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马斯中短篇小说-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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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的波兰籍男孩,他认为孩子就是美的化身,因而陷在一种反常的情爱里,不能自拔,甚至为他神魂颠倒。不久,威尼斯疫疠横行,外侨纷纷回国,而阿申巴赫明知有染疾身亡的危险,却偏偏不肯离开,宁愿守在孩子身边,最后终于死在海滩旁。许多评论家都认为阿申巴赫的原型就是作者本人,这样的人物在当时的知识界有一定的代表性。虽然他孤芳自赏,远离人民群众,但写作态度十分严谨,对当时的社会抱批判态度。他对社会上种种庸俗、浅薄的东西都看不入眼,对那个社会的种种阴暗面更感到疾首痛心。
第一次世界大战给欧洲人民带来了巨大的灾难,也在托马斯·曼的心灵上打下了烙印。战后,欧洲普遍出现了经济萧条,德国当然也不例外。马克贬值,通货膨胀,人民生活每况愈下,而青年们在动荡不安的现实下显得十分消沉。一九二五年的《颠倒错乱和早年的伤痛》,就是在这样的历史条件下写成的。作者除真实地描写了当时青年一代的思想动态外,还以精湛的艺术技巧向我们展示了上一代与下一代之间难以逾越的鸿沟。书中的历史教授科内利乌斯,许多评论家都认为是作者本人的化身。故事环绕青年们一次家庭舞会层层展开,这里既有载歌载舞的热闹场面,又有发人深思的哲理。作者本人很欣赏这篇小说,认为它是自己中篇小说中最佳的作品之一。
法西斯主义的崛起,引起了托马斯·曼的关注与忧虑。他曾说过:“共产党人与社会民主党人必须组成统一战线,使战争狂人不敢轻举妄动。”一九三○年初发表的中篇小说《马里奥和魔术师》,就是作者投向法西斯的一把利刃。小说以作者的一次意大利旅行为素材,描写正直、朴实的侍者马里奥与魔术师奇博拉之间一场惊心动魄的斗争。在奇博拉魔鞭的呼啸声中,群众只能俯首帖耳,一切听凭他的摆布,马里奥最初也中了他的魔法,但不久就清醒过来,认识了对方的狰狞面目,毅然把他一枪打死。很明显,魔术师奇博拉是法西斯分子的象征,而马里奥则代表人民。小说的结尾清楚地告诉我们:人民开始时很容易受法西斯的蛊惑和愚弄,但一旦清醒过来,就威力无穷,并起而反抗,置它于死地。由于这是一篇意味深长的政治小说,出版后不久即被墨索里尼政府列入禁书名单。这个中篇小说不但有鲜明的政治内容,也有较高的艺术性。作者对许多场景都作了绘声绘色的处理,读来扣人心弦。可以说,《马里奥和魔术师》使他的创作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托马斯·曼深受叔本华、尼采、瓦格纳等人的哲学思想和文艺思想的影响,早期创作上难免有一些唯美主义的痕迹和其消极的一面,正如他自己所说:“作为艺术家,看来我是异乎寻常地早熟的……可是就政治而论,我敢断言我的成熟十分缓慢。”但在人民风起云涌的革命斗争中,他的头脑日趋清醒,逐渐成为一个激进的民主主义者,三十年代后则更为进步,能用他的文章和演说同法西斯主义展开针锋相对的斗争。第二次世界大战后,他对社会主义也有一定认识,曾撰有《反布尔什维主义是我们时代的大蠢事》一文,明确阐述了自己的政治立场。当然,由于种种原因,他对革命和社会主义尚持保留态度。他以真知灼见和敏锐的观察力看出了资本主义社会的种种弊端,并通过各种体裁的小说和文章对帝国主义敲响了丧钟,不愧为二十世纪德国继往开来的批判现实主义文学大师。
译者前言(7)
