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闲凉(妾本闲凉)-第8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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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偏偏陆锦惜神态镇定,见了她过来也没心虚。倒是站在她近处那一名男子的眼神里,有一点点小猫腻。
卫仙可不是什么都不知道深闺妇人。
她是太傅府的千金小姐,即便如今三爷薛凛的本事不大够,官位也不高,可对朝中一些人事情况,她却了解颇深。
几乎是在看见那男子眼角一道疤的时候,卫仙心里就蹦出了对方的名字——
方少行。
薛况的旧部,昔日曾在疆场上立下赫赫功劳的参将,近日却因为她嫡姐卫仪女官自尽那件事麻烦缠身,被贬为了个普通的金吾卫。
他们怎么在这里?
他们正在说什么?
方少行素是个风流浪荡子,用那种眼神看陆锦惜,意味着什么?
……
一个又一个的疑问,像是鱼儿吐泡泡一样,浮上了卫仙的心湖。
只是在看到她之后,陆锦惜便自然地结束了与方少行的交谈,返身朝她走过来,若无其事地与她一道出了三贤祠,往此处游湖而来。
从头到尾,她都没解释过半句。
卫仙心里,一堆猫爪子在挠。
可看陆锦惜,容貌昳丽如旧,双眸含着轻烟散雾,清澈里透着点朦胧,却是半点没有将目光收回。
不局促,更看不出半点端倪。
卫仙未免有些泄气。
陆锦惜一回头,就瞧见她这神态,不由哂笑了一声:“湖光山色甚好,正是赏景的好时候。弟妹干坐在那边,可是什么也看不着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今日是我要强拉你来呢。”
卫仙约她踏青,本就别有目的。
只是此刻闻得她这意有所指的话,她却半点不心虚,反娇俏一笑,湘妃扇一打,半真半假嗔道:“我这还不是被二嫂吓的吗?方才好端端打算去园子里找你,谁料竟然撞见……”
剩下的半截话头,故意拉长,却偏偏不说了。
这话说的……
不知道还以为她后面撞见了多不堪的事情呢!
陆锦惜略略一挑眉,从容不迫,清越的声线里带着点旖旎味道,只道:“方大人乃是大将军旧部,偶然遇到我总不好不说上两句。怎么到了弟妹嘴里,竟跟我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样?”
人是在园子里见的,又不是孤男寡女。
再说了,将军府素来就有女人出去掌事的传统,即便如今没那么自然了,可旁人也嘴碎不到陆锦惜的头上。
卫仙倒是巴望着她能更“不堪”一点呢,也省得她再为陆锦惜改嫁的事情费心劳神。
只可惜,刚才那场面半点不激烈。
面上难掩悻悻,只是她也不把陆锦惜的讽刺放在欣赏,只掩饰着笑道:“都是我说话欠妥。咱们一会儿还要去游湖呢,二嫂可别因为我这张不会说话的嘴,坏了心情。”
这态度,竟一下转好了。
陆锦惜想想自己刚来那阵卫仙夹枪带棒的话语,再想想如今,只觉得她葫芦里一定藏着药。
当下,却也不去多想。
招来了就拆招,她还真没什么好怕的。
两人刚才才过来,见游人甚多,就没去凑热闹。但眼下在亭子里歇了一会儿,游湖的人已经渐渐少起来。
陆锦惜便一看湖心,度着时辰刚好,便要回头吩咐白鹭青雀,去张罗张罗。
未料想,这当口却有另一道声音,在亭下插了过来。
“小的陈饭,拜见将军夫人。”
这声音,带着点厚实的味道,却又脆脆地。
陆锦惜顿时一怔,将还未出口的话给收了回来,转身朝着声音的来处望去。
竟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子。
身穿一身蓝布衣,身量不高,容貌也普通。就是那一双眼睛很大,黑黑地,干净又明亮。
他人约莫是跑着过来的,额头见汗,有些喘气,在亭下躬身。
“不必多礼,你是?”
