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簪记-第12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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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尚书说:“还是要戴上!你们没听太子方才让禁军围守天牢吗?贺相在朝这么多年,弄不好有人来救他。况且,今天还没打断骨头,要注意些。”
几个人答应了,又将贺云鸿拖上旁边抬犯人用的板子,把他抬了下去。
贺家父子被关进了牢房,连行走艰难的贺相,都被上了镣铐。贺霖鸿扶着父亲躺好,心乱如麻:父亲不能吃东西,在这牢狱中,他怎么进食?还能活几天?三弟怎么样了?……
贺霖鸿想哭,但是知道哭也没有用,只能间或给父亲喂了些水,将干硬的饼子用镣铐磨碎了,给父亲吃了几口,然后就坐在栅栏边,不自觉地哆嗦着,看着牢外。
日暮时分,牢狱里更加阴森。忽然,有衙役们抬着木板到了牢房外,叫道:“看看!这是贺三郎。”
贺霖鸿扶着栏杆站起,一眼看过去,见到贺云鸿血肉模糊的身体,顿时失声哭了,从栅栏中伸出手去:“三弟!三弟!”衙役们不停留,将板抬着出去,往女牢去了。到了贺府女眷处,自然也招来一片哭声。
姚氏被抓后,虽然见她是个老妇人,那些人没绑她,可她也是被从一群百姓的围观中推搡着走了半条街,她实在羞辱难当,心口大痛就昏过去了。她醒来已经到了牢里,与赵氏罗氏关在了一起。她大骂那个带着禁军来抓她的绿茗,当初,她是怕贺云鸿会要了绿茗的命才要她嫁给了自己陪房的儿子,可是这个贱人竟然恩将仇报!
赵氏憔悴沉默地坐在姚氏身边,一心等着死,没来安慰她。罗氏一脸红肿,一直在流泪。前一阵她被姚氏追着骂了一千遍“骗子”,现在就是在姚氏身边帮着照顾她,可也实在没心思像过去那样小心巴结说好话了。
姚氏骂完了绿茗,想起那些百姓们看向她的眼神,恨透了这种处境,自然又开始哭骂别人,直到累得变成了哼哼唧唧。她以为贺家的男子们此时也如她一样,只是关在了牢房里,听到吆喝欠身去看,竟然是贺云鸿,哭叫一声了“三郎”,昏倒在地。
罗氏一见,怕自己的丈夫也会受刑,压抑着哭出声来,赵氏想起那时三弟让人送出了她的孩子,终于也哭了。
衙役们抬着板子回到男牢,找了走廊尽头一间空的牢房,将贺云鸿往里面一扔,就走人了。送饭食的隔着栅栏放了水和干饼,贺云鸿躺在地上,动也不动,死了一样。
他其实好几次觉得自己就要死了。他含着金匙出生,贵养成人,哪里受过这样的苦?!疼痛如惊涛骇浪拍击着他,他的生命,如系在岸边的一叶小舟,只被一根绳子牵扯着,在巨浪中颠簸,随时可以伴着冲击离开……他已经看到了彼岸的白色光芒,温暖舒适……他已然做了自己该做的事,为国尽忠,于心无愧,可以离开了……
可是那根不放开他的绳索是什么呢?……一个从城外飞骑奔来的身影……盖头挑开后,向他看来的一泓欣喜的目光……同在车中,肢体相触,她的气息,她的手覆上他额头的温暖……她在信中的字句,变成了话语,在他意念里带着笑意回响:算是天涯共此时……她的声音,一遍遍重复:对你动了贪心,才……才嫁给了你……
她已经到了京城,该是能再见一面吧,哪怕是在刑场……
回到了宫中,太子坐在了御书房的龙椅上,问道:“勇王府那边派了人了吗?”
福昌回答:“派了。”
太子嗯了一声,想起了件事:“朕听说有云山寨的人和朕同时进了城?”
福昌点头:“是,自称是勇王的义姐。”
太子哼了一声:“是贺三郎那个和离的山大王吧?”
福昌小声说:“这个,该是吧。”
太子想了想说:“贺家和离了勇王讲的亲事,贺三郎和勇王因此翻脸,那个山大王不会惹事了吧?”
福昌垂头弯腰:“陛下英明。”
太子摆手:“明日拜了庙,百官朝拜后,我们再去看看贺三郎,哈哈哈……”
福昌又躬身:“是陛下。”
太子对福昌说:“你也算是与朕共过患难的,放心,朕不会亏待了你!”