托马斯·曼又是一个人道主义者。由于世界观的局限性以及受某些古典作家的影响,他青年时代的人道主义是抽象的,消极的,其表现形式仅仅是同情弱者和不幸者及谴责恶势力,这在他早期的一些中、短篇小说中历历可见。但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后,他的人道主义有了积极的、进步的内涵:他支持西班牙人民反对佛朗哥政权,还尖锐批评某些国家在慕尼黑的出卖行为。一九三七年四月,他在纽约的一次群众大会上说:“和平力量应当强大,为的是能给那些除暴力之外什么也不知道的暴徒们以反击……自由应当强大,它应当相信自己,相信自己有权自卫……一切希望德国有一个美好的未来的人,应在这个自由的旗帜下联合起来。”一九四四年三月二十八日,他在演讲中说:“德国的听众们,欧洲一旦解放,就会成为社会主义的欧洲。社会的人道主义已提上议事日程,当法西斯主义的丑脸刚在世界上露头,它便已出现在优秀的人们的眼前。它,这个人道主义,是真正新的、年轻的和革命的事物,一旦它砸烂了恶棍的脑袋,它便将决定欧洲外在和内在的面貌。”在他七十五岁寿辰之前举行的一次讲演会上,他也强调要在这“反人道精神的时代”中“保卫人道主义”。
在创作上,托马斯·曼的风格是多种多样的。他的中、短篇小说的结构都经过精心的设计,在情节、构思及人物的塑造上均下过一番功夫,每个词都经过仔细的斟酌,文笔细腻生动,人物形象也十分鲜明,被公认为二十世纪德国的语言大师。传记作家德·德·门德尔松把他誉为“语言的魔术师”,也许并不过分。他的中、短篇小说既保留了十九世纪现实主义小说的某些优秀传统,有完整的故事性,情节纳入一目了然的时间与空间范畴之内,又采用了现代派的某些写作技巧(如意识流、内心独白、象征和隐喻等),因而能赢得世界各国广大的读者群。例如在《死于威尼斯》中,作者善于把现实与梦境、真实与幻觉、记忆与印象交织在一起,其中还穿插了主人公阿申巴赫对人生与美学问题的思考和精神生活的探索。阿申巴赫在确切地得悉威尼斯瘟疫流行的那天夜间,曾做了一个噩梦,作者是这样来描述这个怪诞的梦境的:
……在破雾而出的霞光中,从森林茂密的高原上,在一枝枝巨大的树干之间和长满青苔的岩石中间,一群人畜摇摇晃晃、跌跌撞撞像旋风般地走来。这是一群声势汹汹的乌合之众,他们漫山遍野而来,手执通明的火炬,在一片喧腾中围成一圈,蹁跹乱舞。……这些人兴奋若狂,高声喊叫,但叫声里却有一种柔和的清音,拖着“乌——乌”的袅袅尾声。这声音是那么甜润,又是那么粗犷,他可从来没有听到过。它像牡鹿的鸣叫声那样在空中回荡,接着,狂欢的人群中就有许多声音跟着应和,他们在喊声下相互推挤奔逐,跳起舞来,两手两脚扭摆着,他们永远不让这种声音止息。但渗透着和支配着各种声音的,却依然是这深沉而悠扬的笛声。他怀着厌恶的心情目睹这番景象,同时还得不顾羞耻地呆呆等待他们的酒宴和盛大的献祭。对于此时此地的他,这种笛声也不是很有诱惑力么?他惊恐万状,对自己信奉的上帝怀着一片至诚的心,要竭力卫护它,而对异端则深恶痛绝:它对人类的自制力和尊严是水火不相容的。但喧闹声和咆哮声震撼着山岳,使它们发出一阵阵的回响。这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几乎达到令人着魔的疯狂程度。尘雾使他透不过气来——山羊腥臭的气味,人们喘着气的一股味儿,还有一潭死水散发出的浊气,再加上他所熟悉的一种气味:那就是创伤和流行病的气味。……
这里,作者把主人公的现实生活与梦境、感觉与幻觉巧妙地糅合在一起,加强了作品的艺术感染力。文中,“乌——乌”的“乌”字是阿申巴赫所依恋的美少年塔齐奥的“奥”字的变音,白天里,他常听到塔齐奥的母亲或别的家人总是用这副腔儿叫喊这个少年;而山羊和野蛮人的腥臭味,则显然是他白昼闻到的消毒药水的气味了。
对自然界与景物的描写,也是托马斯·曼所十分擅长的。例如在《死于威尼斯》中,作者对旭日从海面上升起的景象作了如下描绘:
……天际开始展现一片玫瑰色,焕发出明灿灿的瑰丽得难以形容的华光;一朵朵初生的云彩被霞光染得亮亮的,飘浮在玫瑰色与淡蓝色的薄雾中,像一个个伫立在旁的丘比特爱神。海面上泛起一阵紫色的光,漫射的光辉似乎在滚滚的海浪上面翻腾;从地平线到天顶,似乎有无数金色的长矛忽上忽下,闪烁不定——这时,熹微的曙光已变成耀眼的光芒,一团烈焰似的火球显示出天神般的威力,悄悄地向上升腾,终于,太阳神驾着疾驰的骏马,在大地上冉冉升起。……
