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萝赋-第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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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掏出一把半尺长的匕首,抵在颈间道:“你们若再赶我走,我……我就死在这里!”
谢卢二人俱是一惊,谢遥认得那是他小时候送给阿宝玩的一把匕首,轻薄锋利,削铁如泥,没想到她一直带着。阿宝见二人都不说话,心中着急,手上用力,刀锋立时在颈上划出一道血痕。卢缙心头一痛,忙道:“快放下!我让你留下!”谢遥看他一眼,摇头叹道:“你啊……”
卢缙紧盯着阿宝,见她慢慢放下手,箭步冲上去,夺下匕首扔在地上,将她搂在怀中察看伤口。谢遥弯腰捡起匕首,抹去上面的血迹,走到阿宝面前道:“有出息,学会寻死觅活了!”阿宝冲他咧咧嘴,牵动脖颈伤处,疼的流下泪,卢缙忙带她回房包扎。
谢遥一人独自来到城头,远远向西北眺望,在他目力所不及的地方,正有一支虎狼之师在逼近,他们的嗜血残忍,百年之前他的祖先们就曾领教。他慢慢握紧双手,向城中看了一眼,战事一起,生灵涂炭,他沉吟片刻,飞身跃下城墙,向县衙奔去。
午时,县衙发出通告,北狄来袭,招募城中青壮年守城,老弱妇孺速速出城躲避,全城哗然,因卢缙在高阳颇有威望,政令一出,百姓虽有议论,亦愿遵从,纷纷收拾细软逃出高阳,城中一时喧嚣不堪。
卢缙站在县衙门前,看着神色慌乱的百姓往南而去,身旁方安道:“大人,尚无确凿消息证实北狄来袭,此时让百姓逃难,若是虚惊一场,太守大人定会责怪,只怕大人……。”卢缙平静地说道:“高阳有人口一万四千七百六十二人,其中妇孺七千五百一十三人,若北狄破城,这些人能活下多少?”方安默然,卢缙转身看着他道:“你知道我在想什么?”见方安摇头,轻声道:“我在想,若真是虚惊一场便好了……用我一人得失,换百姓平安。”方安看他一眼,垂下眼帘。
入夜,县衙灯火通明,高阳城已十室九空,自愿留下守城的百姓有两千余人,卢缙令秦文将军械库中剩余的兵器尽数发放给他们。城东、西、北三门早已关闭,仅留南门供百姓出城。
县衙内此时很是安静,卢缙缓缓闭上眼,等待黎明来临。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渐渐靠近,卢缙突然伸出手,将那人拉住轻轻一拽,软玉温香盈满怀抱。他轻笑着睁开眼,看着怀中红着脸的女子道:“阿宝,若能渡过此劫,我便带你回家,咱们一起求父亲成全。”阿宝欣喜万分,连忙点头,卢缙不再说话,轻轻将她拥在怀中,望着无边的黑夜。
东方既白,城楼上打盹的士兵还未睁开眼,便觉身下震动,耳边听得哨兵惊呼:“来了!”众人循声望去,西北方黑压压的一片,正向这边快速移动,令人望之胆寒。
谢遥亦在城楼上守了一夜,此时抱剑盯着远处,一动不动。早有军士快马回城禀报卢缙,片刻后卢缙站在谢遥身侧,神情肃穆。谢遥轻声道:“果真是重盔重甲,普通箭矢怕是难以击穿。”卢缙点点头,令秦文速带人将原本设置在四门的弩机尽数拿来。
谢遥皱眉道:“你说他们会先攻西门还是北门?”卢缙沉吟道:“若是知道城中守军不多,定会分兵,同时攻打。”谢遥点头道:“应是如此!我守西门,你带秦文守北门!”卢缙看着他,深深一辑道:“三公子高义,卢缙敬佩!”谢遥嗤笑道:“什么时候了,你还犯这迂腐的毛病!”又上下打量他一番道:“真不知阿宝那傻丫头看上你哪一点!”卢缙已知他的性子,并不生气,只令秦文速去北门。
北狄军在离城五里处停了下来,似在扎营。卢缙紧紧盯着,半晌后十余骑自军中奔出,须臾来到城下,当先一人方鼻阔口,在马上仰头叫道:“我乃北狄贤王帐下偏将乌掸,城中主事何人?”语调生硬,声如洪钟。卢缙站在垛口运气扬声道:“在下高阳县令卢缙!”声音清越,城外诸人却觉声声震耳。
乌掸瞪了一眼被卢缙震得有些发懵的随从,眯着眼打量了卢缙半刻,暗道:“看不出这个小白脸倒有些本事。”又叫道:“卢县令,我奉贤王之命前来传话,今年大旱,北狄人畜皆有饿死,特向高阳借些粮草过冬!”
