吃亏在路途太远上了!
崔熠喝口茶水,便站起来,要二查平康坊!
的卢忙道:“如何不叫上周将军他们呢?奴临回来时,周将军还说让郎君有事叫她呢。”
崔熠也觉得把两个“旁观者”都拉进局里比较好,便派绝影、的卢再跑一趟,约谢庸、周祈同去平康坊,又促狭一笑:“跟他们说,我请他们听曲儿喝酒。”
绝影、的卢行礼便要出门,崔熠或许也觉出自己的不靠谱来,多吩咐一句:“让周将军着男装。”
周祈年终奏表今天颇多编了几行,心里高兴,听了的卢转述崔熠的话,挑眉,笑一下,还真转去自己的小院换衣服。
崔熠在崇仁坊东门见了谢庸,笑道:“她一个女郎去平康里寻咱们不好,不若咱们去兴庆宫找她,再一同去。”
谢庸想起那连通永明渠的龙池来,便点点头。
这样不当不正的半下午,兴庆宫干支卫衙署里一如既往地充满“人间烟火气”。
外面一个小子,穿着单衣拍石头,头上冒着热气,宛若传奇中说的能飞檐走壁的绝世高人,见了崔熠谢庸,憨笑着行礼。
引路的禁卫撩开厚毡门帘子,屋里一股子带着醉枣、糖炒栗子香甜味儿的热气迎面扑来。
进了屋,迎面是大榻,榻上是桌案,案上是放得横七竖八的笔墨纸张,笔墨旁边儿是一堆枣核儿栗子皮。
屋子另一边,两个小子在下棋,一个在旁观战,的卢也剥着栗子且吃且看棋。
观战的小子喊:“错了,错了,你应该下在这儿!”
下棋的两个同时道:“嘁——滚蛋!”
崔熠突然觉得,自己若进干支卫,还真挺好的……
谢庸则抿抿嘴。
观棋的小子和的卢同时抬头,大惊,赶忙上前行礼,另两个也赶忙站起叉手。
崔熠摆摆手,笑问:“周将军呢?”
那观战的小子道:“周将军说一会儿出去办案,要稍作收拾。”
的卢咧咧嘴,其实周将军的原话是“一会儿要出去喝花酒,得捯饬捯饬,争取胜过崔少尹,压倒谢少卿。”
正说话间,周祈也掀帘子进来。见到崔、谢二人,笑道:“呦,贵客临门,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崔熠眼前一亮,“阿周,你要是个儿郎,去曲江探花,小娘子们能挤到水里去。”
周祈点头:“幸好我不是个儿郎啊。不然引发这样的事,得给你们京兆添多少麻烦?”
崔熠哈哈大笑:“走着吧?周郎?”
周祈对崔熠、谢庸笑道:“走着!”
“若周将军方便,能否顺便带某看一眼龙池?”谢庸道。
周祈动作顿一下,笑道:“这有何不可?今日是来不及看全了,改日谢少卿来,某带你围着龙池转一圈儿。”
龙池离着干支卫的廨房很近,没几步路程。
站在龙池边上,周祈约略地给谢庸崔熠讲这龙池布局,北面的高楼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