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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

京华子午-第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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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祈扭头看谢庸,却见他看李夫人——周祈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那个婢子,”谢庸道,“把你的臂钏脱下来。”
  他说的是半跪着给李夫人顺气的婢子。
  婢子变了神色,用袖子掩住胳膊。
  周祈走上前,拉起这婢子的手,撩开些袖子,看她戴在小臂上的臂钏,点点头:“嗯,还挺粗!能藏不少东西吧?”说着便解开了她臂钏的搭扣儿。
  把臂钏拿在手里略看一看,周祈拉一个小勾,然后轻推臂钏的雕花面儿,便露出里面的空心来。周祈从中抽出一个纸卷,打开看,是西市恒通柜坊的凭帖,上面写着三十万钱。
  婢子白着脸跪倒在地。
  周祈看看那婢子,对李夫人道:“府上当真富豪,连个婢子都有如此多的私财。”
  众人的面色已经一变再变,李夫人颤声问婢子:“红霞,你说,这钱从哪里来的?”
  婢子看看李夫人,萎在地上哭起来。
  李大娘走上前:“莫非是你——”
  婢子哭着磕头,“这钱是碧云给我的。”
  李夫人另一侧的婢子面色大变,“红霞,你如何血口喷人?”说着也跪下,“求夫人做主,奴不曾给红霞什么钱。”
  李夫人又咳嗽起来。
  周祈对红霞道:“还是你先说说吧。”
  “奴与碧云同住一室,她好些事瞒不了奴。她倾慕五郎,五郎对她也……她前阵子生病,根本不是病,而是小产。”
  李二娘满脸的不敢置信,“你胡说!五郎连我都看不上,如何看得上她?”
  李大娘子看一眼妹子,微不可闻地叹口气。
  李夫人却不看女儿,接替周祈问另一个婢子:“碧云,你有何话说?”
  婢子面色灰白,再不是刚才急赤白脸冤屈无辜的样子,“奴,奴——”实在说不出什么,这婢子大哭了起来。
  周祈道:“夫人,府上的事委实蹊跷了些,还是报官吧。”
  李夫人抖抖嘴唇,却摇摇头。
  这个时候又岂是她拒绝便有用的?周祈看范敬,“那位就是大理寺谢少卿。另外,还请范郎君知会一声,这屋子里院子里的人就暂时不要动了。”又看小六,“你去与崔少尹说一声。”
  范敬赶忙上前给谢庸行礼,又把周祈的命令传下去。
  看看地上的两个婢子,周祈对面色极其不好的李夫人道,“夫人请保重自己,这两个婢子,我们且带去其屋中,搜一搜看有什么物证。”
  李夫人垂目点点头。
  婢子们的屋子不大,一案一几,两张床榻,床边各有箱子和带锁的小柜,另有些什物。
  不用婢子们指认,周祈也能分清谁的是谁的。叫红霞的那个,偏爱粉色、绯色,帐子被褥都是这种艳丽颜色,家主死了,还没来得及换;叫碧云的那个,床帐则是青色蓝色。不知是人随其名,还是主人家据其爱好取的名字。
  如今谢庸是“大理寺少卿”,当着外人,不好搜婢子的屋子,便只好都周祈自己来——其实周祈觉得谢少卿大可不必如此矜持,一个在人家抬胳膊瞬间看见小臂上的臂钏并看出其中有猫腻的人……是吧?
  在心里打趣了谢少卿一句,周祈便先从红霞搜起。这红霞私财颇丰,四季衣服并明面妆盒里的小首饰不算,箱子中另有一包钱,总有六七万,周祈又在箱子底找到一对放在荷包里的玉耳环,玉料虽不算顶好,雕工却颇精致,并有一支放在木盒中的嵌红玛瑙金钗。
  周祈自己首饰极少,但对各种物品估价是干支卫中人的看家本事,不然如何看出各种猫腻?据周祈看,这金钗怎么也要三四万钱,玉耳环估摸也要两万钱。
  周祈拿着那金钗看一看,问红霞:“你们这当婢子的真好,比我还有钱呢。这么贵重的东西,是夫人赏赐的吗?”
  “是攒着夫人给的钱,自己出去买的。买回来又觉得太贵重,便一直没戴。”
  周祈晃晃那装耳环的荷包。
  红霞道:“那个也是自己买的。”
  周祈看范敬:“贵府婢子的月钱多少?”
