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萝赋-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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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许崴身影再也看不见,卢缙才缓缓转回房中,应生见他神情恍惚,魂不守舍,连唤了几声“公子”,他均似不闻,忙拉住他大喝一声:“公子!”卢缙一怔,看了他一眼道:“何事?”应生盯着他看了片刻,问道:“何时用饭?”
卢缙道:“阿宝呢?”应生道在房中歇着,卢缙闭上眼默了片刻道:“去请她过来,让小二将饭食送到我房里。”应生一愣,见他脸色十分不好,不敢细问,忙转身去办。
阿宝听闻客人已走,方敢来到卢缙房中,见桌上已摆满酒菜,卢缙面无表情坐在一旁,心中有些莫名,上前道:“卢大哥,为何在这里用饭?”卢缙不答,看了应生一眼,应生犹豫一瞬,出了房间将门关好。
阿宝看着应生出去,心中已觉异样,轻轻坐在桌边道:“卢大哥,你有心事?”卢缙看着她道:“阿宝,你姓什么?”阿宝一愣,见他神情与往日大为不同,小声说道:“卢大哥,你怎么了?”卢缙仍盯着她道:“你姓什么?”
阿宝不由害怕起来,不敢再瞒,说道:“我爹爹姓袁,可外婆说我应该姓谢……”卢缙闭上眼,喃喃道:“袁……袁……我早该想到!”站起身对她一辑道:“袁姑娘,在下一路多有得罪,这就送你回去!”
阿宝慌慌张张地站起来,情急之下带倒圆凳砸到了脚,顾不得呼痛道:“卢大哥,你……你怎么……”卢缙抬起头,神色已恢复平静,淡淡地道:“你是袁丞相的千金,同安侯谢谦的外甥女儿。”
阿宝大惊失色,忙道:“你怎么知道?许四哥告诉你的?他看到我了?”卢缙极希望她能否认,哪怕是骗他,她如此回答却已是承认,心中既感好笑又觉悲凉,见她一张小脸吓得煞白,柔声道:“他没有看到你,只是告诉了我你的事,我自己猜测的。”
阿宝长舒一口气,拍拍胸脯道:“吓死我了!他若是看到了我,定然告诉三哥抓我回去!”卢缙道:“你三哥可就是那日街头奔马的谢三郎?”阿宝点头道:“就是他!”又恨恨道:“他骑的那匹马是我的小红,他早就觊觎,现在可好,终于得逞了!”
卢缙见她这么快便转移了注意力,摇摇头道:“你既是名门千金,为何会孤身流落在外?”阿宝道:“就是我爹爹要给我定亲啊!我不愿意就跑了出来。”卢缙心道:“袁继宗已位极人臣,谢家亦是豪门之首,他又何需再用女儿攀权附贵。”便道:“是你爹亲口告诉你的?”阿宝摇头道:“我都许久没见过他了,是三哥告诉我的。后来我去问了外婆,她也这么说。”
卢缙心道:“她是个单纯的人,不会撒谎骗我,难道当真如此?”见她仍是一脸忿忿的表情,心中竟然开始犹豫,要不要将她送回去。他猜到阿宝身份后,确实心乱了片刻,自幼所受的教诲令他强迫自己决定送她回去,此时面对她,却又发觉内心并没有自己想像中的坚定,他皱眉站在那里,独自煎熬。
阿宝也想起他刚才说的话,赌气道:“卢大哥你若真要送我回家,我……我便自己先走!从此浪迹江湖,天涯海角,再不回来!”
卢缙见她嘟着小嘴,一脸决绝,不由心生怜爱,暗道:“她既然敢离家出逃,自然能说到做到。罢了,暂且不要逼她,待会试结束再做计较。”心里莫名松了口气,当下道:“胡说八道!什么叫再不回来!你若不想回去,便再住几日,我又不会赶你。”
阿宝欢喜地扑到他身边,拉着他的手道:“当真?你是大丈夫,可要说话算话!”卢缙想要挣脱,却鬼使神差般地反手握住她,轻声道:“当真!”
作者有话要说: 据说越是聪明的人越喜欢真实单纯的孩子,比如黄蓉喜欢郭靖
☆、十一、为何骗她
阿宝放下心来,嘻笑着松开手,坐回桌边道:“被你吓得饭都没吃。”端着碗便吃了起来。卢缙低头看了看空空的手,突然握紧,轻笑了一下,也坐下拿起筷子。
阿宝吃完便回了房,应生唤了小二进来,待收拾停当后,见卢缙负手站在窗前,摇摇头上前道:“公子,早些歇着吧。”卢缙似未曾听到,应生叹口气道:“还有两日就要大比了,您这般心不在焉如何是好。”卢缙闭上眼,应生咬咬牙道:“要我说阿宝那丫头就是个祸害,应该早早将她打发了。”
卢缙果然有了反应,睁开眼道:“关她何事?”声音颇为喑哑。应生心一横道:“公子,您……您喜欢上她了!”
