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华子午-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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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吃起来,恐怕不好克化。
第4章 分析案情
周祈绕到赵宅后门外,眼前竟是一条明渠,渠道蜿蜒,水都冻了冰,两岸栽了杨柳,若是春夏,这里景致应该很不错——只可惜凶名在外。
周祈回头看看赵家后门,在心里捋自己知道的事情。
盛安郡公府旁的“凶宅”,住着小花木商人一家,四十余岁的男主人,花容月貌的年轻娘子,一个精明老妪,一个婴孩,两个男仆,两个婢子,另有一个看门的老叟。
当日,赵母与娘子带奴仆婢子去青龙寺上香,赵大与往常一样走去东市其卖花木的铺子,便再没回来。然后赵母便做了凶梦……还有今日所见……
对面有两个半大孩子扛着钓杆,拿小镐吭吭吭地凿冰窟窿。
周祈多事,冲他们喊,“今天这么冷,连个日头都没有,鱼也懒得动,白冻你们两行清鼻涕。赶明儿个天好了,再来钓。”
其中一个看看另一个,两人说了句什么,便接着闷头凿,并不理会周祈。
周祈笑骂一句小孩崽儿,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崔熠和谢庸走过来。
“呦,都学会欺负小孩了?”崔熠笑道。
“这是前辈教给他们道理呢!就这水里的鱼子鱼孙,不知道让我吃了多少。”
崔熠看看她,满眼的你又胡扯。
周祈对这种不学无术的从来不手软嘴软,“这应该是永明渠的一段,往北连通到龙首西渠,往南顺到曲江,兴庆宫的龙池之水就来自龙首西渠。”干支卫的驻所衙署就在兴庆宫龙池西南角,周祈祸害了多少龙池里的鱼,自己真还说不清。
谢庸听了周祈的话,顺着渠道往北看去,又回过头看看赵家关着的后门和不远处的盛安郡公府。
崔熠被挤兑两句,全不当回事:“听说兴庆宫的鲈鱼都是四腮鲈,还是先太子从松江弄回来的鱼苗,当真吗?”
周祈遗憾地摇头:“我是没钓到过。兴许是水土不服,养不活吧。”
崔熠却又嘴欠:“也兴许是你们兴庆宫阴气太重……”
周祈却笑道:“哦?那你认为本案也是这凶宅吃人?让赵大平白无故不知道死在了哪里?”
崔熠满脸自得,“这都看不出来?什么宅凶?这分明是人凶!”
“一个买卖花木的小贩,身上能有多少钱值得人为谋财害他?听其奴仆说,赵大为人谨慎,没什么仇敌,故而也不会是仇杀——那就剩下情杀了。”
周祈点头。
看周祈同意,崔熠越发来劲,“赵大四十多了,听说其貌不扬,身材瘦小;那赵家娘子呢,虽不是豆蔻年华倾国倾城,可也算个美人吧?”
周祈只看着他演。
崔熠转向谢庸:“是吧,老谢?”
谢庸负着手,半垂着眼,也不说话。
周祈嗤地笑了。
崔熠的本事在于没人给梯子,也能自己下去,“听说那娘子通文识字,能弹琴赋诗。我问了赵家奴仆,赵大斗大的字勉强认得三筐两筐的。容貌才情年纪都相差如此之多,那小娘子能心甘?这妇人心啊……”崔熠停住嘴,“阿周你不在此列。”
周祈似笑非笑,“我们小崔少尹如今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崔熠一指谢庸,“拜谢少卿所赐。”说完自己先笑了,嘿,终于报了先前在赵家前院的仇。
周祈看看那位微皱着眉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谢少卿,轻轻叨咕一句,“近墨者黑。”
谢庸或许听到,也或许没听到,“赵大是巴州人,从前家境贫寒,在码头上扛过麻包,给人赶过车看过铺子,后来与人学侍弄花草,往来长安洛阳之间,以贩卖花木为业。其妻则自言曾是洛阳信阳侯家的婢女,被放了良。两人三年前结缡,随即在长安买屋定居。”
崔熠:“这就更对了,一个见惯了公侯家做派的婢子,能受得了赵家这样的穷酸?”
周祈易服而来,没法像他们这样直接讯问,只能旁敲侧击,但旁敲侧击有旁敲侧击的用处:“我听婢子说,赵家娘子与赵大郎在前两日曾有口角,其中有字眼‘有人’;又,赵母对其孙并不亲近,按说这个年纪才得一孙,该待若至宝才对。”
崔熠以拳击掌,“故而,肯定是那小娘子在外面有人了,被赵大得知,才生口角。也因此,赵家老妪怀疑这不是自己的亲孙,而是奸生子,这如何还亲近得起来?”
