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学有匪-第3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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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如月狠狠抹掉脸上的泪水,咬牙笑道:“好,好得很,若没有对你的恨意支撑,我恐怕早已投身琅岐岛冰冷的海水中了!”
“恨意?”殷雪崖垂下眼睫,笑了笑,声音轻缈:“你是该恨我,这许多年来,是我负你,你今日前来讨还,我无话可说。”
她微微抬首,目光瞥向身侧,“但这金陵台上的一干人等,都是无辜的,还望你放过他们。”
她的语气并不强烈,轻缓而幽幽,却叫辛如月听了,笑到又一行泪水滑落,她摇着头:“殷雪崖啊殷雪崖,这么多年不见,你还是这么道貌岸然,高高在上,永远摆出一副讨人厌的虚伪模样,可为什么,我见了你,偏偏还是……喜欢得不行呢?”
她笑声才落,凌女傅已挥袖一指,怒斥道:“无耻妖女,休要轻薄师姐!”
辛如月眼角射出一抹精光:“闭嘴,你这个妒妇,这么多年没见,醋劲还是这么大,我看就是你在从中作梗,才让她当年没有如约而赴,没有来琅岐岛找我!”
凌女傅被当众这样一辱,又羞又恼,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恨声道:“我才不会像你这样无耻,百般勾引,亵渎师姐!”
“亵渎?”辛如月像听到一个最好笑的笑话般,两袖一拂,激起流水飞溅,长笑道:“是妖亵渎了神?还是神蛊惑了妖?就算我染指了她,可她为何在接受我一片痴心后,又要始乱终弃,这就是高高在上的神道吗!”
“若不是,若不是……”她遽然看向殷雪崖,身子颤抖,笑得泪光闪烁,如痴如醉:“若不是那一天,大理的千寻塔外,我多看了你一眼,也不会……”
往事如烟,婆娑之缘,一眼生,一眼灭,江海前尘,心上神明,从来由不得自己。
十二年前,辛如月年少顽劣,从琅岐岛上溜了出来,女扮男装,化名辛烈,游历山水,闯荡江湖。
那时在大理的千寻塔上,她为争一时意气,与当地的一帮地痞起了冲突,都是些三教九流的人,论起真刀实枪来,个个都不是她的对手,奈何她江湖经验太少,一不留神就着了他们的道,就在那迷烟扑面,她一阵头昏目眩,以为便要栽在这里时——
殷雪崖出现了。
她像春日一阵清冽的和风,出手搭救,轻而易举地解决了那帮地痞,将她带出了千寻塔,还蹲在湖边,为她洗去了脸上的迷烟。
她动作那样轻柔,指尖微凉,她那时就在心里想,她一定是个很温柔的人。
当洗净了双眼,她迫不及待地一睁开,一束阳光照入眸中,映出她白衣胜雪的身影,她还以为自己……见到了仙人。
那时水面波光粼粼,她发梢还滴着水珠,却瞪大着双眼,傻呆呆地望着她,舍不开挪开一丝一毫。
她此生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人。
那时殷雪崖扮的是男装,同辛如月一样,也是来大理游历,辛如月几乎对她一见倾心。
本就是少女多情的年纪,又遇到这般谪仙一样的男子,还解自己于危难之中,试问如何能不动心?
辛如月开始悄悄跟在殷雪崖身后,从大理跟回了盛都,看着她进了竹岫书院的门。
她跃上墙头,见到有人对她迎了上去,毕恭毕敬道:“先生可算回来了,大理风光如何,这趟游历可还尽兴?”
她恍然明白过来,原来“他”是这所书院的先生?是个满腹才学,教书育人,了不起的先生,难怪气度非凡,风姿动人,不似外头那些粗鲁的臭男人。
她心中更添几分爱慕,一个主意登然冒出,她要进书院,她要做“他”的弟子!
琅岐岛的人生来就带了些海上的野性,想到什么就会立马去做,说一不二,在了解了一番书院收人的规矩后,辛如月以浔阳一带的贵族身份,持名帖顺利进了书院。
她天资聪敏,很快在男学甲班脱颖而出,得到了几位太傅的喜爱,但她再也没有见过那身白衣,直到半年后,全院的流觞曲水大会上,她才再次见到自己朝思暮想,日日惦于心头的意中人——
一袭白衣,长发如瀑,坐在潺潺流水边,一颦一笑,绝美动人,却是个女子!
原来“他”不是书院的少傅,她是个女傅,是个女人,她从一开始就弄错了!
