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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节

京华子午-第4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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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字帖说是王右军真迹,但据谢庸看,是仿的,然即便是仿的,也写得极好,故而虽残破了,谢庸还是花不少钱买了来。
  这是个水磨工夫的活儿,谢庸自做了官,干得就少了。好在当初在县学修过不少破烂书册,在书院帮先生修过古籍,也算有“童子功”傍身的。
  谢庸把纸张、刷子、镊子、剪刀、尺子之类都摆好,展开那字帖看,琢磨怎么修补。他其实颇喜欢这样的活计,虽需用心,却不怎么用动脑,就这么一点一点地磨着,一寸寸地补着,脑子里可以无拘无束地乱想,也可以干脆什么都不想,与吹箫弹琴的时候相仿。
  大约琢磨好了,谢庸去厨房打修补帖子用的细糨糊。
  刚出屋门,就见唐伯从西跨院走来:“大郎,你快去看看吧,周将军上房了!”
  谢庸:“……”
  “快点啊。”唐伯催他。
  谢庸走到自家西跨院,抬头看见周祈正在她屋顶上揭瓦呢。
  周祈与他打招呼:“早啊,谢少卿。”
  她蹲在屋顶上探着头往下看的样子,让谢庸想起屋脊“鸱吻”——那种传说中爱东张西望、可以辟邪灭火的神兽。
  谢庸眼角微翘:“这一大早儿的,周将军兴致真好。”
  “嘿,那是!三天不上房揭个瓦,浑身难受!”
  谢庸:“……”
  周祈弯着眉眼对他得意一笑。
  谢庸到底是正经人,问她:“请不到圬工吗?”
  “都修紫云台去了。等我练好了,也去给圣人修紫云台去。”
  谢庸点头,转身负着手走了。周祈哼着小调儿,接着揭碎瓦片子。
  谁想不大会儿工夫,谢少卿竟然来了自家的院子。
  周祈扬眉,嘴欠地招惹他:“莫非谢少卿是来帮忙的?”
  看周祈那不着调的样儿,谢庸道:“下来!”
  呦!听这口气,该以为来的不是大理寺少卿,而是工部侍郎,又或是将作少监呢。周祈突然有点弄不清虚实了,也许谢少卿这拿笔弹琴的手真能干得这粗活儿?
  周祈下来:“得嘞!我给你打下手,和灰泥。”
  谢家院子里,唐伯催着罗启:“赶紧去给周将军帮忙去,哪能让她一个小娘子干那粗重活儿。”
  罗启答应着,放下手里棍棒便走。
  霍英也要跟上,却被唐伯拉住:“你做什么去?”
  “去给周将军帮忙啊。”
  唐伯一脸的“你怎么不懂呢”:“大郎已经去帮忙了,若不是还要和泥拌沙什么的,阿启也不该去。你想想……”
  霍英恍然大悟。
  还未走出家门的罗启笑起来。
  唐伯亦笑:“阿英,你去买菜买肉去。那天大郎说周将军爱豕肉馅儿玉尖面,你去买些五花三层的豕肉,再买些新韭菜,别的菜蔬豆腐鱼虾之类若是新鲜也买一些。”
  “好嘞!”霍英答应着。
  看谢庸要踩着墙边杏树上墙,周祈蝎蝎螫螫地道:“我去给你借个梯子吧?”
  谢庸卷卷袖子,把袍子边儿塞在腰带里,踏着周祈搬来的鼓凳,踩上树杈。
  周祈站在旁边,时刻等着他脚下一滑,自己接住他。
  传奇上时常有美人坠楼坠台,一个白衣侠客飞起接住的场景,那写传奇的还总要写他们四目相对、衣袂翻飞,周围又总有花树之类,此时也要应景儿地落英缤纷。
  这里倒是有花树,但今年倒春寒,杏树才打花苞,长得且结实呢,“落英缤纷”是不能了;自己倒也勉强能充个侠客,可穿的却不是白衣,为了干活方便不怕脏,特意套了件旧藏蓝胡服;要说唯一与传奇里搭边儿的就是美人儿了。
  周祈抬头看树上身长八尺的“美人儿”。
  谢庸攀着墙头儿,略用力,便稳稳地上了墙,又几步走过院墙,上了屋顶。
  周祈:“……”看这矫健的样子,约莫小时候也不是个让人省心的主儿啊。
  周祈略失落地把手背到身后。
  罗启进了院子,见自家阿郎已经麻利地上了屋顶,便二话不说打水拌灰泥。
  周祈接着蝎蝎螫螫,提着手里装灰泥的小桶:“我给你送上去。”
  “拴绳子,把绳扔上来。”看看被周祈揭瓦片揭得豁豁牙牙、窟窿眼睛的屋顶,谢庸道。
  听出两分嫌弃之意,周祈皱皱鼻子,这屋顶的瓦固然不好补,揭其实也不好揭,有那么三块五块、七块八块,或者十几块揭掉了下面的灰泥其实情有可原……
  周祈甩起绳子,扔上屋顶,绳子稳稳地落在谢庸身边。
  谢庸看她一眼,周祈得意一笑,这可是跟小崔玩套马练出来的绝技。看她那样子,谢庸到底禁不住笑了。
  在旁边拌灰泥的罗启赶忙低下头,觉得刚才那相视一笑很应该跟唐伯报一报,以安老翁之心。
  拌完灰泥的罗启到底也上了房,帮着把灰泥、新瓦吊上去,把旧的破碎瓦片吊下来,谢庸专心抹泥铺瓦,周祈则支应着下边儿。
  隔壁院子里,唐伯在择菜、和面的空档儿来西跨院看一眼房顶上低头干活的谢庸,又乐呵呵地走了。跟他一起来到西跨院的肥猫胐胐却没走,蹲在墙下喵喵地叫。
  周祈听见了,笑问:“它莫不是也要上墙吧?”
