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获 2007第6期-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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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ぐ嗍侨С雒摹∮补峭钒啵桓龃潞沤械埂 的人,他怎么可能对钳工班有所作为呢?我们可以在 车棚里把他的自行车轮子卸下来,可以在厂门口等着,在他脑袋上敲一棍子,可 以揪住他把他扔到厕所里,我们只要不杀了他,就可以对他为所欲为。
倒 B 一直对我说,路小路,你总有一天会落到我手里。我就问他,落到手里 又当如何。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有时候他看我看厌了,就转到魏懿歆身边去。 魏懿歆是大专生,还在下放期(车间实习期间),看见任何干部都像是看见了黑社 会,只能点头说刘刘刘干事(倒 B 姓刘)。倒 B 很满足地绕着他转了一圈,说,小 魏,出污泥而不染,很好。我就对倒 B 说:“你这个逼一直都说八个字的成语, 今天怎么改说六个字的了?”魏懿歆就吓得脸色发白说,刘刘刘干事,路路路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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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路不不不关我我我的事。这时倒 B 就拍拍他的肩膀,踱着方步离开了钳工班。
事后,魏懿歆会说,路路小路你你不要把我推推推火坑里。我就嘲笑地说,你你 你他妈的现在还不在火火火坑里吗?
有一次下班前,倒 B 又踱到了钳工班,那天所有的工人都在。钳工班有个习 惯,下班之前无事可干,大家会把自行车推进来,在铁皮房子里一溜摆开,擦车。 其中以我师傅老牛逼擦车最是痴迷,他那辆 28 寸的凤凰车,永远都是擦得锃亮, 显示出了一个钳工的骄傲。老牛逼擦车时候斜着头,双眼眯着,好像是在给自行 车做马杀鸡。擦完车子以后,他会端起茶缸,叼一根烟,用一种略带疲倦的眼神 看着自行车,好像是性高潮之后的松弛和满足。
那次我们擦到一半的时候,倒 B 闯了进来。他先是吼了一声:“谁让你们上 班时候擦车的?”后来发现没人理他,只有歪卵师傅在看他,但又好像不是
在看他,歪卵师傅因为是个歪头,所以你也搞不清他到底是不是在看你,而 且这个人经常走神,你要让他注意你的唯一办法就是去玩弄他的歪头。倒 B 很生 气,他生气的时候想到的不是我,而是魏懿歆。他说:“魏懿歆,站起来!”魏懿 歆可怜巴巴地站起来说:“刘刘刘干事,我错错错了。”后面有工人大声说:“歪 卵,管管你老婆。”
歪卵师傅莫名其妙地问:“谁是我老婆啊?” 后面的人说:“歪卵的老婆当然是倒 B,歪卵戳倒 B 嘛。”歪卵师傅听了这话,
破口大骂。倒 B 更是大怒,问:“谁敢骂我绰号?”没有人理他,周围是发疯一 样的笑声。
倒 B 在一排自行车中找到了德卵,钳工班班长,那个不会说话的红脸大汉。
倒 B 揪着德卵说,要把厂长叫来,整顿班组纪律,尤其是小学徒。德卵涨红了脸, 说:“小刘,算了嘛,不要搞大嘛。”倒 B 说:“不行,上班擦车,严重违反纪律。” 德卵无可奈何,只能招呼我们把自行车都收起来。我不得不说,钳工班虽然是个 硬骨头班,但班长德卵实在是个脓包,让一个脓包来管理一群滚刀肉,可以说明 智,也可以说白痴。
后来我们都收住了笑声,把自行车推到一边。铁皮房子中间只剩下老牛逼一 个人,坐在小马扎上,叼着香烟,端详着自行车,他旁若无人地自言自语:“擦 好了。再晾一晾。”
倒 B 说:“老牛逼,你怎么回事?” 老牛逼说:“我擦车水平怎么样?” 倒 B 说:“不要油腔滑调。”
老牛逼说:“把你老婆叫来,我保证擦得跟这辆车一样干净。” 狂笑,我们狂笑,简直笑疯了。倒 B 已经忘记自己是个干部,是个知识分子,
他对老牛逼说:“我擦你老婆我擦你老婆。”但这微弱的声音被我们的狂笑盖过。 老牛逼是个天才,他把知识分子倒 B 彻底击败,他让知识分子倒 B 沦落到与钳工 对骂脏话的地步,而他本人却巧妙地避免了市井而无聊的谩骂。
