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杂事儿 (2)-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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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增大喜,伸手接过那银子,感天谢地的连连磕头。扇子兄有意无意地瞟了我一眼,我也淡淡地回了他一眼。
扇子兄见状,不由勾起唇角,转脸复向朱增道:“我省对茶叶买卖向来鼓励与保护有加,你既是因此而破了财受了难,我们大人自是不会为难你。恰巧我们大人出仕之前曾受过一位茶商的一茶之恩,因此许诺但凡碰上与茶商有关的官司,无论原告被告,必定会当堂赏上一碗热茶——胡图,咱们大人的书房西墙隔架上,从左往右数第三个格子放着的那罐茶叶,取上一些泡来给朱增喝罢。”
胡图闻言领命而去,直喜得朱增又是连连磕头,谢完知府谢师爷。
扇子兄没有再多言,走回公案旁静静立定,一时间堂上没了什么事,那知府也中止了问案,将两条腿高高地翘在桌上,以至于我想抬头看看他的脸都被那两只大脚丫子挡了住。——一副的流氓架势。
一阵夹着浓重雨味儿的冷风从大堂门口吹入,我激凌凌地打了几个寒颤,浑身如置冰窟,悄悄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发现烫得吓人,再加上身上衣服湿透着贴着肌肤,更是冷得不住哆嗦,喷嚏三三两两地脱口而出,在静静的大堂内回音绕梁。
胡图总算将茶沏了来,递给跪在那里的朱增,朱增既得意又热切地接在手里咕咚了一大口,又连忙磕头谢赏。
听得扇子兄温温笑道:“朱增,这茶喝起来如何?这可是我们大人收藏的上好的‘雨前’呢。”
朱增闻言连连称赞:“好茶!果然是好茶!清新宜口,唇齿留香啊!”
扇子兄笑了起来,偏了偏身,向着那知府大人道:“大人,可以结案了。”
知府大人“唔”了一声儿,将那两根长腿放下去,流里流气地拍了下惊堂木,道:“来呀,把朱增提下去杖责二十,而后押入大牢,待明儿个取证调查过后再开堂另审。”
一句话吓懵了朱增,直着嗓子高声叫冤。
“咆哮公堂者掌嘴四十。”流氓知府的语气似是无比盼望着朱增继续“咆哮”好给他施展暴力的机会,朱增立刻吓得噤了声。
扇子兄见堂上静下来,便微微笑着道:“朱增,那银子若是你丢的,你必然十分清楚它有几两罢?你同钟情所争的那锭二两的银子还在本师爷这里,如何就误认了方才本师爷给的那五两的银子是你的呢?”边说边摊开手心,豁然还有一锭脏兮兮的银子。
他这一计从他刻意站在我和朱增的中间将朱增的视线隔断时我便猜出来了,所以在他把银子交给朱增时才没有祭出恶脸来瞪他。这银子从我捡起来后朱增就没真正细看过,且五两银对于我和朱增来说都是相当大的一笔钱,有财当前,朱增的眼早就花了,哪里还顾得怀疑什么?他人虽然狡猾,奈何毁在了一个“贪”字上。
“冤枉啊大人——”朱增拼命磕头,“小民刚刚没看清楚,只因被头发上滴落的雨水迷了眼——小民认错了,还望大人明鉴哪——”
“哦?”扇子兄挑了挑修眉,“你确定方才是看错了么?”
“是的是的!是小民看错了!小民丢的正是那二两银,求大人开恩哪!”朱增似是见情况有所转机,把头磕得嗵嗵作响。
“确是二两么?”扇子兄皱了眉问,好像对自己此计不成有些失望。
朱增察颜观色,更是肯定地答道:“确是二两,千真万确!”
“哦……”扇子兄忽然笑了,像一朵桃花骤然间盛开,温声儿地道:“既然你丢的是二两银,那么你同钟情所争的那锭银子就肯定不是你的了,因为——你们争的那一锭,是一两的银子。”说至此处,另一手摊开,又是一枚脏兮兮的银子,全托了我方才滴在他手心里的泥水之福。
这一下朱增彻底目瞪口呆地傻在了原地,半晌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扇子兄眨了眨眼睛,又是一笑:“朱增,你说你是茶叶贩子,怎么连‘雨前’和‘明前’两样茶都分不出来呢?本师爷方才给你喝的可是地地道道的‘明前’呢!”