崔熠掐着腰,看看周祈,又看看谢庸,嘿嘿两声,“我把话撂在这儿,这肯定是个谋杀亲夫案!”
“赵母颇为精明,赵妻鲜少出门,这奸夫从哪里来?”谢庸缓缓地道。
“赵母一口咬定其子已经遭遇不测,难道仅仅是因为那个凶梦?你真信有凶梦喊冤这种事?”谢庸又道,“此案疑点颇多,还是莫要先入为主的好。”
崔熠想了想,咳嗽一声,“固然还有些疑点,但我依旧觉得那小娘子最可疑。”
谢庸转头问周祈,“周将军可知道这里凶宅的掌故?”
周祈这种满长安城流窜找事儿的,确实知道些,“这宅子凶不凶不好说,那边的盛安郡公府才真凶。那里曾是当年戾太子之太子妃娘家秦国公府。当年太子坏了事,秦国公府被查抄,满门男丁都没剩下。”
戾太子案发生时,崔熠还穿开裆裤呢,后来只简略地听过几句,这是头一回听说盛安郡公府曾是太子妃娘家秦国公府:“难怪今天穆咏格外小心翼翼,估计是听了王家‘凶宅’的事,怕牵扯到他头上去。还真是个树叶子掉了怕砸脑袋的。”
周祈说自己的理解:“这样的大案,极容易波及旁处,这宅子的凶名或许就源于此。”
周祈与谢庸对视一眼,周祈知道他明白。
谋反大案,都是死罪,有几个束手就擒的?免不了要逃,要打,上面下的又往往是“格杀勿论”的令,当时的升平坊肯定刀光剑影血流成河,波及周围邻居家,太正常了。婢子说人就死在这后门外,再想想这条河,还有什么不懂的?
“哎,哎,做什么眉目传讯?欺负人是不是?”崔熠不满。
谢庸垂下眼。
周祈笑了:“知道为何欺负你吗?”
崔熠:“……”
谢庸扭过身去,看那两个垂钓的孩子。
第5章 一起吃饭
周祈也回头看看那两个孩子,“要说鲈鱼,还真是冬天的最好吃。鲜,嫩,干净,不腥,最适合切鱼脍,再配上一壶新丰酒……”
崔熠哼笑一声,看看她,又看看谢庸,“走吧,东市丰鱼楼?”
周祈弯起眼睛,嘴上却假客气:“又让崔少尹破费……这坊里十字街西好像就有些酒肆食店,不如就近吃些算了。”
崔熠正要说什么,谢庸点头:“就在坊里吃吧。”
不似周祈的假客气,谢庸话带着些“就这样吧”的意味。
果然,崔熠点头,“也行。”
周祈:“……”
周祈自认不算特别馋,只是那丰鱼楼的鱼格外好吃。那鱼脍片得薄薄的,浇在上面的金齑子咸香中带着酸甜,听说里面掺了南诏国的野橘汁,别处再没有这样的味道——自然,这样的鱼就格外贵些。
周祈每月月中发了薪俸,总要去吃上几回,到月初,就不大去了——非是不想去,而是没钱去。
周祈也奇怪,怎么钱就这么不禁花呢,我也没买什么啊。可见是如今的东西太贵了。
比如前几日买了根犀角镂银马鞭,犀角也不是顶好的犀角,只镂刻精巧些,竟然就要八万钱!
周祈觉得太贵,走了,过后再看别的马鞭,就有点不大入眼,因那是个孤品,又怕被别人买走了,转了一圈又走回去。与那卖鞭的胡人鸡对鸭讲地划了半天的价,终于抹掉了二百文,周祈心里得了些安慰,把那根鞭子请了回去。
周祈算算还剩下的薪俸,大约能撑到月中……吧?
“老邵在永兴坊有处宅子想卖,他那园子里种的芍药颇能看,我帮你问问?”崔熠道。
谢少卿要买宅子?永兴坊老邵——明阳侯邵齐?那么大的宅院……啧啧,有钱人啊。周祈心里冒起酸水儿。
“邵侯的宅子太大,我买不起,也逾制了。你帮我打听着,两三进的小宅即可。”
周祈的酸水儿瞬间少了。
崔熠想起什么似的转头看周祈:“这个就得我们周道长帮忙了。你对京里熟。”
三人走进一家门口幌子上画着鱼的小酒肆,许是因为天气不好,虽是饭点儿,店里人却只有一两个散客。
跑堂本在慢腾腾地擦桌子,突然见到两位长相极出色的郎君,又有一位妙龄美貌女冠,不由得神色一振,听过的关于女冠尼姑的浑话故事都涌入了脑子。
面上却极为殷勤客气,“三位客人请这边坐。”
一边往里面座位走,周祈一边道,“要买屋舍,谢郎君且再等几天。过了年,官员们至仕的至仕,外任的外任,士子们也考完出了榜,该远游的远游去了,那时候房子才好找。”
谢庸点头道谢。
崔熠亦道,“果然该问你。”
跑堂的听他们的话音儿,不免有些疑心,这美貌女道士与两位郎君,似不是那般关系?
