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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

残歌-第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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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我是军师,连我也不能进吗?” 
  “是项王说的,谁也不见,尤其是军师和几位大将军。” 
  “不行,没有这等道理,项王!项王!” 
  “请军师不要在此喧哗。项王说了,要是放几位进去,会砍了小人们的头的。” 
  袁兆周无奈之下只得往铁风军的驻地去,只见军营中人人都面含悲愤之色。寻到了鲁成仲的住处,一见鲁成仲的面,袁兆周就倒吸一口凉气,也就是不到二十天的时间,鲁成仲居然成了这个样子,袁兆周几乎认不出来了。 
  他身上缠满了绷带,但看上去仍比过去瘦了一大圈,脸上的胡须足有半尺长,最让袁兆周惊心的是,他眼中那种傲然的神情变了,变得狂躁而又阴郁。 
  袁兆周走过去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鲁成仲木然地回道:“三十四个人,五百个兄弟只回来了三十四个。” 
  袁兆周突然懂了铁风军将士的悲愤神情,这是铁风军的第一场败仗,就是与蛮族决战中,铁风军也没有如此大的损伤。 
  袁兆周急问道:“这一战到底是怎么回事?”鲁成仲不言。袁兆周再催,鲁成仲用几乎是哀求的声音道:“军师,不要问了,好吗?” 
  袁兆周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云行天不肯见他,这一败对他和铁风军来说都是平生第一次。 
  这些日子对他们而言无法回顾,就是在最亲近的人面前也是难以启齿的奇耻大辱。所不同的是,鲁成仲无法不让袁兆周来见他,而云行天却可以。 
  袁兆周叹道:“好吧,不问了。你们回来前没去过雪拥关吗?” 
  鲁成仲低声道:“是,项王不想见各位将军,走水路回来的。” 
  袁兆周苦笑,心道:真是难为了雪拥关心急似火到处狂找的人。他对鲁成仲道:“你好好养伤吧。”说完走了出来,命人传信给雪拥关的诸将。 
  四日后,诸将快马加鞭地赶了回来,个个都衣甲不解地跑到了王府,也无一例外地碰了壁,连云代遥也叫不开云行天的房门。众人聚在了云代遥的将军府里商议。 
  “这都十天了,他到底想躲到几时去?”云代遥丝毫也不掩饰自己的不满,“世上本没有不败的将军,难道是我错看了他,他竟是这么不堪一击的人么?” 
  杨放神色黯然道:“真是很惨,那么多兄弟,就这么去了。” 
  令狐锋道:“杨将军这么说就差了,你的铁风军只是死了四百多人,人家沐家可是数倍于此,谁说过铁风军的人就不能死的?” 
  袁兆周道:“大家不必都聚在这里,让项王静几天吧,各人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杨将军,在雁脊山筑城的事项王早说定了由你负责,昨日那边传来消息说石料已备得差不多,可以开工了,你过去主持吧,带上你的骑兵,防着蛮族破坏。” 
  “是。我今日就走。” 
  “赵将军也请回噍城去,神机大船烧了总还得再造,防着沐家那边烧出了兴趣,再玩这一手。” 
  “也好。” 
  “令狐将军,你着手下去明凌河那边帮百姓收麦子吧,恐过几日河水会涨。” 
  “好吧,西京的事就烦军师和老将军拿主意了。” 
  云代遥送几人出门,袁兆周落在最后,悄声问他:“老将军出面让董夫人劝劝项王如何?” 
  云代遥摇头道:“小玉胆子小,最不会说话,从不敢在云行天面前说个不字,她去没用的。” 
  袁兆周叹道:“我原想项王不见我们几个,无非是不想提那一战,若是不相干的人劝一劝,或许会好些。” 
  云代遥突站住了:“不相干的人,我倒是想到一个。来人,备马,我要与军师进宫。” 
  “又有人来了么?”雨晨堂外的侍卫们苦着脸执起了手中的长戟,预备拦驾。 
  这几日他们算是把朝中威重权高的人物都得罪了个遍,这回又不知是谁来了。 
  可一见着过来的人,他们都怔在了那里。“太后!”侍卫们跪了下来。嬴雁飞后面跟着几个宫女太监,站在了他们面前。 
  “我要见项王。”嬴雁飞淡淡地说道。 
  侍卫们互望一眼,这句话着实是他们这几天听得最多的一句了。“项王下令,绝不许人进去。” 
  “他说了连我也不许么?” 
