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闲凉(妾本闲凉)-第18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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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日薛况那军师蔡修此刻也站在人群中,听得这一句时,一下就想起自己关注京城消息时听闻的那些事情来,心里面“咯噔”地一下,暗道一声“坏了”。
可人在堂外,又实在无力阻止。
这时候能怎么办?
难不成要他去将军府、去回生堂,派人把府衙的人拦下来吗?
那可真是欲盖弥彰,自寻死路了!
事到如今,站在堂中的薛况或许还没什么感觉,但后头冷眼旁观的蔡修已然是跌脚暗叹了一声:输了!
果然,等传唤的人证一到,再一问询,全场便是一片哗然!
陆锦惜先客客气气地问了昔日的婆婆孙氏和弟妹卫氏,在府中对自己如何。婆媳两人当着众人的面,自然辩称待她无功无过,虽算不得特别偏宠,却也绝对没有对不起她的地方。
可接下来就轮到那两个丫鬟了。
白鹭与青雀自陆锦惜改嫁后便一直留在府中伺候哥儿姐儿,她们都不是陆氏当初进将军府时伺候的,可她们伺候的那段时间,偏偏是陆氏过得最惨的一段时间!
两个丫鬟也算是忠心耿耿,更兼之当年在府中见了不少欺软怕硬的丑事,虽知这里头也有陆氏性情懦弱的原因在,可但凡这府里有个人真正地护着她,又岂会如此凄惨?
这一时间,两人都有些哽咽。
从她们刚跟陆氏时讲起,种种内宅中凄苦幽怨的细节一一道明,直说得旁听众人中不少心软之人暗自叹息,更有妇人悄悄擦了眼泪。
陆氏当年韶华正好,既无心机,也无城府,虽有个大将军夫人的光鲜名头挂在身上,可要面临的事情、要交际的人物却没一样是当时的她可以应付的。
在那府里,她孤立无援。
浑然一个行走在黑暗中的失路人,跌跌撞撞,摔了满身的伤,可既不敢为外人所知,也不敢告诉家里人,使老父为她担惊受怕。
只好将痛忍了,将忧藏了,逼得自己无路可走。
两个丫鬟的供述,显然比孙氏和卫氏干巴巴的否认来得有冲击力,更不用说孙氏与卫氏还是造成陆锦惜悲剧的推手之一。纵使丫鬟们没说她们太多坏话,可仅有的那么一点蛛丝马迹,已足够令人遐想了。
一个欺负二嫂,一个冷眼旁观。
她们固然不算是罪魁祸首,可又哪里算得上什么好人呢?
不少人听了之后已然是“呸”了一声,就连旁边的薛况,也是微露怔然,看了孙氏一眼,也第一次看了卫氏一眼,沉默了下来。
可陆锦惜还有证人。
且这最后的一个证人,怎么看,怎么觉得有些奇怪。
京城的百姓,少有几个不认得他的——
回生堂的大夫鬼手张。
今日他乍被府衙传唤,还当自己是犯了什么事儿,结果差役跟他说是被陆锦惜请去作证。
说老实话,鬼手张这人其实不很靠谱,也不大想掺和进这些破事儿里面。可刚要拒绝吧,他们家老婆子又过来骂他,说什么不记得人夫人送过你的那些药材,为你行过的方便了?
于是不堪其扰,还是来了。
但其实吧,他人现在站在堂上,还有些一头雾水,这是要自己为什么作证呢?
穿着一身简单灰布袍子的老头儿显然还不知道他在京城这些普通的百姓中拥有多大的声誉,更不知自己已经悄然踏进了陆锦惜为他设好的这个不痛不痒的小圈套里。
他只站堂下,一双眼四处看着。
陆锦惜看见他,却是一下想起自己来到这世界,“借尸还魂”刚睁开眼来的那时候,只听得耳边有人说:“没救,没救,人都死透了,这也是真真可怜的……”
那声音,便是鬼手张了。
她微微有些失神,这时却是前所未有地郑重,先向鬼手张躬身一礼,然后才道:“今日对簿公堂,搅扰老大夫您正事,是锦惜唐突,先给您赔个罪。”
“别别别,我哪儿受得起啊?”
没看旁边你俩男人还杵着吗?鬼手张心里腹诽了一句,忙虚虚扶了一把,也直白地问了出来。
“您就说您找我来干什么吧,我这还赶着回去给人看病呢!”
后面有人轻轻地笑出声来。
善意的。
大家伙儿显然都知道鬼手张就这性情了,也是打心眼里喜欢这一位肯尽心尽力给穷苦人看病的老大夫。
陆锦惜自不敢耽搁他的时间,只轻轻地一笑,可再开口时已是微微红了眼眶,平静的声音里藏着一点点让人不由为之揪心的颤音:“那便请张大夫您,讲一讲庆安十三年冬天,为锦惜看的那一场病吧……”
鬼手张一下就愣住了。
他没有想到让自己来是干这个,这一下再迟钝也该反应过来了。只是他颇有些复杂了地望了陆锦惜一眼,又撇过头来看了薛况一眼,沉默了许久。
此刻堂中这三人,他都是认得的。
先皇末年宫变,薛况将薛廷之送到回生堂医治,他由此发现了其中的端倪,也知晓了这一位将军的大义;
庆安六年水患,顾觉非为救灾而奔走,他则在城中医治时疫病人,因此明了了当年大公子的济世仁心;
庆安十三年初,将军府大将军夫人陆氏病重,府中丫鬟苦苦求到了回生堂,请他医治,他由此知悉了这深宅妇人的悲楚与善良。
都是很好很好的人啊,怎么就走到如今这地步了?