☆、二十八、兵临城下
谢遥靠在城墙上“扑哧”笑道:“这莽夫倒有几分意思,要打便打,啰啰嗦嗦地废这许多话。”卢缙答道:“请代为转告贤王,高阳乃是边陲小县,素来贫困,百姓尚难温饱,无有米粮可借!”谢遥失笑地看着他,暗道:“这酸腐书生居然还对答!”
乌掸哈哈笑道:“久闻大越富庶,百姓知礼,想不到堂堂县令竟这般小气!你我两家本就是近邻,你便这样对待来客不成!速开城门!”卢缙亦笑道:“贵客远来,自当款待。还请贤王除盔卸甲,在下定到城门亲迎!”乌掸“嘿嘿”笑了几声道:“既然卢县令不肯开门,那便得罪了!我奉贤王之命,遵照你们大越的规矩,先礼后兵,如今礼已尽到,咱们刀剑上说话吧!”说罢带领诸人扬鞭而去。
谢遥走到卢缙身旁,向下望了望,忽而笑道:“看来这个贤王十分喜欢咱们大越礼仪。”卢缙不答,片刻后沉声道:“他们果然分兵了。”谢遥抬头望去,北狄军中旌旗招展,队型变幻,两队骑兵各约千骑,分别向西、北二门方向进发。谢遥道:“我去了,你保重!”转身向西门奔去。
卢缙也来到北门,秦文已将弩机弯弓架好。北狄骑兵来势极快,眨眼间已到城下,虽有千骑,却队型整齐,鸦雀无声,卢缙暗暗点头。领头黑脸将领高声叫战,卢缙自不会应战。那将领骂了半晌,城头只见“越”字旗飘扬,未闻人声,不由心头冒火,弯弓凌空一箭,竟将城头旗杆射断。大旗轰然倒下,城下北狄士兵一片欢呼,城头越军哗然。
卢缙冷眼看着,自身后士卒手中拿过弓箭,三箭齐发,分别射向那将领头胸部。那人正在得意,只觉眼前一花,凌利的破空之声传来,本能地偏偏头,堪堪躲过面门一箭,还未松口气,便觉胸口与左肩剧痛,低头一看,两支羽箭已穿透重甲,射入体内。他不敢置信地望向城头,隐隐约约看见垛口之间一双冷峻的眼。他身上所穿的重甲乃精钢锻造,试穿之时,寻常弓箭百步之内皆可抵御,如今却被卢缙从城头之上射穿,怎不叫他骇然。
北狄众人见主将受伤,已然慌乱,卢缙令人放箭,避开着甲的身躯,专射头面部。普通士卒箭术自然不能与卢缙相比,却也能十中三四,北狄军中大乱,副将带人救下那黑脸将军,仓惶退败。
卢缙见北狄军已退出弓箭射程,下令弓箭手停下,观望了半晌,料定北狄今日不会再来,嘱咐秦文严加防备,飞身往西门而去。
西门城下北狄军士正在喝骂叫战,谢遥抱着剑靠在城墙上,看见卢缙,忙站直问道:“你怎么来了?”卢缙道:“北门退兵了。”谢遥奇道:“这么快!”卢缙简略说了一下经过,谢遥上下打量他片刻道:“想不到你竟然这般深藏不露!”陡然升起好胜之心,拔出长剑自城头跃下。
卢缙大惊,高呼:“不可!”谢遥已落入敌阵,瞬间被北狄高头大马淹没。卢缙忙夺过一张弯弓,依然三箭齐发,射向围着谢遥的北狄诸人。
谢遥的闯入很是突然,北狄军猝不及防,竟被他斩杀了数十人,加之不时有人被卢缙射下马来,一时阵型大乱。忽听有人大喝一声,围住谢遥的士卒纷纷住手散开,一名黑甲将军纵马穿过人群,来到谢遥面前。
谢遥仰起头,只见那人身材十分魁梧,坐在马上犹如黑塔一般。那人也上下打量了谢遥一番,用生硬的汉语说道:“我是北狄大将弧木保,你是谁?”谢遥笑道:“有意思!我叫谢遥!”弧木保愣了一瞬,问道:“你姓谢,谢谦是你什么人?”谢遥道:“正是家父。”弧木保忽然哈哈大笑道:“好!今日就做个了结!”抬起头对着城头叫道:“城上的,休要再放冷箭!我与此人有世仇,今日要与他公平一战!”说罢一挥手,北狄众人纷纷列队退出十余丈,留他二人在阵中。
谢遥侧头想了想,说道:“我不认识你。”弧木保道:“你家大人没告诉过你?”谢遥摇摇头,弧木保道:“当年你们谢家在朔北,曾斩杀我弧木家一百七十余口!”谢遥恍然大悟,他说的定是百年前谢循谢衍兄弟北征之事,他点点头道:“原来你是报仇来的!”说着对卢缙叫道:“休要助我!”举起长剑道:“来吧!”