从这段文字里,可以看出托马斯·曼的深刻的观察力和高超的语言修养。他所选用的每一个字,看来都是经过推敲的。
译者前言(8)
再看《特里斯坦》里的一段描写:
——天气一直晴好。附近一带的山峦、房屋和园林,都沉浸在无风的恬静和明朗的严寒中,沉浸在耀眼的光亮和淡蓝的阴影里,一切都那么雪白、坚硬和洁净。万里无云的淡蓝天空,穹顶似地笼罩着大地,成千成万闪烁的光点,发亮的晶体,在天空中飘舞嬉戏。……
寥寥几笔,一派凛冽的冬景就跃然纸上。
关于人物形象的刻画,托马斯·曼也匠心独运。他善于通过主人公的言词(包括对白和独白)和行动来突出人物的特性,因而他笔下的人物如阿申巴赫、史平奈尔、托尼奥·克勒格尔、科内利乌斯和弗里特曼等均有鲜明的个性,读后给人以深刻难忘的印象。
在世界文学的宝库中,德国诗歌堪称独树一帜,从歌德、席勒到海涅几乎独占了一个世纪的诗坛。德国戏剧也不乏巨匠佳作,莱辛、席勒、霍普特曼和布莱希特,都对各国的戏剧和舞台产生深远的影响。在托马斯·曼以前,除了歌德、霍夫曼、冯塔纳与史托姆外,德国小说基本上只停留于德国本土,未能像美国、俄国、法国的小说那样在世界上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托马斯·曼是十九世纪五十年代后德国以他的小说创作成就走向世界的第一人,是德国文学史上划时代的重要作家。一九八四年,欧洲五家影响较大的报纸曾评选出十位欧洲最受欢迎的已故作家,其中属于二十世纪的则有卡夫卡、普鲁斯特、托马斯·曼和乔伊斯四人。匈牙利杰出的文艺评论家卢卡契和德国当代著名学者汉斯·迈耶都撰有《托马斯·曼》的专著,对这位大作家倍加赞赏。苏联、日本和西方许多国家都早已翻译出版了他的重要作品或多卷本。我国的出版界早于一九六二年就介绍了他的巨著《布登勃洛克一家》,之后又陆续出版了《魔山》、《绿蒂在魏玛》和《大骗子克鲁尔的自白——回忆录第一部》等书。深信今后各国研究托马斯·曼的学者将愈来愈多,而他的作品也将在世界文坛上永放异彩。
钱鸿嘉
堕落(1)
我们四人又聚在一起了。
这一回,是矮个儿迈森柏尔格做东道主。我们在他的工作室里晚餐,吃得很痛快。
这是一间布置得别出心裁的工作室;富有怪僻的艺术趣味。这里既有埃特鲁利
系十九世纪意大利托斯卡纳的一个区域名。
和日本花瓶,西班牙的扇子和短剑,中国屏风和意大利曼陀林,又有非洲的贝壳号角,古老的小雕像,五光十色的洛可可小摆设,蜡制的圣母像,铜版画,以及出自迈森柏尔格本人手笔的一些作品。这些东西在工作室内排列得十分显眼,而且井井有条,有的在桌上和壁架上,有的在托架上和墙壁上。墙上和地板上一样,都覆有一层厚厚的东方绒毯和褪色的刺绣丝织物。
我们四个人,一个是身材矮小、头发棕色、生性好动的迈森柏尔格,一个是名叫劳贝的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他一头金发,是一个理想主义的国民经济学家,无论他走到哪里,总不住鼓吹妇女解放。再有医学博士塞尔敦和我。就这样,我们四个人围坐在工作室中央的一张红木桌子边,各就各位。每人的座位形形色色,各不相同。慷慨的主人为大家制订出一份出色的菜单,我们谈论了好长时间。也许还得添些儿酒。迈森柏尔格又得劳累一阵子了。
博士坐在一把古色古香的大椅子里,谈笑风生,而且经常说些挖苦的话。在我们中间,他是一个专爱冷嘲热讽的人。他阅世很深,因而一举一动都显得玩世不恭。他在我们四人中间是最年长的一个,也许已有三十岁左右,“生活经历”也最丰富。“混蛋!”迈森柏尔格说,“他这人真有趣。”
事实上,人们真的可以稍稍把博士看作是“混蛋”。他的眼睛已放射出某种混沌的光泽。他有一头剪得短短的黑发,头顶上的旋儿处,已有一小块地方童山濯濯。脸上蓄着尖棱棱的胡子;从鼻子到嘴角处,流露出一种揶揄的神态,有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