在最初的震愕之后,辛如月隔着流水,深深望着殷雪崖,还是倾倒在了她的风华之下,不可自拔,即便她是个女子,她也放不下心中的邪念了。
她果断“退学”,化名辛瑶,再度进了竹岫书院,这一回,却入了女学那边,如愿进了殷雪崖执教的女学甲班,成为了她的学生。
她知道她喜欢什么样的弟子,开始收敛一身魔性,在她面前扮起了乖巧,灵秀又可人,终是讨到了她的欢心。
她把自己活成了她最喜欢的样子,开始一天天去向她请教学问,腻在她身边,渐渐的,得尽了她的全心信任。
与此同时,她的……邪念也越来越重。
这是种说不出的魔障,她知道自己在做大逆不道的一件事,可她醒不过来了,她情愿为了她沉沦下去。
终于,在那一年的九月二十六日,她迎来了自己的生辰,却谁也没告诉,只悄悄跑去找了殷雪崖。
那晚月光很好,她现在还记得院里斑驳的树影,殷雪崖亲自下厨,为她做了一碗阳春面,氤氲的热气中,她望着她,轻轻道:“我舍不得吃,我怕吃完……就没有了。”
细声细语中,带了丝撒娇的意味,果然,那身白衣清柔一笑:“吃吧,以后你每年生辰,女傅都会为你做一碗阳春面。”
“真的吗?”
殷雪崖嗯了声,她便眉开眼笑,还为她满上了酒,两人灯下一碰杯,她双眸晶晶发光,她问她许了什么愿,她说,一个不可告人的奢望,一个沾满邪念的愿望……
这是她第一次在她面前说出这样的话,那身白衣一愣,却只当她有些薄醉,笑了笑:“小孩子有什么邪念?”
“我不是小孩子,我是……”她唇瓣绯红,泛着动人的光泽,一字一句:“女傅的弟子,女傅最疼爱的弟子,是不是?”
火光摇曳,酒香缭绕,那身白衣一笑,伸手似乎想抚上她的头,身子却颤了颤,目光迷离起来:“这酒……好似有些上头,你感觉到了吗?”
她顺势握住她微凉的指尖,倾身凑近,缓缓贴到了自己唇边,眸光痴痴:“我当然感觉到了,因为这酒中,便是我一点一滴,一朝一暮,疯狂滋长的……邪念。”
那身白衣一惊,察觉到不对,想要抽回手,却已浑身乏力,头也重得抬不起来,只能迷迷糊糊看着她起身,弯腰凑近至她跟前,气息喷薄:
“你不记得我了,我却日日将你挂于心头,邪念自那天大理千寻塔外的湖边,就已经再也无法斩断了……对了,忘了告诉你,我今年的生辰愿望,是你。”
烛火一颤,如同那身白衣颤抖的心尖,她想要挣扎起身,却是再不能,只在少女幽幽的笑意中,彻底瘫软下去。
木桶中白气氤氲,一室水雾朦胧,辛如月褪尽了自己与殷雪崖的衣裳,在温水中抱住她的那一刻,她发出了一声满意的低叹。
苍天可怜,她终于,终于能够染指,能够触碰到……心上的神明。
☆、第四十章:甘为情囚,死生不弃
殷雪崖醒来时,全身不着一缕,被辛如月抱在怀中,肌肤紧贴,少女在枕边睡得香甜,满脸餍足。
用天崩地裂来形容殷雪崖当日的心情,已不能够,有那么一刻,她甚至想要杀了辛如月,但那个小魔女却醒了过来,无畏无惧,在她面前再不伪装,反而抓住她的手,贴到自己额上,舌头舔了舔唇,邪气一笑:
“你一掌打死我吧,我已得偿所愿,纵是再来一次,我也依旧会这样做,死亦不悔。”
好一句“死亦不悔”,那样邪气四溢的模样,哪还有平日半点乖巧可人的影子,殷雪崖的手颤动了半天,最终将她恨恨一推:“滚,别再让我看到你!”
从那天后,殷雪崖再不与辛如月亲近,她私下去找了当时的裘院首,想将辛如月逐出书院,却在裘院首面前含糊了半天,也说不出一个正经理由来,最后从裘院首那出来时,她满心挫败,一偏头就看到了墙角下,斜斜倚着的辛如月。
她一张脸灵秀俏丽,冲她抛了记眼风,虽未说一句话,但那股得意的劲儿,还是从骨子里透了出来。
长阳之下,殷雪崖忽然就感到一丝荒谬的可笑,这样的辛如月,分明还是个孩子,带着一股嚣张的孩子气,可为什么,她偏偏会被这样一个孩子相中,坠入万劫不复之地?