周祈不知道自己一个卖艺的被当成了卖肉的,犹笑道:“最关键,得打听清楚,莫要买了不干净的凶宅。是不是,小兄弟?”最后问的是跑堂的。
跑堂点头笑道:“客人说的是。”然后不等周祈再说什么,便主动道:“可不能买了街东王宅那样的。几位听说了吗?那王家出事了。”
周祈道:“隐约听说了。说是那郎君几日没回来,其母做了极凶的梦,疑心他出了事。”
跑堂的一边重新擦周祈他们面前的食案,一边道:“我看,那赵大郎八成是回不来了。他家那宅子,凶得很。从前那宅子空着的时候,一到七月半——”
店主人走过来,斥道:“又胡说八道!等赵大来找麻烦,我只把你丢给他。”
又对谢庸周祈等笑着解释:“客人们莫听他瞎说。这个小子舌头长,不知道惹了多少事情。那赵大又有些爱较真儿……”
周祈笑道:“店主也太小心了些。那赵大能不能回来……我看难说。”
店主人看看谢庸、崔熠,一脸不好跟周祈说的尴尬样子,“这个,郎君们,几日不回家,不是极平常的事吗?”
周祈懂,他认为赵大是让花娘妓子们绊住了,正待细问,却见那位谢少卿嘴角微翘,侧头挑眉问道:“赵大相好的那位娘子很是美貌?”
想不到那张冷淡的谪仙脸竟然能做出这般风流轻佻样来……好在周祈见惯了风浪,赶忙拿茶盏掩住自己半张的嘴。
崔熠则彻底让谢庸的样子惊呆了。
店主人一副这怎么好说呢的神情,到底低声道,“我也只是在平康里东门见过他与一个小娘子从外面回去。那小娘子——”店主人看看周祈,“不过就是年轻罢了。”
店主人神色又正经殷勤起来,“今日敝店有极好的鲈鱼,渔人从城外河里凿窟窿钓的,为客人们蒸上来?或是片了鱼片,放进羊汤里滚熟,撒些胡椒,倒也鲜香,又可以驱驱寒气……”
崔熠点了饭菜,店主人满脸堆笑地退下。
崔熠看谢庸,谢庸又是那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了。
“……子正,你是怎么知道这店主人见过赵大在外面相好的小娘子的?”
“诈一诈而已。他之前说‘等赵大来找麻烦’的口气太过笃定。”谢庸淡淡地道。
崔熠与周祈对视一眼,两人都端起茶盏喝茶。
过了片刻,崔熠道:“所以‘有人’的,原来是赵大……”
到底在店里说话不方便,看跑堂的过来,崔熠等也就住了口。
跑堂端了冷切羊、拌醋芹、糟鹌鹑之类下酒小菜来,说别的菜肴很快就好,又把烫好的酒倒入小壶,分放在三人食案上,谢庸却摆手。
周祈诧异。崔熠代为解释:“他不饮午时酒,咱们喝咱们的。”
周祈笑一下,本朝人爱酒,有些人朝食都喝,如谢少卿这样在酒上自律的人倒是少见。周祈算不得爱酒,但是有冷切羊,有糟鹌鹑,一会还有鱼脍和炸肉圆,这种时候没有酒,似乎缺点儿什么。
周祈与崔熠且吃且饮,偶尔谢庸也以茶代酒与他们喝一杯。
周祈喝了酒,就更放诞一些。她歪着头看谢庸津津有味地吃茱萸鱼鲊,那想来是他极喜欢吃的,嚼的时候眼睛微眯,享受得很。
周祈的食案上也有,夹一块,啊,辣得很。原来谢少卿爱食辣……
然而周祈发现谢庸只吃了两块鱼鲊便不再吃了,开始拿勺喝起寡淡的菜粥来。
看看自己桌案上已经空了的鱼脍盘子,周祈觉得自己与这谢少卿大约不是一个品类的人。再转头看看那边吃了几个鱼头的崔熠,周祈释然,好在还有这兄弟是一伙儿的。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