卢缙浑身一震,应生道:“您哪里是把她当作妹妹!您自己好好想想,对家中几位姑娘可也像对她这般?”卢缙仰起头深吸一口气道:“我怎会……你知道她是何人?她是袁丞相的千金……”
应生大惊,愣了片刻才低声道:“袁丞相虽然是寒门出身,如今却是百官之首,早已跻身世家。公子,咱们家只是商户……”卢缙苦笑道:“甚是!我哪里能有、也不敢有那样的心思。”
应生从小跟在他身边,怎会不知道他此时的心情,轻声道:“公子如今打算怎么办?”卢缙道:“她说她爹要逼她嫁人,我答应她暂不送她回去。”应生跌足道:“公子好糊涂!原先不知她的来历带着她,尚情有可原。如今既已知道,怎能再留她!若是袁丞相知道,岂不会怪罪你!得罪了他,日后你还如何为官!”
卢缙沉默不语,应生道:“公子,你便是不为自己,也要想想家里。主上和夫人对您寄予厚望,若知道您为了一个女子自毁前程,岂不伤心!”卢缙心乱如麻,应生的话令他豁然醒悟,不知不觉中他竟对阿宝起了绮念。这却是一份不能容于天地间的妄想,两人身份天差地别,纵然卢家富有四海,也休想娶到丞相千金、谢家的外孙女。
应生见他久久没有反应,又道:“来之前夫人曾说,待会试后便要为您定亲,想是他们已有了人选……您自己也说过,士庶不婚,既然与她不能有结果,何必再将她留在身边……不如早断!况且,那丫头……袁姑娘的心思咱们也不知道,她是否也如你一样……”
卢缙明白他的意思,阿宝未必会钟情于自己,他又何苦在此纠结,不如趁早了断,绝了念想的好。他只觉内心万分煎熬,过了许久才缓缓走回桌边,取出纸笔,疾书了几行,封好后递给应生道:“你将这封信送给许兄。”应生接过,看了他一眼,道:“公子,如此是最好的。她与家人团聚,您也能安心应试,从此各安天命,再无瓜葛。”卢缙闭着眼不再说话,应生叹息着出了门。
次日清晨,阿宝早早醒来,梳洗一番出门来找卢缙。甫一开门,便见一个高大身影迎了上来,口中笑道:“小阿宝,可让我好找!”
阿宝大骇,转身便跑,忽觉头皮发痛,竟是被他拽住了辫子。那人将她拉到身边道:“小坏蛋,若再让你跑了,我便再不姓谢!”正是谢家三郎谢遥。
阿宝龇牙咧嘴地道:“好啊好啊,你就跟我姓袁吧!”谢遥手一紧,阿宝连声呼痛,听他笑道:“跑了一个多月,出息了!”阿宝正要说话,便听身后有人道:“三弟,住手!”
谢遥稍稍松了劲儿,让阿宝靠在他身上站好,说道:“大哥,这小坏蛋滑头的很,一不留神便溜了。”阿宝微微侧头,见谢家大郎谢远正走过来,眼珠一转,咧开嘴便哭道:“大哥哥救命!”
谢远快步走上前,掰开谢遥的手,瞪了他一眼,揉着阿宝的头道:“莫哭了,大哥哥帮你教训他!”阿宝指着谢遥道:“他总是欺负我,我受不了才跑出来的!”谢遥扑哧笑道:“阿宝,哭了半天,眼泪在哪里?”谢远又瞪了他一眼,柔声对阿宝道:“他欺负你,你告诉外婆便是,怎可私自跑出来!你可知你外婆都急病了!”
阿宝一愣,低下头道:“我……我没想那么多……”谢远知道她的性子,暗暗摇头道:“幸好你平安无事!快随我回去吧,舅舅舅母还在家等着。”
阿宝见楼下站着数十名亲卫,谢家两兄弟都在,她便是插翅也难飞走,只得垂头丧气地跟着他们。走到卢缙门前,只见房门紧闭,心中暗暗奇怪道:“卢大哥还在睡吗?”却见房门忽地打开,应生自里面出来,阿宝一喜,正要说话,应生对谢远一礼后道:“袁姑娘,公子命我送送您,请您回去后莫要再与家人闹气,后会有期!”行了一礼后又退回房中,关上房门。
阿宝向内望去,只在他关门的一瞬隐隐看到卢缙似端坐在桌边。谢遥见她傻站在那儿,神色奇异,皱眉向房门看了一眼,说道:“许老四说是这人告诉他你在这里的。”她怔怔地站着,心中说不上是愤怒还是伤心,只不停地想着:“他骗我!他骗我!他说过不赶我走的!原来他是骗我!”
