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簪记-第18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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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外城被攻破的次日,凌欣陪着柴瑞站在内城的一个城门上,城门还开着,有小队兵士走入城中,在城上负责守卫的马光过来向柴瑞行礼,然后介绍说道:“我军主力已经全部入了内城,现在往回撤的,是用完箭矢的堡垒守兵。”
他又看向凌欣道:“姑娘设计的鱼鳞式防卫线很好,我们的兵士撤退时,后面的守军接应着,伤亡只在十分之一左右。”
凌欣点头,可并不高兴,她是完美主义者,任何伤亡都觉得不能容忍。她看向城外,忽然发现两个人匆忙向城门跑来,其中一个竟然是杜轩,凌欣忙伸手在口里,打了个唿哨。杜轩一抬头,挥了下手,与另一个人跑上城来。
柴瑞和马光都不由得看凌欣,凌欣意识到了自己的土匪行径,嘿嘿一笑:“这个,我是个粗人。”
马光呵呵,表示可以接受,柴瑞叹了口气,他觉得如果澄清他并不是针对凌欣吹口哨不满,而是对凌欣向个男的吹口哨,替他的云弟不满,要费许多口舌,凌欣大概也不会理解……
两个人到了他们面前对柴瑞行礼,另一个人竟然是关山庄主,他的头发散乱,衣服也乱七八糟,脸上带着血迹。
凌欣难掩激动,边行礼边问:“关庄主?!您是与杜叔出城的吧?见到我弟弟了?!”
关庄主点头:“是,我们迎到了梁寨主……”
凌欣忙问:“他们离这里多远了?!”
关庄主回答:“……该有四五百里。”
凌欣长舒了口气,点头说:“谢天谢地!太好了!十天内肯定到了!”
柴瑞问道:“我们能守十天吗?”
凌欣估算着说:“他们该是打完了火炮了,只能用些砖石来投掷,内城该能守四五天,巷战再守四五天,皇城,至少还能守一两天吧,应该够了!”
柴瑞点头:“好,这样朕就有底了。”
凌欣对关庄主行礼:“有劳关庄主了!进城是不是很危险?”
关庄主笑:“没事没事!回来我扮成了个戎兵,特别像,总有人来与我搭讪呢……”
杜轩笑着拉关庄主:“我带庄主先去看看郎中,他以前受了伤。”
凌欣忙说:“庄主快去吧!”
关庄主对凌欣说:“那我以后与姐儿细谈。”他向柴瑞行礼,柴瑞点了头,凌欣再次行礼,杜轩和关庄主下城去了。
凌欣大为轻松,长长地舒了口气,笑着对柴瑞和马光说:“我弟弟他们到了就行了。”
马光知道昨日城外一支援军刚刚全军覆没,觉得凌欣这么高兴为时尚早,他看柴瑞,柴瑞一言不发地看着城墙外。那里有几处升起浓烟,有些是火阵,有些是戎兵在焚烧抵抗的民居,凌欣望去,也觉得自己不稳重——战事还没有过去,敌人还在进逼,哪儿能这么愉快?她不说话了,也默默地眺望远方。
半晌后,柴瑞说道:“姐姐那日劝朕突围,朕就让人将太上皇的棺柩从内城中的报国寺抬回皇城,与母妃的放在了一起。还让人将周围遍布火油,若是哪日皇城真破了,朕就去烧了棺柩和宫殿,绝对不能让他们的遗骸落入戎兵之手!”
凌欣心中震撼,可是现在觉得援兵肯定会及时到来,就说:“你放心,若是皇城破了,我会去做这事。”——真的城破了,你要离开。
又看了会儿,马光行礼道:“陛下回宫吧,今日他们到不了这里。”柴瑞点头,与凌欣下了城。内城的街道上满是兵士民工,柴瑞等人在军士们的护送下骑马回到皇城。皇城内也都是人,宫殿之间搭了帐篷和草木小屋,皇宫变成了个大杂院。
禁军护卫着几条通道,供皇宫和战事人员出入,柴瑞回了后宫,凌欣则打听了杜轩和关庄主住的地方,去找杜轩和关庄主,详细问了经过。原来杜方带着人摸过戎营,偷了马匹,日夜奔驰,迎上了云山寨的队伍。关庄主觉得杜方与梁寨主认识,该留在梁寨主身边,自己马上返回报信。他发现外城破了,戎兵大批入城,怕放烟花不保险,得不到回信,就趁夜色杀了个戎兵,穿了他的衣服,跟着破城的军队接近了内城。
关庄主笑着说:“幸亏我知道些据点的位置,到那周围先喊了几嗓子,不然没被戎兵杀了,怕是会被我们的人误伤了。”
凌欣郑重行礼:“多谢关庄主了,请问关庄主伤得重不重?”