朱增闻言愈发像滩烂泥般地软在了地上。
做了半晌龙套的那位流氓知府终于在这当口里开了腔,慢悠悠地说道:“师爷,待退堂之后你便修书一封给江北郁城知府,请他代为查一查人口册子,可确有朱增其人没有。胡图,今晚你留下,在大牢里好生陪陪咱们这位‘朱增’,打问打问他‘之前’的姓名来历,若是他害羞不好意思说呢,就给他尝尝甜、开开荤好了。……带下去罢。”
果然是流氓行径——居然怂恿手下刑讯?!
不过这个“朱增”着实可疑,之所以这流氓知府要查郁城的人口册子以确定其人,恐怕是在怀疑眼前这个家伙是冒充了那人的身份,而若当真是冒充了身份的话,那真版朱增怕已是凶多吉少了,届时这个假朱增就是最大的嫌疑人。
不理会眼前这朱增满口喊冤求饶地被拖下堂去,知府大人语声带笑地将重心转移到了我的身上——好像他等这一刻已经等了许久般:“小钟情儿,那一两银子当真是你的么?”
身无寸缕
“小”钟情儿……我打了个寒颤。
“回大人,确是小民的。”我咬牙答道。
“唔……这雨下了也有一天了,你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非得冒着大雨跑到外面来——因而掉了银子呢?”知府大人虽然无赖了些,人却不算太糊涂。
“小民伤了风,实在撑不住,才冒雨出来想要去药房抓些药。”我真真假假地答。
“喔,这么档子事儿啊。”这流氓终于相信了的样子,“对了,你方才说自己的家乡在何处已经不记得了?这可怎生是好呢……须知你记不起家乡在哪里就只能被认做是黑户,而我朝对于黑户的刑罚是流刑三千里……嗯嗯……”
流、流刑三千里?!
我抬起头来,却见他的那对大脚丫子又翘在了桌上因而遮住了面孔,立在一旁的扇子兄望着我直挠头。
“大人,城中那些乞丐不也是流民么?请问他们可都有藉贯记录在案?”是可忍孰不可忍,叔可忍婶不可忍!我沉声问过去。
“喔,那些乞丐呀,”天杀的知府不紧不慢地笑着,“当然也是黑户喽!不过呢,他们不从事买卖,不涉及生产,所以刑不罪及。而小钟情儿你嘛,本府若记得没错的话,你好像是个写字儿先生喔?除非你甘愿去当乞丐,本府倒可以网开一面。”
它——它——我——
“大人,只要小民不从事买卖,不涉及生产,就不会因户藉不明而触犯律法,对么?”我语声平平地问。
“没错儿。”那混蛋悠悠哉地笑答。
“好,请大人将小民那锭银子归还,小民从此后不再从事买卖,也不会涉及生产。”我笑。——大不了离开清城,到别的城去做写字儿先生,虽然走到哪里律法都是一样,但总不会座座城里都有个混蛋知府吧?!——但是回话呢却不能遂了他的意,让他觉出我被逼得无路可走的颓败来。
“师爷,那银子给他罢。”混蛋知府大方地道。
扇子兄走过来,伸手把那一两的银子递给我,我接过来揣进怀里,没有看他。
本以为这事儿就这么结了,正觉得发烧头疼有些难以支撑时,却又听得那混蛋知府在上面笑道:“小钟情儿,上次你来时说自个儿的家乡是荷香村,这次却又说自己不记得家乡是何处了——你把老爷我这大堂当成什么地方了,嗯?”
“嗯”字拉了好长的一个音儿,我怀疑再长些它就要背过气儿去。
没待答言,啪地一支签子由上飞落面前,听得它打了个大大的呵欠,道:“当堂打个十板,以责你戏辱公堂之过。”
我——我——它——
便有两名衙差走上前来将我摁倒在地,另有两名举了刑板分立左右,风声响起板子落下,旧伤摞新伤,直疼得我额上立时冒出涔涔冷汗来。
这一次那混蛋知府没有提前离开,而是稳稳地坐在公案后喝着茶。十大板很快打完,为了不痛呼出声我把自己的嘴唇也咬得破了,病痛加上伤痛双层包夹,我竟有些奄奄一息起来。
正趴在地上微喘,听得有脚步声走近并在眼前立住,一对大大的黑靴子,红色的裤腿儿潦草地掖在靴筒里,露了半边裤角在外面。大红的官袍下摆沾着数枚泥点子,还粘有一根可疑的、属于女子所有的、细软的长发。
难怪它升堂时来得晚了,原来是在后宅里同女人厮混。
知府大人立在我的面前,轻轻地笑了一声儿。我努力地抬起头,努力地向上看,却只在昏昏沉沉间看到他一个年轻的下巴和两片噙着戏谑意味的唇。
而后他便走了,丢下“退堂”两个字。
衙役们喊完“威武”便也都收了工,疲倦地伸着懒腰打着呵欠,一时间堂上走得没了人。我正想着实在不行就在这府衙大堂上睡上一晚,总好过睡在别人家的门洞子里,虽然身上现在有了些钱,可接连被打板子,身子骨再硬也受不住,实在是一步也走不了了。却又有一双脚行至面前,青鞋白袜,一尘不染。
脚的主人蹲下身来,轻轻地问道:“小哥儿还好罢?”