后来德卵出来打圆场,他让倒 B 回科室里去。倒 B 走了以后,德卵本来想说 点什么,结果下班铃声响了,大家跳上自行车一溜烟都消失了。那是钳工班快乐 的下午,我们打败了安全科的倒 B,虽然他只是一个小干部,连中层都轮不上, 但钳工们还是感到了荣誉和自尊。钳工是世界上最有力量的工种,P0wer!我跟 着他们一起乐昏了头,根本没想到倒 B 会跑到劳资科去告我的刁状。
九二年的初秋,有那么一段时间,我曾经暗恋过小噘嘴,其实也不是暗恋, 而是有点喜欢。她很瘦,有一个尖尖的鼻子,有一张天生噘着的嘴,我在食堂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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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的时候,经常能看到她那根红肠一样的辫子,在脑袋后面晃啊晃的。我仗着自
己曾经跟她说过几句话,走过的时候,就用眼睛扫她,但她根本不看我,好像我 是空气。像我这样的小伙子用眼风扫一个姑娘,她要是没知觉,那只有两种解释, 第一,她假装没知觉;第二,她是白痴。
后来倒 B 去劳资科告状,他不说自己在钳工班被老牛逼羞辱,说了也没用, 全厂被老牛逼羞辱过的人数不胜数。倒 B 说的是,路小路对他扬着锉刀,非常凶 恶。劳资科认为,一个学徒这么凶恶是非常危险的,厂里可以有一个老牛逼,但 不能让老牛逼这样的人有繁殖的机会。这事情落到了小噘嘴手里,她把我叫去, 让我站在那个炮楼一样的窗口,没头没脸地训我。
小噘嘴具体训了些什么,我全都记不起来了,不是我现在记不起来,而是当 时就忘记了。我只记得她问,为什么对刘干事扬刀子。我说,我没刀子啊。小噘 嘴说,人家都说你扬着锉刀了。我心想,你这个科室女青年,肯定连锉刀都没见 过,那玩意也能算刀啊?但我没法对她解释清楚,的确,锉刀也是刀,下次我记 得对倒 B 扬我的拖鞋,那玩意抽在脸上比锉刀更疼,而且不算凶器,而且很臭。 我那时候喜欢小噘嘴,后来我就不喜欢她了。训几句也没什么,我不会因为 一个姑娘训我而记恨她,但她吓唬我,说要把我送去劳教。我一下子就想起了阿 三,厂里可以推荐一个人去劳教,这很吓人,连我堂哥都害怕劳教。劳教和劳改 不一样,劳改是判刑,判二十年还有放出来重新做人的机会,劳教就不同了,关 进去也不算判刑,但就是不放你出来,你搞不清楚自己还要在里面呆多久,希望 和绝望掺合在一起,人会发疯。我不可能喜欢一个要送我去劳教的姑娘,哪怕只 是嘴上说说而已。假如她说要枪毙我,那还可以当作是调情,但劳教不是调情, 劳教没有一点浪漫气息,而是赤裸裸的现实主义。用劳教来威胁我,这起码说明
两点:第一,她知道该怎么整我;第二,她确实也可以整我。 那天训我的时候,旁边办公桌后面还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人,他一声不
吭地看着我,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我搞不清他是谁,后来有个干部进来打招呼, 叫他“胡科长”,我才知道,他就是劳资科的科长胡得力。很多人都说起过他, 厂里有一句谚语:“上有胡得力,下有老牛逼。”意思就是说,这两个人都不能惹。 我当时的感觉,就像是打电子游戏,干掉了倒 B 和小噘嘴这样的小妖怪,后面终 于跳出来一个大 Boss,但我已经没血了,随时都可能 GameOver。
关于我师傅老牛逼,还有一点赘述。 他有一个女儿,叫阿英,三十多岁一直没结婚。这个老姑娘长得很奇怪,粗
脖子,窄脸蛋,乍看以为是个甲亢患者。说起来是我的师姐,不过我和她不怎么 熟,照老牛逼的审美标准,他的女儿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老虎。
阿英也在化工厂上班,工种不错,管污水处理的。几个游泳池一样大的污水 池子,每天把药粉药水撒到污水里,使其中的有毒成份分解掉,然后就把污水放 到河里去。这个工作很轻松,也没人来查她的工作质量,她要高兴了就把污水直 接放到河里去,反正我们厂边上那条河,已经臭得连蚊子都找不到一个了。