  “它怕高。”谢庸道。
  周祈:“……真是只恬静的猫啊。”
  胐胐:“喵——”许是听出了周祈的揶揄之意,胐胐轻甩尾巴,接着回主院廊下趴着晒太阳去了。
  其实被风刮坏的地方不算大,半个时辰也就修好了,谢庸又在屋顶走一圈,把别的三五处碎瓦和有蚂巢处都修补了,才招呼罗启收工。
  罗启站在屋顶感慨:“想不到阿郎还有这般本事。”
  让他说得,周祈好奇起来,蹿上屋顶去看。那原本破了的一片已经平平整整地铺好了瓦,瓦片错缝整整齐齐,似尺子量过一般,比原先圬工铺得还要平整一些。
  周祈还能说什么?才子们,大概便是这般博学多才、深不可测吧?
  周祈直接从屋顶跳下来,罗启拎着装有铲子抹子的小桶也从屋顶跳下来。
  见阿郎没跳下来,罗启回头看。
  谢庸走到墙头上,轻扶枝干,从墙头踩上树杈,又稳稳地踏在鼓凳上,然后风姿颀然地走了下来。
  罗启:“……”
  周祈很狗腿地上前施礼道谢,又亲自端了水盆、拿过澡豆来:“今日真是多谢谢少卿了。”
  谢庸“嗯”一声,接过澡豆搓手,在水盆里洗一洗。周祈看那水还不清澈,又赶忙去偏院小井打了一盆来。谢庸洗过,周祈又奉上巾帕。
  谢庸略满意地道声谢。
  罗启不用周祈伺候,自端着盆、拿着澡豆去水井边。
  周祈招呼谢庸:“谢少卿请去堂上坐,喝盏茶。”
  谢庸摇头:“估计今日唐伯蒸玉尖面,你一会儿去吃。”
  周祈笑起来,真好,嘿嘿!这种帮干活还请吃饭的邻居,上哪儿寻去?
  谢庸却突然轻皱眉头:“为何这边儿的杏树都打了花苞儿,敝宅的杏树却没有?”
  周祈越发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冯公果然是个实诚老叟!
  虽然人家刚帮自己干完活儿,自己就这样嘚瑟有些不合适,但是“人生得意须尽欢”,有的嘚瑟的时候不嘚瑟,周祈觉得更不合适:“据说,只是据说啊,这边院子里的桃杏树不只开花比府上的要早一点儿,回头结的果实,也更甜一点儿。”
  谢庸看着周祈得意的嘴脸,淡淡地道:“嗯。”便负着手走了。
  周祈到底有良心,在谢家吃玉尖面的时候,把家里的果子许出大半儿去:“唐伯会做桃子酱?甚好,甚好!据说我那院子里的果子格外甜,唐伯随意去摘,你们吃剩的就做酱。”
  周祈不是只说漂亮话的人,当下拿出钥匙,递给唐伯一把。
  唐伯笑着,极不客气地收下:“到时候给周将军用蛋、奶、桃子酱蒸糕吃,又松软,又香甜。原先我们县学后面山上有好些桃树,山桃不大甜,做了酱,酵过以后,味儿却甚好,蒸了糕,县学的先生、学子都爱吃,郭明府也喜欢,就连大郎这不嗜甜的,都爱。”
  听这意思,谢少卿上的是官学,而唐伯原来是官学庖厨?周祈又想起谢庸说的小时候家贫吃不上几顿肉来……谢少卿这身世,跟开始自己想的,真是一点都不一样。
  周祈笑嘻嘻地咬一口韭菜五花肉玉尖面,汤汁子瞬时流了出来,周祈赶忙一吸,又鲜又烫。
  “小心烫!”唐伯笑道,“这小笼出尖馒头是要汤汁多才好吃的。如今开了春,用新韭菜和五花肉做,又放了些虾仁提鲜,正好应季。但到底不如蟹黄的,等秋天,给周将军做蟹黄的吃。”
  周祈猛点头。
  唐伯又让:“周将军尝尝这蒜泥肘花?这拌菠菜也正应季,和那韭菜一样,都是盖着草苫子长的新菜。还有这炸小酥鲫鱼,买回来的时候还活蹦乱跳呢,新鲜得很……”
  干了半上午活儿的谢庸默默吃饭。


第58章 小谢少卿
  那一夜东风后; 天一下子和暖了; 不过一两日,周祈院子里几树杏树的花儿开了大半,一枝枝一簇簇,粉嫩嫩的,竟显出几分热闹来。