  范敬恭敬地回道:“她们是每月千钱,府里过年过节喜庆事也会发赏钱。岳母对她们很好,时不常还有赏赐。”
  周祈点点头,又皱着眉算一算。
  搜完红霞搜碧云。这个叫碧云的与红霞不同,颇有几件好料子的衫裙,样子也极新,但贵重首饰却没有。
  周祈从衣衫中找到一个用层层帕子包着的荷包,又从荷包里找出一条项链。碧云从进屋就一直白着脸,看见这项链,脸就更白了。
  周祈仔细看这项链,只是银制的,也没什么镶嵌,款式花纹却特别,当是大食等地的东西。那链坠能打开,周祈打开看了看,又合上。
  谢庸微皱眉看她。
  上回发现盛安郡公府暗格的时候,周祈笑话谢庸,这回自己自然不会那样干,大大方方地把项链递给了他。
  谢庸打开,也合上,抿抿嘴,看一眼周祈。
  周祈颇觉无辜,你好奇要看的啊。再说,有什么啊,不就是一个赤身女仙吗?那女仙还长着羽毛翅膀呢,怪好看的。
  “那个是方五郎给你的?”周祈问碧云。
  碧云不说话,但她的神情已经回答了。
  周祈接着搜,除了还有做了半截的男子荷包和袜子,也并没旁的了,至于那荷包和袜子是给谁的,周祈连问都没问。
  搜完了正要出去,却突然听碧云道:“我见过红霞与阮氏鬼鬼祟祟地说话,看见我来了,便停住了。”
  周祈停住脚,“还有吗?”
  碧云摇摇头。
  周祈看一眼瞪着碧云眼里冒火的红霞,慢慢去公堂上说吧。
  崔熠带人来得很快。阮氏、方五郎、两个婢子等涉案的人,并高峻的尸体都带走,又让人去搜方五郎和阮氏的住所。
  按理,这人和尸体都该带去京兆府。京兆府元正期间也一直有人值守,但郑府尹已经封印了——老郑讲究多,若封印后不到时候被迫开印,第二年这一年都不顺当,崔熠是觉得他瞎讲究,但谢庸还是把人并尸首都带去了大理寺。
  这不是周祈第一回 来大理寺,也不是第一回来大理寺少卿的廨房,却是第一次来新任谢少卿的廨房。
  大约他们这些主掌刑狱的官员性子都差不多,又冷又静的,这间廨房变化不大,颜色庄重的屏风,檀木坐榻几案,架子上书卷码放得整整齐齐,老竹笔筒里笔插得满满当当,还有秋官必备的方正青石镇纸……
  周祈却突然瞥见那榻边有个毛绒绒的东西。周祈手欠,拿起来,是个狐皮暖袖筒子,棕色中杂着些白,油光水滑的,摸着很舒服,让周祈想起谢少卿的猫来——他这袖筒子恐怕不是保暖用的,而是摸着玩的吧?
  所以,我们庄重严肃的谢少卿其实是个毛毛癖?
  大理寺里就两个值守官员,仆役们大多也放假了,谢庸亲自去给崔熠和周祈沏了两碗茶来,却不想一进门就看见周祈在玩自己的袖筒。
  周祈揣着谢庸的袖筒笑得安详,嘿,这玩意可没长脚不会跑回你身边去了吧?


第27章 寒夜擒凶
  一盏茶没喝完; 大理寺仵作吴怀仁就到了。
  吴怀仁面色发红; 连呼哧带喘,进门先行礼:“下官听说又有凶案?”
  崔熠看看吴怀仁被腰带几乎勒成葫芦的胖肚子,“不是我说,老吴,你真不能再胖了。”
  吴怀仁略带尴尬地笑了,“下官就住在旁边的居德坊,是快走过来的。”
  周祈颇喜欢这胖子:“我教你一套拳如何?每天早晚各练上两趟; 半年以后腰带能松一截,从义宁坊跑到我们兴庆宫不费劲儿。”
  吴怀仁有些心动,又有些迟疑:“下官这——主要是爱吃。”
  崔熠笑道:“还有比我们阿周更爱吃的吗?她恨不得把老谢家的碗都啃了; 照样身轻如燕,上房揭瓦。”
  周祈“嘁”他; “身轻如燕”跟“上房揭瓦”能放一块儿用吗?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呢?
  吴怀仁看看正在翻物证的谢少卿,又看看周将军; 觉得自己发现了点什么——谢少卿已经请周将军去家里吃饭了吗?