关庄主摆手说:“没事,就是浅浅一刀,早就止血了,我们刚才去见了孤独客,他那副样子,好像我在装病一样……”
杜轩说:“但是他还是给了您药。”
关庄主笑:“我可赚了,他的药都是好药啊!要不是轩哥儿坚持让我吃了,我真该留着去换个什么东西……”
杜轩叹气:“关庄主!人不能太爱财!”他看向凌欣说:“关庄主说外面都传安国侯率十万之军在京城以西三百多里外,停滞不前。”
凌欣气闷——这一支军队虽然救不了京城,可如果能到京城边,就能帮助柴瑞突围。安国侯还如过去一样不顾大局……好在梁成就要来了,不用指望他了!凌欣对关庄主说:“你如实告诉陛下的人吧。”
关庄主点头,见凌欣神情沮丧,就现出了八卦的笑容:“我跟你们说,我这次去,发现了个新鲜事!”
凌欣微笑,但是心里想着怎么赶快告别,关庄主小声说:“你们寨主压寨夫人的四姐,可是个绝色美女啊!”
杜轩和凌欣都愣了:“谁的四姐?!”
关庄主啧了一声:“你们不知道吧?叫延容!我虽然才待了半天,就发现她有问题!”
凌欣忙问:“什么问题?”不是奸细吧?!
关庄主用兰花指做了个牵马缰的动作,下巴高高昂起,鼻孔朝天,可眼球转到了眼角处……
杜轩哈哈笑:“庄主!她在看谁?”
凌欣着急:“我弟弟成儿?!”三角恋?!
关庄主一翻眼睛:“你们根本想不到!她在看那个谁也记不住长相的!”
“啊?!”杜轩和凌欣同时说,杜轩忙问:“她真那么好看吗?!”
关庄主叹气:“真是花容月貌!人间仙葩!但恐怕是瞎了眼了!要看也该看我啊!虽然我老婆孩子一大堆,但是我长得最一表人才了……”
听完了关庄主的八卦,凌欣往议事厅去,到了议事厅时,余公公在门口递给了凌欣一封信。
凌欣躲到殿中一角把信读了,信中词句如一股暖流入心——蒋旭图的信总是能感动她,他的言辞中带着她无法抵抗的温情。她又觉得两个人的隔膜消失了,这就是他信件的神奇之处,他能让她读出他的真诚和坚持。他不想让自己看到他受伤的样子!他害羞!他定下了要见面的日子和地点,这是不见不散!从此,凌欣再也不用担忧什么不确定了,他们一见面就再也不会分开!梁成一到,胜利在望,两个人就会在一起了!未来一片大好!
她用不用去诚心玉店看看他?偷偷地,别让他发现……
这一晚上,凌欣都带着些微笑容,她根本没注意到贺云鸿来了,习惯地不往那边看。有人以为她是对敌人充满轻蔑,有人以为她是因为防守计划中完全到位而非常满意……反正都觉得梁姐儿笑对京城城破,真是勇敢过人!只有贺云鸿眯着眼睛狠狠地盯了她许久,才终于合眼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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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朝兵士登上了京城外城墙时,大多心情激动——一旦破城,就是掠抢奸淫,好日子就要开始了!可是马上他们就发现,周朝兵士们的撤退并非杂乱无章,主要街道都有弓箭手,大的路口都建了工事,街道两边。周人居高临下射箭,许多兴致冲冲的戎兵还没来得及进入一间民居就中箭倒地。有时北朝兵士追逐箭尽撤退的周人时,会在巷道中陷入火阵,或者中了埋伏,以致破城军队的伤亡惨重!
两天后,北朝军队才攻克了上百处堡垒,推到了内城边。他们发现内城的城上布满了兵士,另一道防线宛然。内城的城墙远比外城薄弱,可是北朝攻打外城已经消耗了火弹,只能用投石器投石。好在城内砖石充裕,北朝兵士连夜将大型投石器、攻城车和撞门木柱等器械运入城中,准备开始新的攻城战:行将得到的胜利,绝对不能放手!