我师傅老牛逼有一辆 28 英寸凤凰自行车,后来社会上开始流行助动车,最 早最土的那一种,就是在 28 英寸自行车后轮装个发动机,自行车立刻跑出摩托 车的速度。这种车子非常危险,跑得太快,轮子会飞出去,像我曾经在白蓝面前 摔过的一样,但肯定不只是把下巴摔破,搞不好会把整个下颚摔飞掉。老牛逼是 全厂头号钳工,技术出众,他率先把自己的自行车改装成助动车,非常威风。该 车冒着黑烟,发出轰炸机一样的怪叫,老牛逼就成了个暴走族,在一片黑烟之中 呼啸而去。我师姐阿英起初是骑自行车上班的,后来她觉得老牛逼这辆车太扎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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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具有明星效应,非常适合她这个老姑娘出去招摇,她就让老牛逼载着她上下
班。那时候我们经常看见老牛逼在街道上飙车,六十岁的人了,开起车来大呼小 叫,后面还驮着个女的,看起来很风流其实是他女儿。他还特地戴一副墨镜,斜 背一个人造革的书包,搞得自己活像是公路电影里的小混混。那辆车我也开过, 速度太快,而且坐垫位置极高,本身又只是靠钢丝和三角架撑着的(根本就是自 行车),我在厂里骑了半圈,就觉得心脏受不了,连刹车都不敢捏,怕自己以抛 物线的姿态飞出去。
厂门口那座桥,每天早上会成为菜市场,郊区的菜农挑着蔬菜到这里来摆摊, 挤得满满登登的。只要听见那辆车的尖啸,所有的菜农都会挑起担子撒腿狂奔, 并且高喊:“不好啦土匪车子又来啦!”当然,那车也不是每次都能造成混乱,开 了没多久,发动机出了故障,此后经常坏掉,于是你就能看见老牛逼踩着一辆带 发动机的重型自行车上班,非常辛苦,后座还有一个三十多岁的婆娘对着他破口 大骂。
老牛逼对我说,他退休以后要开着这个车子去周游全国。我就赞叹地说,师 傅,照你这个车速,一个礼拜就能周游全国。我知道这是他的梦想,人人都有梦 想,我也想周游全国乃至全世界,当然,不是开这种土摩托,磕上个小石子就能 把自己蹦到美国去。
老牛逼造了这车之后,几经技术改造,终于可以有排档了,五级车速,除了 倒车不行,基本上可以和桑塔纳媲美。他还在车龙头上装了一块透明有机板,权 当是挡风玻璃,还装了一个会“毕毕”叫的电喇叭。其实喇叭纯属多余,他一直 没解决这车的噪音问题。但是,从外观上,这车子看起来还真是有点威风劲,他 甚至计划把两辆自行车拼装成一辆三轮土摩托,只剩下车轴的问题还没解决,后 来说改造成本实在太高,还是两个轮子比较实惠。再后来,他把土摩托技术推广 到全厂,很多人都来找他改装自行车,每辆车收三百块钱的安装费,设备零件自 理。厂里人开着这种车子到处闯祸,先是管工班的老徐把锁骨撞断了,再是糖精 车间的张胖子飞到河里去了,还有钳工班的石卵一头扎进了民房。最后,地段上 的派出所把老牛逼请去,勒令他停止这种祸国殃民的行为,罚了两千块钱,又说 他是无证摊贩,把他的车摊也连锅端走了。
老牛逼和我之间是有感情的,但不是师徒感情,而是流氓无产者之间的感情。 我从他那里什么都没学到,水泵也修不了,自行车也装不上去,但我总算知道该 怎么做一个工人了,这很重要。连老牛逼都说,在厂里都混不好的人,出去只能 饿死。后来他车摊被没收了,挣来的那点钱也全赔了进去,他就对我说,小路, 没说错吧,会修水泵顶个屁用。
我去过老牛逼家里,猪尾巴巷,沿河的平房。戴城有很多河,所谓沿河的房 子不是建在河滩上。而是用石桩打进河里作为地基,房子就造在河上。前门是用 来出入的,后门则直接对着河,放下一个吊桶就能从河里打水。所谓“人家尽枕 河”,枕字用得贴切。那时候出过一档子事,有户人家进来一个小偷,恰好被房 主人撞见,房主堵着大门,高喊拿贼。小偷是个外地人,不知道这种房子的特点, 拉开后门就往外跑,结果直接扎进了河里。对面的人说,只看见一道影子腾空跃 下,划出一道弧线,优美而壮观。恰好一艘货船开过,小偷吧唧一声摔在船上, 抱着腿大哭,估计是胫骨折断了。然后过来几个船民,把他捆了捆就塞到船舱里 去了。众所周知,货船去往遥远的苏北、安徽,那些船民无比剽悍,落到他们手 里就自认倒霉吧。
老牛逼的家,外面是一间低矮的厨房,里面是两间平房,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