  谢庸站起来:“咱们一块去看看那尸首吧。”
  一边往殓房走; 谢庸一边大致与吴怀仁讲这案子,特别是与高峻发病死亡有关的事,“其家人说这高峻之前未有心疾……我用帕子擦尸体嘴角,上面是药。有婢子和女儿们照顾,小殓时也不是一个人,这嘴角的药很可能不是吃药时沾上没擦洗,而是后吐的。”
  吴怀仁点头:“这可能是临死前已经反涌入口中,小殓挪动尸首; 溢了一些出来。不同于另一种死后呕吐。那种要死后几天才会出现,尸身内有了腐败之气,压迫肠胃,把胃里的东西压了出来。”
  谢庸点头。
  几人来到殓房,吴怀仁先从尸首头发眼耳口鼻查起,果然在其嘴中发现一些残药,但量不大。
  吴怀仁用小瓷杯取了,闻一闻,又取银针出来试一试,并没什么变化。
  查过面部,再查四肢,胸背等处。
  时候不很大,就查完了。
  “该尸口唇及手足指甲呈紫绀色;除口内有少量药液外,鼻、耳等处皆未见异物;头、颈、胸、背、腰、阴、四肢亦均未有损伤。药液我闻着,确实像是呕吐出来的,而不像喂药残留,用银针试过,未见变色。紫绀、呕吐、未有中毒症状——目前看来,确实极像是心疾昏迷之后的亡故啊。”
  吴怀仁一转,“但是,我听说胡人有一种药,无臭无味,食之令人昏睡……”
  崔熠拊掌:“你们谢少卿也这么说!”
  吴怀仁笑道:“要不说是我们少卿呢,就是见多识广,又极敏锐,那嘴角的残药,谢少卿之前便推断是呕吐物。”
  周祈和崔熠对视一眼,得,又来了!看看人家的属下,再对比对比自己的,真是让人羡慕啊。
  “只是某未见过这种胡药,更未见过因过食而亡之人……”吴怀仁又说回这胡药上来。
  谢庸看周祈:“这就要看周将军的了。”
  崔熠笑起来,在长安城找人找东西还真就得看周祈的。
  周祈懒懒地道:“听你提起那药,我回去换衣的时候已经交代下去了。”
  吴怀仁转动眼球看周、谢二人,“回去换衣”……谢少卿和周将军已经到这一步了吗?他们两个倒也郎才女貌,只是谢少卿这样文雅的人,日后若与“上房揭瓦”的周将军有个马勺碰锅沿,会不会吃亏?不过那兴许也算夫妻闺房之趣……
  谢庸问:“可需要剖尸?”
  吴怀仁端着了神色,“有的心疾,其心肥大,剖尸能看出来,但有些就看不出什么来;倒是可以看看其肠胃内的东西……”
  即便是大理寺,对剖尸也格外谨慎,需寺卿签署文书才行。
  王寺卿住在常乐坊,与大理寺所在的义宁坊一东一西,现下已经开始敲暮鼓了,王寺卿又已高龄,约莫今日不会到了——谁想老翁却走了进来,且直奔殓房。
  几人都忙上前行礼。王匀摆摆手,走到高峻尸首前。谢庸向他禀报案情。
  老翁已到至仕之年,却一副老而弥坚的样子,估计能在这大理寺卿的位置上再干二十年。
  听完案情,对照尸格看了尸首,又略看了看已得的各种物证,便在这殓房里,王寺卿分起工来:“子正理一理现有物证;显明去接应你的人,把物证搜全,莫要遗漏;小周去打探胡医胡药,擒拿卖药之人!”使唤崔熠和周祈使唤得极顺手又理所当然,偏崔熠和周祈吃他这一套,都恭敬地行礼答是。
  谢庸看看周祈,难得见她这样恭谨的样子。
  第二日傍晚,周祈让人通知谢庸和崔熠有那胡药的信儿了,但尚未抓住卖药之人,准备晚间在其住所蹲守。
  本只是告诉他们一声,谁知道陈小六带来了谢少卿并他的两个侍从来,且道,“要不是今日长公主府有大宴,崔少尹也要来呢。”
  周祈听了这话,再看看谢庸,颇感无奈,这又不是去东市看新来的百戏杂耍,有什么好凑热闹的?像卖这种药的,都是惯常作奸犯科的亡命之徒,刀枪无眼,你们这身娇肉贵的,擦着碰着怎么办?本来以为谢少卿是个稳当人,谁知道跟小崔一样不靠谱儿……
  不待周祈说什么,谢庸先轻声问周祈:“卖这种药的,都是惯常作奸犯科的亡命之徒,人手够吗?”
  周祈:“……够。”
  谢庸点点头,他知道干支卫亥支的人少,平时又都撒出去,能调动的人手有限,又怕周祈自恃功夫好托大,故而陈小六一说,便跟了来。
  人家来了,又是上司——虽然是隔壁上司,就不好赶人家走,也不知道罗启他们俩本事如何,周祈额外安排一拳能打死牛的段孟照应着些谢少卿。
  丰邑坊坊门关闭,天已经黑透了,也没见那卖药的几个胡人回来。周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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