好?怎么好得了!问这话的不是白痴就是师爷!
我勉强抬抬眼皮儿瞟了他一眼,有气无力地道:“那书……你看完了没有?”
“噗——”扇子兄又失笑了,伸手拍了拍我的后脑勺,“你还当真有趣儿得紧!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着那个?屁股不疼么?”
“疼。”我抽了抽嘴角。
“还能走么?总这么趴在地上会着凉的。”扇子兄倒是个心软的。
我咬紧牙关动了动身子,想要撑着站起来,无奈头晕眼花,浑身发软,屁股生疼,四肢支着地爬了两步,又趴下了。
扇子兄又是好笑又是代我发愁:“你这个样子只怕回不了家了,家中可有别人?要不要我找个人把你的家人叫来?”
摇摇头,道了声“不必”。
“那?”扇子兄望着我。
“我缓一下,缓一下就走。”我气喘着,头疼欲裂。
“你脸白得吓人呢。”扇子兄伸手覆向我的额头,而后触电似地收了回去:“喂!你伤风上热了,头烫得很,需赶快就医!”
我很吃力地翻了个白眼儿给他:就医?我也想啊,这不是动弹不得吗?!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喏,病得都翻白眼了,你在这里等等,我去叫仵作来……”扇子兄说着便欲起身。
他个大嫂的,我还没咽气儿呢他就想去叫仵作来收我的尸吗?
我一伸胳膊想勾住他的腿阻止他离去,却因动作稍慢了些把他的鞋子给扯掉了,幸好他没有臭汗脚,抬着一只腿原地蹦了两下,猫下腰来穿鞋:“别急,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很快就带仵作过来。”
“我还没死呢。”我将几欲裂开的头枕在自己的胳膊上,偏着脸看他。
扇子兄做了个恍然的表情,连忙笑道:“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请仵作来帮你把把脉——但凡仵作都通医术的,你且在这里等我罢。”说着匆匆转往后堂去了。
也好,总比我自己花钱看大夫强,眼下我被那流氓知府逼到不能自己挣钱的地步,身上这一两银子能省则省才是。
未消片刻,听得后堂一阵脚步声,扇子兄的声音响起:“庄先生,麻烦了——地上趴着的那个就是。”
一双沾满泥水的黑靴立到眼前,我想抬头看向这位仵作庄先生,谁知眼前一黑,诸事不知了。
不知过去了多少时候,我在昏沉中醒来。头仍旧嗡嗡地想要裂开,屁股上的板伤也不甘示弱地同头比着疼,浑身虚软无力,俯卧着的姿势让我有些喘不上气来。身上虽然仍旧因为发烧而打着寒颤,可四周却传来微微的暖意,忍不住费力地睁开眼睛,看到了一道明亮的阳光。
这是哪里呢?……阳光是透过半旧的窗纸洒进来的,窗前是剥了漆的几案,地面铺着磕了边角的青砖,而我的身下则是一张木床,被褥和枕头都已经很旧了,也不甚干净,还散发着霉味儿和药味儿。
这是谁的房间?我昏睡了多久?
暂且不管这些,我有些尿急,不得不忍痛起身去方便一下。从被子里探出一根腿去在床边地上找鞋,忽然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儿,目光落向了自己的腿,发现白白嫩嫩光光溜溜,掀被一看:身无寸缕。
昏倒之前我烧得厉害,如果不把身上湿衣除去很容易染上肺炎一类的疾病,肺病在古代相当于绝症,因此……因此现在这副样子怨不得谁,认真说起来还该当感谢那人才是。
臀上的伤也被医我之人尽职尽责地上过了棒创药,所以才让我以俯卧的姿势趴在床上。
我低头,在床脚处看到了自己的衣衫,包括夹杂在其中的那条裹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