福昌颤着声音说:“多谢陛下!”像是带了些哭音,明显是被感动了,太子很满意。
倒霉的福昌才被提为贴身太监不久就与他一起被俘。在戎兵营中,福昌照顾他,服侍他。当他被戎兵百般羞辱时,这个太监哭着磕头为他哀求……这次回来,太子最信任这个人。
福昌自从回宫就一直深低着头,对他的话无不小心翼翼地回答,态度比以往还谦恭。太子觉得这是福昌因为他就要正式登基称帝,表示尊敬,没什么不对的地方。
太子知道皇宫中有夏贵妃二十多年的势力,建平帝就是被一个宫女毒死的,他可不敢大意,他问福昌道:“朕身边的,都是东宫旧人吗?”
福昌说:“陛下,都是!”
太子点头:“让他们开晚餐吧。”
福昌躬身应了,出门去叫了御膳。饭食端上来,太子并没有动箸,而是等福昌将菜食都尝了一遍,连茶水也倒出一盏喝了,又等了半个时辰,眼见福昌一直守在旁边,安然无事,太子才吃了已经变凉了的晚饭。
张嫲嫲领着凌欣进了个豪华的浴室,满地木板,两大盆炭火烧得旺旺的,有个巨大的大木盆。凌欣连日奔波,哪有时间洗浴?她过去在勇王府待嫁,把这里当成了半个家,来了就完全放松了自己,由两个丫鬟帮着洗了三次头,然后尽情地浸泡,换了四五次水,又放了许多花瓣之类的东西,才觉得洗心革面,彻底干净了。
她从浴室里围着块巾子走出来,玉兰已经在外厅等着她了,捧给了她丝制的内衣裤,一套深红色金线掐了边的华贵厚袍,笑着说:“姑娘的嫁妆可还都在我们府里呢,衣服有的是。”凌欣想起过去的那次婚姻,觉得如梦一般朦胧,接着她就想到,不久的将来,也许这些嫁妆自己可以再用一次……她的脸上忍不住微笑。
玉兰帮着她穿了衣服,凌欣急着去王妃那边打听蒋旭图的事,来不及烘干头发,只胡乱一盘,外面披上了玉兰递给她的黑色带帽大斗篷,就随着玉兰又回到了王妃的会客厅。
进门,凌欣没看见小螃蟹,倒是发现屋里除了王妃,张嫲嫲,还站着余公公,大家的脸色都很严肃。凌欣忙行礼:“王妃,余公公,出了什么事?”
姜氏赶忙说:“姐姐千万不要多礼,快坐下。”她示意张嫲嫲和玉兰出去,守着门口,姜氏对凌欣说:“我才听说,贺府被抄了,贺侍郎和贺家亲属都被下了狱。”
凌欣一愣,穿着斗篷就坐在了椅子上,问道:“为什么?”
姜氏眨眼:“你知道太子回来了吗?”
凌欣摇头:“我只知周朝二十八万大军被击溃,戎兵南下到了京城,可京城里的事情,我一路来得匆忙,不知道多少,请多给我讲讲。”
姜氏看向余公公,余公公开口:“这话,还得从贺侍郎让王妃出面,安排童老将军出战讲起……”他详细地把戎兵到来后发生的事一一对凌欣说来:周朝惨败,贺相议和,戎兵的炮击,皇帝太子的逃离被俘,贺家父子的伤亡,贺侍郎的拒接玉玺手谕,拥立安王……一直讲到贺府被抄……
“老奴以为,太子是不会让贺侍郎活命的。”余公公结束了自己的叙述。
凌成专注地听着,眼睛都不眨。
姜氏注意到凌欣的头发是湿的,几次想让她解开头发,可见凌欣的眼睛直盯着余公公,她不好意思开口打扰凌欣,就自己起身,帮着凌欣将头发放下,亲自拿起梳子,给凌欣梳开头发,好让头发快些干了,凌欣用心听余本的话,没在意。
余公公说完,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双手递给凌欣,说道:“这是给姑娘的。”
凌欣一见信封,心中大喜,一下笑了,也不避人,忙接过拆开,仔细地看了两遍,笑容就没了,折了放入怀中。
姜氏在她身后给她梳着头发,忍不住瞟了几眼,看了几句,她有些困惑——当初勇王可是说凌欣与贺云鸿是假和离,现在凌欣怎么在读别人的信?那信里有些话,可透着亲密……但她从小受的教育就是谨言慎行,不能随便张嘴就问,尤其是很隐私的问题……
凌欣心中非常非常失望!她千里迢迢地来了,可兄长竟然不在京中!看日子,他早就离开了!她心里有个地方突然塌陷了,变成了一个大坑,空得让她发慌!而且,那信里有种诀别的意思,什么缘分有限之类的!什么他要是死了就帮他平了敌寇之类的!这都是什么话?!他们过去在信中那么亲密,他都说要自己考虑嫁给他了,此时难道不该同进共退吗?!