  此时午后的阳光透过花朵洒在树下铺着的大胡毯上。这毯子不是宣州毯那样的金贵东西,是胡人用驼毛、羊毛捻成粗线编的,虽不柔顺却很厚实。
  毯上放一张大方案; 案上放着陶壶、杯盏,壶里是从外面买的糖乳茶,还隐隐冒着热气儿; 旁边又有攒盘,里面放着杏脯、梅干、梨糖、牛乳饼之类小零嘴儿; 有的是周祈存货,有的是刚才周祈在卖乳茶的店里一块买的。
  忙中偷闲、春日“赏花”的周、崔二人; 各盘踞案的一边; 一个脸上贴着几条纸条儿,皱眉皱眼,想着怎么死地求生,另一个嘴角噙笑,气定神闲。
  崔熠笑道:“阿周啊,要不你去洗个手,摸摸香囊,我们重新来过?” 崔熠也觉得奇怪; 阿周这牌技数年如一日地不长进也就罢了,为何牌运也每每这么差?
  周祈是个牌技差但脾气硬的,自摸一张:“不!我觉得这一局我还能再苟一阵子!”
  崔熠哈哈地笑起来。
  两人又一边打牌一边聊天儿。
  明日就是上巳节,又是个一年一度士庶男女倾城出动的热闹日子,也是个让禁军、京兆府头疼的日子。
  好在上巳节只有一天,又好在是在白天过节,比上元三日放夜要好得多。
  而且今年上元节过完,郑府尹听从谢少卿建议,上表请求招募义勇,节庆日时在坊内及人流聚集地巡视,并张贴治安布告,令坊丁宣扬传布。周祈也去蒋大将军那里禀告了一回。朝中几位相公也觉得主意不错,这奏表也便允了。
  义勇招募的事颇为顺利。这个不用练兵,不耽误平时工夫,只大节庆的时候聚集,又是为了维护自己家人友邻,多少还可以得一点官府补贴,故而报名者不少。
  便是“节庆教化”的事,也有模有样。早半个月前,各坊门口就贴了布告,告诉百姓上巳节出门要锁门闭户,出门少扎堆儿,不要挤踏推搡,女子不要单独出行之类,后面还有专门警告有心作恶者的条款,都写得挺通俗易懂,甚至还透着那么点“有趣”,也很朗朗上口,便于传诵,不似以往京兆府的布告那般板着面孔,堂皇却难懂。
  有这些安排,再按照往年的办法布防,也就差不多了。布防这种事,崔熠、周祈早几日就在做,又都是做熟的,真临近过节了,此时倒闲了下来。
  周祈与崔熠夸赞郑府尹这回办事办得好,尤其那布告,简直改了门庭。
  崔熠笑道:“看不出来吧?这主要都是老谢的手笔。”
  周祈惊奇。
  崔熠颇维护谢庸:“老谢虽爱装一点,其实是个有趣的。”
  周祈笑了:“我不是觉得谢少卿无趣。像谢少卿这种,外表看着深沉内敛得很,内里往往不只有趣,保不齐还很——”周祈琢磨措辞。
  崔熠想了想,道:“风骚?”
  周祈以拳击掌,小崔说话总是这么既俗且精。
  崔熠得意一笑。
  周祈亦笑。
  两人背后一块埋汰朋友,半点心虚都没有。
  谢庸走进院子,后面跟着一起来串门儿的肥猫胐胐。
  见二人傻笑,谢庸随口问:“说什么呢,这般高兴?”
  崔熠笑道:“夸你呢。”
  谢庸便知道他们笑无好笑,不理他们,坐在给自己留出的案边。胐胐亦颇有其主人风度地坐在毯子上,小眼神如果不往案上飘,几乎可以算是庄严了。
  哎呦,实在太可爱逗趣了!
  周祈从攒盘里拿一块牛乳饼放在手心儿,胐胐优雅地走过来,闻一闻,吃起来。
  周祈喂胐胐的时候多,如今很知道可喂什么不可喂什么,只喂一块便罢了手。胐胐吃完,很自然地爬上她的膝头,把头搁在周祈拿牌的胳膊上,蹭一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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