这么个少年,陆锦惜从未见过,更不曾听郭他名字,一时有些奇怪。
“小的在顾大公子身边伺候,不过前些日送礼都是孟先生来,所以您不认得我。”
陈饭跟了顾觉非有六年多了,只是平时顾觉非也不使唤他,有事都扔给孟济。
今儿个是因为孟济在楼下主持考试的事,挪不开手,所以他才有机会出来,为顾觉非跑跑腿。
介绍完了自己的来历,陈饭便带着满脸笑意道:“方才阅微馆中,第二轮考试第一题的答卷已经出来了。还要耽搁夫人您一些时辰,请你往阅微馆来一趟。”
“呀。”
一旁的卫仙顿时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就是陆锦惜自己也没想到,错愕不已:第一题的结果出来,就请她过去,这意味着什么,实在是太清楚不过了!
不必说,薛家两位公子里面,一定有人被先生看中了。
只不过……
陆锦惜可记得:薛迟不想拜先生,说过要交白卷的。顾觉非即便是再想要“套路”她,也不至于做得太过吧?
那么……
是薛廷之?
脑海中闪过这念头,但陆锦惜也没多问。
毕竟此刻卫仙还在旁边,这陈饭又是顾觉非那边的人,若一个不小心问多了,露出什么端倪来,可不好办。
“今日本就是为着给孩子们拜师的机会来的,先生们有请,我自然没有不去的道理。只是弟妹这里……”
她话说着,带着点歉意回头,看向卫仙。
卫仙还能说什么?
其实若今日没撞见方少行那一出,她眼下肯定会不爽的。毕竟她在湖上安排了几个人,准备给陆锦惜瞅瞅。
但眼下么……
她觉得自己找的那几个人,都比不上方少行。与其等他们勾搭陆锦惜,还不如静观其变,顺水推舟,就押方少行了呢。
所以卫仙大度得很,笑眯眯地:“二嫂你尽管去好了,到底是孩子们的事情要紧,游湖的事情缓缓也不要紧。更何况,就算二嫂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我自己去就成了。还请二嫂放心去吧。”
陆锦惜这才客气了两句,跟陈饭一道走了。
半道上她问陈饭:“是我们家大公子,还是小公子?”
陈饭一愣,差点都没听懂,略想了一想,才摇了摇头:“大公子只叫我来请您,却没说别的,所以小的也不清楚。”
这个顾觉非……
陆锦惜心里顿时不大痛快起来,暗暗拧了眉头,一侧眸,又见陈饭少年气十足,像是半点陈府都没有,可半点不像是顾觉非这种老狐狸、画皮妖身边伺候的人。
她有些好奇:“你方才说你名字,是哪两个字?”
陈饭一笑:“陈饭,陈皮的陈,粥饭的饭。”
“噗嗤”地一声,陆锦惜笑了出来,眉眼都弯弯地:“我方才还在想,会不会是同音字,所以来问你。没料想,你还真是这个名字。是你们大公子起的么?”
“不是,爹娘给取的。”
其实人人听见这名字都要笑,但笑得这么温柔好看,又毫无嘲讽与恶意的,陈饭却没见过几个。
于是也不知怎么,一下想起了先前的事情。
那时他还靠着走廊看书。
屋里一下响起了顾觉非叫他进去的声音。
陈饭心知是顾觉非有事吩咐,便连忙进去了,谁想到一推门,却见他手指按着一张答卷,脸上是他从没见过的一种神态。
像是被什么笼罩着,偏生又看得见一点笑意。
像是很高兴,又像是很难过。
反正陈饭觉得自己看不懂。
他只听见顾觉非说,去打听打听,把将军府的大将军夫人请来,就说第二轮第一题的答卷有结果了。
那“大将军夫人”五个字,在他舌尖转了一圈,有些慢,有些软,又带着点凝滞。
竟让陈饭觉得像是他的神态一样,让人琢磨不透。
他毕竟年纪还小,不大懂得大人们的心思。
但隐隐约约地,陈饭觉得自己眼前这一位美丽的夫人,对自家公子来说,可能有点不一样的意义。
加之陆锦惜给他的印象很好,他不由多说了两句。
“我爹我娘是衢州的农户,只希望我将来长大了能吃饱饭。只不过我姓陈,所以打小这名字叫起来就滑稽,听了没一个不笑的。只有我们家大公子遇到我的时候,夸我名字起得好,所以后来收我在身边,也没改这个名字。”
“的确是个好名字。”
在这一点上,顾觉非竟与她一样的想法:寄托着父母美好的愿望,能不是好名字吗?