  “这……”侍卫们有些犯难了,云行天没说过不见嬴雁飞,他说的是什么人都不见,尤其是军师和几位大将军。 
  “我一定要进这个门。”嬴雁飞向前走去。 
  “太后!”侍卫们一拦。嬴雁飞抬起眼睛在他们面上扫了过去。侍卫们与她目光一触,都情不自禁放下了手中的兵刃,但人还是挡在门前。 
  嬴雁飞直直地走过去,对他们视若无睹,侍卫们不敢碰她的身子,退了又退,及至无处可退,无奈地躲开,让她走到了门口。侍卫们想,反正门是关着的,我们就是不拦你,你也进不去。 
  嬴雁飞走到门前,叫了声:“朱纹,拿过来。” 
  “是,太后!”朱纹将手中的一只锦囊递了过来。 
  嬴雁飞此时做了一件叫侍卫们万万想不到的事,她从囊里取出一只小巧玲珑,玩意儿似的斧头,挽起袖子,双手举起,嘭嘭嘭的砍起门来! 
  看着这个温雅瑞丽、身份尊贵的女子,如山野樵夫似的挥着斧头,众人目瞪口呆之余居然没想过这斧头也可以算做利器,是不许带入后堂的。 
  见她咬着嘴唇,细细喘息,香汗见额的样子,侍卫们几乎忍不住要说一句“让小人来帮太后。” 
  奇怪的是,外面这么大动静,雨晨堂里居然没有一点声音。嬴雁飞终于在门闩的地方劈开了一个口子,她抹了抹面上的汗,伸手进去,拉开了门闩,把斧头扔在门外,推开门,走了进去。 
  嬴雁飞大步走进了云行天的卧房,黑洞洞的屋里一屋子酒味熏得她有些头晕,她也不看床上的云行天一眼,来到窗前,刷的一声拉开了厚重的帘子,然后嘭的一声推开了窗子,让一天明丽的阳光射了进来。 
  嬴雁飞看着窗外道:“唯善败之将方可称名将,项王如今终有了做名将的机会,却不知做不做得成。” 
  “是呀,这一仗败得不坏。”嬴雁飞听到云行天的声音,却没有想象中那般颓废,“若是沐家死守远禁城不出,以沐霖之才,我原也未必拿得下,可是由这一战,沐家中人必会以我可欺,只要他们敢出远禁城,就有了可乘之机。” 
  嬴雁飞转过身来,背着光缓缓在窗下的椅子上坐下,听着云行天继续道:“我已传书给秦前,着他多多示弱,沐霖或不会上当,但沐家其他的人就未必了。” 
  嬴雁飞柔声道:“既如此,项王为何要闭门不出,让将军们和军师为难?” 
  云行天从被中坐起,身上的衣裳倒很整齐,好像知道嬴雁飞会来似的。 
  他悠然道:“可我也确实有些累了,难得有个好借口,偷几天懒吧。” 
  嬴雁飞轻笑道:“项王是个闲得住的人么?这几天已经挨不下去了吧,只怕是早就盼着有台阶下,妾身来得正是时候呀。” 
  云行天笑道:“你方才进来的时候不是这样想的吧。可我真倦得很了,不想见人,只是就像沐霖说的,已走到了这一步,没有逃开的地方了。” 
  嬴雁飞奇道:“原来项王也会有与沐霖一般的想法?” 
  “是。可我与沐霖不同,沐霖是一开始就知道了这争天下的游戏是停不下来的,所以他不肯玩,但他的出身又让他没办法置身事外,是以他总是半心半意地掺和。而我一开始是为了活命,后来是不甘人下。然后就发觉若是不想为人下,就得立于众人之上。一场仗打完紧跟着就要想怎么打下一场。前日的朋友,马上就要想着如何置之于死地,不能停了。有那么多人为我而死,当年跟我一同起事的云家五百子弟活到今日的只有四十一人。就如去年的那一战,因我决意开战而死的百姓、兵士足有五十三万七千多人。若我不能一统中洲,如何对得住他们?” 
  嬴雁飞看得出来,云行天这些话是从没对旁人说过的,她默然半晌,道:“如果项王起事之日就知今日,便会任人宰割么?项王在下令杀掉哈尔可达时就知道会有一场大战吧。” 
  “说的是,我云行天就是这种人。”云行天凝视着她,突然道,“那天你与沐霖合奏,是有意激我么?” 
  嬴雁飞回视他道:“若是没有妾身,项王真会杀了沐霖么?” 