白日再次来临时,戎兵开始攻击内城。这次没有了炮声,戎兵向内城投掷石块,城上的兵士们坐在女墙的墙根下,等到敌人攻到了城墙下,投石停止,再起身射箭。凌欣改进的投石器也造出了二十多架,在墙内靠着城上兵士的指示往外面投石,虽然是盲投,可也有一些威胁力,对方渐渐地不怎么投石了。
这天一早,凌欣在去诚心玉店偷看蒋旭图和将城防方案再做得细致些,两个选择之间犹豫了会儿,她知道梁成能到,心就定了,可是京城一定得守十天才行。内城一破,内城和皇城之间是巷战的主要战场,巷战最不好把握……她还是工作第一吧。
凌欣有阻击据点的详图,她过去建议了每个区域的兵力部署,可现在她想依照地形,考虑弓箭的密集度、频率及覆盖面,计算每个据点应该布置的弓箭手的数量,并根据城中据点的位置,寻找出十几个最佳的增援屯兵点。她怕被柴瑞指着再坐个与贺云鸿对峙的位子,就向议事厅的当值打了招呼,自己到了议事厅旁边的一个小偏殿中来做这事。
计算并不难,只需一些简单的方程式,可是比较繁琐。内城中据点碉楼有二百多,凌欣从上午就扑在这事上,胡乱地吃了些小食当午饭,又接着工作。
大书案上堆满了纸张,散乱着炭笔。凌欣用阿拉伯数字计算,每算出一个数字,再用中文写在地图上的据点旁。增兵点支持的据点,用箭头指明……她上半身几乎都趴在案子上,快好了的小腿半跪在一张椅子上,全神贯注,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意识到桌子边有人。
凌欣猛抬头,见是贺霖鸿站在一边,歪头看着,凌欣心中有些不耐,可还是直起身行礼道:“贺二公子。”
贺霖鸿自来熟地一笑:“凌大小姐,很忙啊?”
凌欣无暇与他闲话,语气随意地问道:“哦,贺二公子,我听说城中最先建起的许多据点,都是贺二公子过户买下的,请问贺二公子是如何得知在何处购买呢?”
贺霖鸿笑着回答:“是余公公给了我一张图。”就是你画的,还来套我的话?
凌欣似是自语般说:“我还以为当初贺侍郎和勇王闹翻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么探究,明明放弃贺云鸿了,可心中有些疑点,怎么都要澄清一下。
贺霖鸿看过凌欣的那封信,自然知道她在试探什么,很顺溜地说:“开始时是闹翻了,可是后来勇王殿下,哦,陛下,请了我三弟喝酒,就又和好了。”
凌欣暗道,看来的确是蒋旭图进行了撮合。她看向桌案,翻弄着几张纸,问道:“贺二公子那时和陛下熟悉吗?”
贺霖鸿忙摇头:“并不熟,若谈熟悉,自然是我三弟,他过去经常住在勇王府,勇王府里的人,陛下身边的人,他都认识。”你去问问他谁是你的蒋旭图吧!
凌欣暗道这个贺二公子的回答也太贴心了些,难道贺霖鸿知道什么?她看向贺霖鸿,贺霖鸿低头看凌欣的那些计算,问道:“这些是何文字?”
凌欣说:“这些就是我这种不认字的人瞎做的记号,你懂的,跟结绳记事是一个道理。”
贺霖鸿笑眯眯地看凌欣:“凌大小姐的襟怀,看来……还对当年之事耿耿于怀啊。”
凌欣也暗骂自己小心眼,笑笑说:“没办法呀!女子小人什么的,贺二公子定是听说过的。”
贺霖鸿拿起一张写满了数字的纸,也不看凌欣,说道:“我听三弟的书童雨石说,我三弟那日下城去找你,为此伤口崩裂,浑身是血,疼得神志不清。可是你一直都没有去探访过他的伤情。凌大小姐,这般行事,比我府当年……”
凌欣的脸腾地红了,无奈地说:“请贺二公子转告我的歉意。等我忙完了这段时间……”
贺霖鸿还是读着手中的纸:“我三弟每晚都与陛下前来,我也常来陪他,与凌大小姐就在同一间屋子里。凌大小姐也不是忙得一刻都不闲,我怎么没见凌大小姐向他问过一次好呢?”
凌欣叹气:“贺侍郎人品卓越,风姿出众,加上各种优秀,我这种小地方的人吧,一见到他,就自叹弗如,不敢仰视,所以只能避着走,望贺二公子见谅。”
贺霖鸿点头:“哦,是这样啊。”将一张纸折了起来,放入怀中。
凌欣皱眉:“那是我的草稿,还有用呢。”
贺霖鸿摇头:“结绳记事的东西,能有多大用?你随便再划拉两下不就行了?”
凌欣一摆手:“你拿去扔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