可她想到余公公说的京城情形,又为蒋旭图辩护:蒋旭图是勇王的幕僚,大概是想尽快到勇王那边去,给他出谋划策。此时戎兵城外才有几万人,没形成完全的包围圈,趁着夜色偷偷摸摸地跑出去,的确可以脱身……
但凌欣难解疑虑:他该是不知道自己要来才提前走的吧?但那样的话,怎么又给自己留下了信件?他既然知道自己要进城,两个人这种关系,他不该在这里等着自己吗?怎么能扔下自己离城呢?!
她有点想哭!……但她马上安慰自己:别哭!别难受!我还在!咱们一定能过这个坎儿!他是个幕僚!不及时离开京城,等戎兵大军到了,封了城,他没有武艺,就逃不出去了。他是有工作的人哪!这里的人讲究尽忠,国难之时,他怎么能为儿女情长而不去做事呢?!他该去找勇王!看!他不是留信安慰自己了吗?说再见面就结连理了,他还是念着自己的!他出城多危险哪!弄不好就死在路上了……不会!他一定能找到勇王!我们再见面,就会在一起了!……
凌欣轻轻出了口气,她真想马上再冲出京城去南边找蒋旭图,可是她既然已经进了城,就要照顾诚心玉店的弟弟们,王妃又如此依仗她,她断没有甩手离开的道理,加上那些跟随她来京城的江湖义士,是来救京城的,她却想跑出城去,这怎么成?!现在又出了贺家这一档子事……
凌欣努力平静心绪,又想了片刻,说道:“我们需要营救贺侍郎!”
余公公一直瞪着小眼睛看凌欣——他早就猜出蒋旭图这个人该是贺侍郎,可是笔迹不同,勇王没有点明,他是绝对不敢轻易说破的。他告诉了贺二公子有关密院的事,已经破了规矩,可是贺家还是全家被抓了,可见贺侍郎不想躲藏。这么傲的性子是在自寻死路啊,这孩子怎么这么拧!
他先说了贺家父子的所作所为,讲完了贺家被抄之后,才给了凌欣“蒋旭图”的信件,就是怕这位凌大小姐被私情所惑,忘了大局!现在听到凌欣这么说,他暗放下心,又把小眼睛眯了大半——他就不用敲什么边鼓了,这位凌大小姐的确是个明白人,勇王殿下没有看错人心!
姜氏犹豫片刻,终于问道:“那封信中说……”那信中可是写着不要救“贝三郎”——那该是贺三郎吧。
凌欣尽量自然地说:“那是勇王殿下的幕僚写的,他大概没有将勇王殿下和贺侍郎的情谊考虑在其中,我只知道一件事,如果勇王殿下在京城,此时此刻,他一定不会对贺家不救的!”当初勇王给自己做媒,不也是有让自己救贺家的意思?虽然婚事不成了,但是这大半年和兄长的通信,让凌欣看到了自己许多问题,那个失败的婚姻,有自己的责任,不必一味记恨贺家。勇王托付的事,还是该替他完成!
姜氏点头:“姐姐说的对,王爷与贺侍郎自幼相交,王爷一向为朋友两肋插刀,他若在京,定会为贺侍郎奔走。”
凌欣笑道:“太子很快登基,没人敢在明面上帮着贺家。我是不会奔走的。”
姜氏和余公公都不解地看凌欣,凌欣一笑道:“我们只需马上行动。”
姜氏惊讶:“不奔走,如何马上行动?”
凌欣坚定地点头:“对,要马上,如果不赶快动手,王爷日后回来,会怪我耽误时间的!这事,我需要余公公的帮忙。”
姜氏哦了一声,表情有些古怪地看凌欣,她想起方才凌欣读的信,不知该如何发问,就向余本点头,余公公躬身说:“老奴自当效力。”
凌欣问余公公道:“贺家的人肯定是已经入了刑部大牢?”
余公公点头道:“这个是肯定的,老奴让人去问过,有人看到他们的确是被押入天牢大门了。方才又有人报说,有众多禁军驻扎在了天牢周围,看着是围了那片地域,想来就更不会错了。我可以再让人去打探,但是按照太子的习性,一回城,一定会让人监视勇王府。”
凌欣说道:“那就先不要去了。请公公费心,把我带来的那些江湖朋友都叫到个厅房里,我这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