自那日后,殷雪崖又恢复了一脸冷漠,对辛如月不假辞色,与她形同陌路,旁人只道辛如月哪里惹女傅生气了,师徒间闹了些小别扭,但两人之间的那份微妙之感,那些异样的地方,却被一直关注着殷雪崖的凌女傅瞧在了眼中,暗暗察觉到了什么。
她给辛如月明里暗里使了不少绊子,也带着将她逐出书院的意图,辛如月却一心为了殷雪崖,伪装得滴水不漏,还是那个明面上乖巧可人的辛瑶,让人挑不出一丝错,毫无理由将她赶走。
但她人虽留在了书院,却再没机会靠近殷雪崖,毕竟年纪小,始终这般得不到回应,她也会慌,也会期盼她停下脚步,望她一望,理她一理。
终于,在她生辰过完一个月后,又一个二十六日来了,那天电闪雷鸣,天上下起滂沱大雨来,她再压抑不住,冒着雨跑到了她门外,希望她开开门,不要再对她不闻不问。
但那扇门始终没有打开过,房里只传来幽幽的琴声,辛如月浑身湿透,一咬牙,折身跪到了大雨中,像头决绝的小兽。
天昏地暗,不知过了多久,那门才吱呀一声,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伸了出来,殷雪崖撑伞走入雨幕下,辛如月仰头看她,她却满脸冷霜之色:“你现下即便死在我面前,我也不会眨一下眼,你是在期盼什么?”
“是吗,那你为什么要出来?”辛如月长睫一颤,水珠滑落脸颊,她忽地变了神态,抓住殷雪崖的衣袖,以“辛瑶”楚楚可怜的口吻道:“女傅,瑶儿好冷啊,女傅……”
“放手,别再惺惺作态了!”殷雪崖将她一拂,侧过身去,“过去我是看你聪慧好学,乖巧可人,是可造之材,才对你百般呵护,岂料尽是你的心计伪装,你如果还要这样纠缠不休,我当真不会再留情了。”
“可造之材?”辛如月在雨中仰头,忽然笑了,眸中现出异样之光:“我在你心中,只是一块会读书的好料子吗?除此之外,别无其他吗?”
殷雪崖撑着伞,看着脚边少女灼热的眼神,不知怎么,心头一颤,却仍是冷声道:“对,别无其他。”
“那你不要我了吗?”辛如月笑得愈加凄然,“如今,只剩下满满的厌恶了吗?”
她在雨中等了许久,都没有等来殷雪崖的回应,她终是仰头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哭,这一次,脸上再没有任何伪装,邪气四溢,带着透入骨髓的绝望和哀求。
她一把抓住她的衣袖,跪着上前几步,声音嘶哑:“你知道吗,我不是离经叛道,不是违背伦常,也不是天生就喜欢女人……我只是喜欢你而已,只是你而已!”
轰隆一声,一道闪电划过半空,大雨倾天浇下,少女的身子摇摇欲坠,再不能支撑,带着决绝笑意,向后倒去。
殷雪崖望着她那双充满狠劲的眼睛,耳边还回荡着那几句声嘶力竭的话,心头被重重一击,震撼难言,冷不丁就扔了伞,一把接住了那个纤秀的身影。
这一抱,天地颠倒,白衣坠入地狱,一世业障,一世孽缘,一世婆娑沉沦。
“我哥哥终于还是找到了我,那时他在书院的井水里下了毒,威胁我跟他回琅岐岛,我问了你,你明明说了愿意随我而去,等书院上下的毒全部解清,安顿好一切事宜,你就会来找我,可是你失约了……”
长空下,辛如月摊开手心,那鎏金珍珑九连环散发着迷人的光芒,她痴痴一笑:“你只留给我这样一个九连环,我多傻,天天抱着它,满心欢喜地在岛上等着你,可一年又一年过去了,你始终没有出现过,我终于知道,我永远等不来你了,你当初只是为了哄骗我,拿到解药吧?”
“你或许并不知道,刚被带回岛上时,哥哥知道我爱上了一个女人,他有多么暴跳如雷,他从未对我发过那么大的火,我被关进了万蛇窟里,他每天都会来一趟,站在上面问我,想清楚了没有,我就对着他笑,然后唱你教给我的歌谣,我说,就算给我琅岐岛上再好的男儿,我也不稀罕,我只要你,这辈子心中只有你一人,哥哥每次都气个半死,他足足将我关了三个月,在最痛苦最艰难的时候,我手边只有你给的这个九连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