弧木保也不啰嗦,催马上前,举起长刀对着谢遥便砍。他原就身强力壮,又坐在马上,这一刀势大力沉,谢遥本已举剑格挡,只觉一阵劲风袭来,暗道不妙,就势倒地一滚,堪堪卸掉这股冲击,身还未起,左手撑地,右手提剑砍向马腿。马儿嘶鸣一声,跪倒在地,弧木保纵身一跃,稳稳地落在地上。
谢遥趁机站起,弧木保已攻了上来,二人战在一处。城楼之上,除了卢缙尚能看清攻守招式,余者只见刀光剑影。二人直战了大半个时辰,弧木保忽然大吼一声,卢缙只觉心中一震,忙运气稳住心神,却见谢遥面色苍白,不禁低呼一声:“不好!”弧木保已举刀劈向谢遥头顶。
卢缙不急细想,“嗖嗖”两箭射向长刀,弧木保虎口一麻,长刀稍稍偏向,从谢遥耳侧擦过。谢遥向后一纵,还未落地便喷出一口鲜血。弧木保提刀欲追,城头又有数支羽箭射出,直奔他的头胸要害,逼得他连连后退。此时城门突开,一骑快马奔至谢遥身边,将他拉上马带回城内。弧木保眼睁睁地看着谢遥被救走,怒不可遏,又是一声大吼,长刀遥指卢缙道:“暗箭伤人,卑鄙无耻!”
城头垛口处闪出一张冰冷俊美的年轻面孔,一把弯弓已拉成满月,箭头在冬日的阳光下闪着点点寒光,直指他的胸口。他已见识过卢缙的力道,惊得向后跃出数丈,心知今日无法取谢遥性命,转过身看到跪在地上哀鸣的坐骑,心中更加痛恨,挥刀斩下马头,叫道:“谢家小儿,明日必要你为我马儿偿命!”领兵退去。
卢缙直到北狄军回到营地,才转身下了城头,见谢遥正坐在石阶上喘息,忙问道:“伤到哪里?”谢遥捂着胸口道:“一时不备,被他震伤了心脉。”卢缙伸出手搭上他的脉,仔细听了片刻,知他伤的并不太重,松了口气,道:“此人功力了得,我在城楼上都险些被他所伤。”谢遥点点头道:“是我大意了。多谢你救我!”卢缙道:“你助我守城,我还未曾谢你。”谢遥微微一笑道:“罢了,我怎么忘了你的性子,若再跟你客气,怕到天黑你我也没谢完。”
卢缙也笑了笑,见他没什么大碍,又上了城楼巡视一番,调整布防,嘱咐秦文严阵以待,有何情况立刻来报,这才又下来。谢遥仍坐在阶上调息,见到他问道:“都布置好了?”卢缙点点头,扶起他上马向城中走去。
阿宝听衙役报称西门北门俱遭攻击,早已按捺不住,耐何卢缙为防她私自跑到城上,留下应生寸步不离地看着她,她只能焦急地站在县衙门外苦等,耳听着西北两方传来的阵阵厮杀声,心如猫抓一般不得宁静。方安站在一旁静静观察着她,眼神闪烁。
终于城西方向传来马蹄声,阿宝踮起脚尖看去,远远两骑缓缓走来,正是卢缙与谢遥。她只觉胸中一畅,欢呼着奔向二人。卢缙见她跑了过来,忙跳下马,还未站稳即被她扑进怀中紧紧抱着,一时哭笑不得。看了看不远处的应生与方安,脸上微微发热,轻拍拍她的背,柔声道:“我没事,先放开。”阿宝仍不松手,他抬头正见谢遥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更加窘迫,忙又说道:“快去看看你三哥,他受伤了!”
阿宝大吃一惊,从卢缙怀中抬起头,见谢遥坐在马上,脸色惨白,唇角渗有血迹,唬得放开卢缙,快步走到谢遥脚边仰头问道:“三哥,你怎么了?”谢遥轻咳一声,咽下一口血沫,嘲笑道:“终于想到三哥了?”
阿宝无心与他斗嘴,伸出手扶他下马,哭着道:“你不是很厉害吗,怎么就受伤了?”谢遥拍拍她的头道:“哭什么!一点小伤,睡一觉就好了。”阿宝不信,指着他的嘴角道:“你都吐血了!”谢遥无奈道:“被震了一下而已,没有大碍,不信你问他。”手指着卢缙,卢缙忙道:“是伤的不太重,休养几天便无事了。”阿宝将信将疑,胡乱抹了眼泪,扶着谢遥进府。
阿宝不放心,请了大夫来诊治,大夫说了一大通,基本也是只要休养得当就无甚大碍,她这才松口气,又亲自下厨为二人准备饭食。谢遥看着她的背影,叹道:“以前她小的时候,总想着待她大了懂事了便不烦人了,谁知如今更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