谢远不动声色地说道:“如此真要感谢此人,若不是他,咱们也不知何时才能找到阿宝。三弟,过两日你让许崴带你来拜谢一番,今日就先带阿宝回去。”说罢牵着阿宝的手越过房门下了楼。
阿宝浑浑噩噩地跟着他走,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他为何要骗我?”恨不得挣脱谢远的手,冲到卢缙房中问个明白。谢遥见她如此,更加狐疑地看了一眼房间,也下了楼去。
楼下已围满了早起的住客,俱被谢家亲卫挡住不能靠近。谢远自亲卫手中接过一顶帷帽,替阿宝戴好后,才带她穿过大堂,上了马车。
直到外面再无人声,应生才轻轻打开门张望了一下,转身对闭目坐在桌边的卢缙道:“公子,他们都走了。”卢缙缓缓睁开眼,微微点头,黯然问道:“她……可哭了?”应生答道:“未曾。”想起临别时阿宝的表情,暗道:“看似比哭还难过。”卢缙闻言默了半晌,轻声道:“没有就好……”
阿宝随着谢远谢遥回到侯府,同安侯谢谦及夫人崔氏早已等候在前厅,见到阿宝,崔氏快步上前将她搂在怀中,口中说道:“可算回来了!你这孩子,真是要急死舅母啊!”说罢抱着她哭了起来。
阿宝心中犹如压着一块巨石般难受,见她如此,也伏在她怀中嚎啕大哭起来。谢谦见状,以为她是在外吃了苦,受了委屈,本已准备了一肚子的话要责骂,此时都随着她的泪水烟消云散。想到若不是谢遥玩劣,她一个养尊处优的千金贵女怎会负气出走,流落江湖,不由怒瞪了他一眼。
谢遥正在暗叹阿宝何时变得如此聪明,懂得示弱了,这般一哭,父亲定然不舍得再责罚她,却见他正恶狠狠地看着自己,心中一凛,只听他说道:“快去跟你妹妹道歉!”
谢遥愣了片刻,摸摸鼻子道:“我跟她道什么歉……”一旁谢远见父亲已沉下脸,忙拍拍他道:“快去!”谢遥道:“她就是被你们宠坏的!”
谢远知道这个三弟的性子,靠近他耳边悄声道:“你看不出父亲满腔怒火不舍得对阿宝发吗?你若再不去,他这气可就有地方出了。”谢遥看了看黑着脸的父亲,摇摇头暗道一声倒霉,如此下去,这丫头还不得骑到他头上作威作福。
他是家中幼子,小时生的玉雪粉嫩,在阿宝未曾来到谢家时,十分得老夫人喜爱,性子难免骄纵。阿宝来后,虽分了些宠爱,却仍是家中的霸王。待谢远成年,谢谦原是要将他们兄弟三人一同带回京城,老夫人却不舍得,便又将他留在了庐江。没有了父亲与兄长的约束,他更加肆意妄为,时常与许崴等世家子弟一同,或走马斗鹰,或坐论天下,或打抱不平,鲜衣怒马,竟在江东博得了几分声名,又因遗传了谢家的好相貌,时人称其颇有乃祖谢琅之风范。
阿宝天真烂漫,初来不久便得到了老夫人及全家上下的喜爱。谢家数百年来男多女少,在阿宝母亲谢谨之前,已是三代未曾有过女儿,谢谦夫妇也只生了三个儿子。阿宝极肖其母,老夫人每每看到,便想到早亡的爱女,对她疼爱有加,加之对女婿十分厌恶,甚至令谢谦将阿宝改姓谢,记入谢氏族谱,当作谢家嫡亲的姑娘。
彼时谢遥正是十一二岁的少年,多少受了些冷落,便对阿宝厌恶起来,时常捉弄她,渐渐竟成了习惯。阿宝年幼,天性单纯,又被父亲娇养几年,吃了亏也不自知,仍是缠着他一处玩耍。待到年纪稍长,方才有所察觉,却又哪里是他的对手,兄妹过招总是闹得鸡飞狗跳,家宅不宁。老夫人却并不管教,只当是儿孙之乐,如此放纵之下,终是闹出了阿宝负气出走之事。
谢谦见谢遥仍站着不动,才下去的火气便涌了上来,正要发作,只见谢遥长叹一声,夸张地摇摇头,慢腾腾地走到阿宝面前,深深一躬道:“小阿宝,三哥对不起你!”
☆、十二、爹爹来了
阿宝并不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