  云行天点头道:“也是,这是我自己的决定,不应该赖到旁人头上。” 
  嬴雁飞道:“不过妾身也确实觉得沐霖就那么死了太可惜,想想他会怎么应对项王的攻势,很有趣呀。” 
  云行天摇摇头笑道:“我总觉得这些人的生生死死在你看来只是场戏罢了,碰到热闹的段子偶尔客串上来搅搅场子。那天你为什么不跟沐霖走?沐霖想要你和他一起走,是吗?” 
  嬴雁飞侧过脸去道:“是呀,他是想要妾身跟他去南方。离开世间纷扰,琴书自娱的日子妾身也想过呀,可他连自己的去留都做不了主,又怎能让妾身跟他。” 
  云行天问道:“那你自己的意愿呢?” 
  嬴雁飞冷笑,道:“妾身早已说过妾身是一枚棋子,在谁手中便为谁效力,妾身的儿子是幸室唯一的后嗣,只要这一点不变,妾身就没有自己的意愿可言。这中洲天下好比是一位人人都想娶到手的绝色佳丽,而妾身呢,就是她的陪嫁丫头。谁得了中洲,就能得了妾身,得不到中洲,就得不到妾身。” 
  云行天问道:“这话你跟沐霖说过吗?是因为这个沐霖才不肯留在我这里的吗?” 
  嬴雁飞摆头道:“你太高看我了,沐霖自是明白的,但他有他的意愿,不会为任何人改变的,就像项王一样,项王也不会为一个女人而放弃天下吧?” 
  云行天笑了,道:“幸好我会为了一个女人而称霸天下。你一直说自己是一枚棋子,那你今天又为何要来,为何要关心起我的死活?” 
  嬴雁飞有些凄凉地一笑,道:“因为妾身正在项王的手中啊,棋子也得关心一下拿着她的那只手怎样了吧。” 
  云行天道:“是吗?就算是吧。这样很好,你最好不要有其他的想法。” 
  重光二年在所有人都没有料到的平静之中安然度过。沐家紧张的备战没遇到预料中的报复,铁风军将士们雪耻的呼声被云行天轻轻按下。 
  沐家的人虚惊后重新探出头来,发觉原来天还没有塌下来,于是云行天没有那么可怕了,沐家的将士们纷纷传言道:“云行天既打得败蛮族,为何我们会打不过云行天?这一战便如同云行天的银河之战,云行天若是敢打过来,就叫他如蛮族在北方一般惨败在南方。” 
  北方的兵士们也疑惑地相互询问:“项王是怎么了,这还是项王吗?难道这么一次失利,就让项王意气消沉?” 
  但在有心人的眼里,这一年平静的水面下惊涛骇浪正在酝酿。重光二年,一个小小的过板。 
  初春的京都夜色萧索,绮楚河上却是春光无限,道道彩舫上灯火辉煌,水波中漾出粼粼艳光,红袖翠裾在光晕中曼舞,箜篌管弦在桨声里悠扬。远远望去,每一条船便如同一个缥缈仙境,极乐之光中男男女女都没有任何忧虑伤怀,只余此朝的行乐。 
  在这一夜里,绮楚河上最为欢乐的人就是名动京都的舞妓怜惜儿了,此刻她正在舞动着串满珠玉的一双广袖,从那为自己吹箫的公子面前掠过,她含情脉脉飘过一个眼风,公子向她颔首微微浅笑,怜惜儿舞得越发如万花齐坠,令星月同暗。箫声如温柔而有力的双手,托起她的腰肢,让她自觉从未有过的轻灵,只想永不停地舞下去。 
  然而箫声终于停了,怜惜儿立时掏出一方锦帕递到沐霖手中。沐霖笑着接过来拭手中的洞箫,道:“你精灵得很哪。” 
  怜惜儿依在他身边腻声道:“二公子不要走了好不好,这船上可一个人也没有,要是二公子走了,怜惜儿今夜可怎么过呀。” 
  沐霖点了点她的小鼻子,笑道:“分明是做下的套子,不由我不钻了。” 
  “二公子是答应了!”怜惜儿跳起来,跃起在空中,做了个难度极高的姿势,然后落地,手一转就多出一壶酒来,再一旋,酒液如线般倾入沐霖面前的杯中,不浅不溢地满上一杯,她盈盈跪在地上,双手举杯道,“请二公子满饮此杯。”沐霖正要接过来,她却把手一缩道,“二公子饮了这杯,可是不能食言的了。” 
  沐霖拉她起来,俯过身去一饮而尽,笑道:“便是你这会儿想反悔也不成了。”说着就欲在她唇上一吻,怜惜儿婉转相承,却听得外头有人高呼道:“二公子可在船上?”她觉出沐霖的手松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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