她不由得微笑了起来,但没有再多问了。
从白月湖边的凉亭,回到阅微馆,统共也没多少路。
先前陆锦惜带着白鹭青雀离开的时候,还是热热闹闹,这一会儿又不少第一轮落榜的人都去游玩了,所以人少了不少,终于有了点独立山水间的安然。
陈饭引着她,径直步入了大堂。
“前面贴着的就是之前过了第一轮进入第二轮的名单,不过小的没看。他们考试都在内堂,估计现在才考到第二轮,还不到出来的时候呢。”
阅微馆的装潢,自然雅致。
陆锦惜走进来,便打量了一圈,同时看见了陈饭说的那屏风,于是不由得在其下驻足了片刻,仔细看起来。
目光,从一个个名字上面划过。
到了最后,才停了下来,看见了“薛迟”二字,心底一时惊愕极了,险些没反应过来。
怎么只有薛迟?
顾觉非一早就跟陆锦惜暗示过要收这小子为学生,所以有薛迟的名字不奇怪。但只有薛迟的名字,却让她实在没想到。
今日考试的,可不止薛迟一个。
她对薛廷之的了解虽然不深,但只观他房内那些书,再联想一下他平时的谈吐仪态,便可知道这庶子的学问必不会差。
更不用说,今朝是他自己“请命”来的,按理该对眼前这一场考试全力以赴才是。
是她不大了解这时代人的学问,所以高估了薛廷之吗?
陆锦惜心底,一时有些怀疑,微微拧眉。
“现在我们家公子就在楼上,正等着您呢,您这边请……”陈饭还在说着话,没料想一侧头,却见陆锦惜停步在那屏风前,表情隐约凝重,不由问道,“夫人,您没事吧?”
“没事。”
陆锦惜摇了摇头,只是眼底那一层隐忧并未散去。
陈饭引路的方向便是通往二楼的楼梯。
但在将上去的当口,她忽然有些不放心起来,只回头吩咐白鹭青雀:“大公子没进第二轮,这会儿说不准在外头走动。他身边虽有香芝跟着,可到底不很方便。你们俩分头去寻一寻,别把人丢了。待找到了,便回这里等我。”
白鹭青雀都是一怔。
但两人皆算是心思玲珑之人,一下就知道陆锦惜怕是担心薛廷之出什么事:这年头落榜后跳河的士子多了,大公子虽好像不至于如此,但……
万一呢?
一念及此,两人便都应了下来。
陆锦惜这才点了点头,照旧让陈饭引路,往阅微馆二楼去,走过雅间一间、两间、三间……
最后停在了西南角一雅间前。
并不是兰字间。
门旁悬的是一块刻着“竹”字的小木牌,在走廊的尽头处,比前头的兰字间所处的位置要更僻静一些。
门虚掩着,但也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陈饭便上前轻轻叩了叩:“大公子,大将军夫人到了。”
里面传来一道不怎么听得出情绪起伏的声音,只道:“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退、退下?
陈饭顿时错愕了一下,只看了一眼那虚掩的房门,又看了看身边的陆锦惜。
片刻后,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一张稚气未脱的脸上竟立时通红的一片,连再看陆锦惜一眼的胆子都没有了。
磕磕绊绊地应了一声“是”之后,便跟逃命似的,一溜烟就跑了个没影儿!
“……”
这孩子,跑那么快干什么?
还脸红了?
明明她跟顾觉非现在什么都没有呢,给他这一跑,倒好像不有点什么都不行了。
陆锦惜人在原地,无奈之余,却是立刻就想起了自己上次在翰墨轩那悄然抽回的手,一个小把戏。
怎么觉得……
此时此刻,顾觉非也是故意把陈饭支走,把“本来没有什么”变成了“好像有点什么”呢?
看着眼前这一扇虚掩的门,陆锦惜心底莫名生出一种警惕之感,脑子里闪过了许许多多的念头。
但最终还没等她考虑出个所以然来,便听得“吱呀”一声响。
门竟开了!
一声浅淡的轻笑,就在她身前不远处响起:“都到门口了,夫人还不进来,可是嫌觉非礼数不周?”
是顾觉非。
他两手轻轻搭在门上,依旧没有披着素日常有的鹤氅;一身浅青长袍简单,有一点浮云隐鹤的味道;一条银丝革带束腰,偏有越见丰朗。
长眉墨画,眸若漆点。
一派的清隽从容,渊渟岳峙。
已经是那样赏心悦目,令人如沐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