鬼手张心里其实有些不明白。
只是是非曲直在每个人的心里面,都有准确的衡量,他最终还是长叹一声开了口。
“当年是夫人身边的丫鬟雪夜里求到回生堂的,说是受了风寒发烧病重快要没命了,我匆忙赶到之后探脉,断明夫人受风寒实为小事,更重者乃是忧思数年,积郁在心,五内失调,常年少眠。日常小病,一日发则如洪水决堤。且其体弱难熬,猛药不能下,纵老头子医术不差,遇此也束手无策,眼睁睁摸着夫人没了脉象与气息。当时已觉夫人魂归了地府,未料老天垂怜,假死片刻,竟辗转又有了气息。由此才敢下药医治,把人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今日得见夫人身体康健,不复往日孱弱病态,身为医者,老头子心中甚是宽慰。”
一番话说来,不免藏了几分叹惋和庆幸。
鬼手张话里并无指责将军府半分的意思,可架不住前因后果齐备,让人不往某些很坏的方面想都不可能!
好好的大将军夫人,怎就积郁在心,一场大病差点死了呢?
“真是好没道理,好好一姑娘被害得差点丢了命,竟还不许人改嫁!什么将军府啊,这别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狼窝吧!”
后方人群里,也不知是谁没忍住,尖声讽刺了一句。
人群里的蔡修听得眼角一抽,几乎是瞬间就扭头要去寻那说话之人,可背后人挤挤挨挨,到处都是,哪里又知道是谁说的?
他只听见这一句之后,众人都炸了。
这种事向来都是只要有人带头,就有人跟风,人云亦云的人多了去了,更何况陆锦惜听着实在是可怜呢?
只片刻间,鸣不平的、讽刺的、不满的,甚至是骂出声来的,一下全都来了。
整个府衙内外,闹哄哄一片。
陆锦惜的戏,到此也接近了尾声。
她收敛了自己因回忆这些个旧事而浮动的心绪,再次恭恭敬敬地向鬼手张道了一礼:“多谢张大夫了。”
鬼手张又是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全场的目光,几乎都落到了薛况的身上。
薛况却头一次有些失神。
他虽一直有安排耳目在京中探听消息,也知道陆氏曾大病一场的消息,可从不知竟然如此凶险。
或者说……
他目光一转,已然是落在了陆锦惜的身上。
此时此刻站在这府衙之上,用看似柔弱实则针锋相对的姿态与他斗智斗勇的女子,心里忽然了然。
——那一场大病,是真的带走了陆氏,带走了那个在将军府里磋磨了十一年之久的可怜女人,然后带来了他眼前这个看似相同实则截然相反的陆锦惜。
单单接触到他的眼神,陆锦惜便相信这个男人已经从这蛛丝马迹之中推断出了全部的真相。
只是不知,他心中是否有愧?
“薛大人,您口口声声说您敬我、爱我,可我因着您这一份远在天上的敬和爱,被打落在炼狱中受苦。阎王爷没有收走我的性命,却告诫我珍惜自己。若没有这一场赐婚,您还是那个威武的大将军,我也还是闺阁中被父母视若珍宝的掌上明珠。”
“是您‘殒身沙场’六年后,我才移情别恋。”
“整整十一年,诚如您所言,我为您生儿育女,操持家务,孝顺长辈,自问身为将门妇未有一丝一毫的错处。可您今日,却苦苦相逼。”
说这一番话的时候,她稍稍侧转了自己的身子,以使薛况能看清她的神情,当然也使外面的众人能窥见那一两分真假不知的伤怀与落寞。
“您说您是为了那几个孩子,为了一家的团圆。可我已不是您的家人,您如今的所作所为,又要将您无辜的骨肉置于何地?”
“他们还小,祸不及子女。”
“幼女稚子,天真愚顽不知世事,尚且不知今日之流言到底为何物。当年我改嫁之事,纵使京中流言遍地也未使其伤他们分毫。您是他们素日敬仰的严父、慈父,为什么不多为他们想上一想?”
话虽柔和,可指责之意已再明显不过!
纵使你薛况辩称自己一开始并未想得这么深,也并未想过要将这几个孩子推上风口浪尖,但如今她都明明白白地说出来了,他还能置若罔闻、视而不见吗?
若真如此,怕要被世人戳断脊梁骨!
从头到尾,这都是一场掌控在她手中且布局周密严谨的陷阱:
妆容服饰,修正的是人对陆氏的固有印象,让人无法以他们旧有的认知来判断她说的每一句话;
质问感情做开头,则是为后面张目,也截断了薛况所有的后路;
传证数人,则是好事者喜闻乐见的苦情戏,赚人眼泪,博人同情,鬼手张的证言更是一场蒙太奇原理下的错觉;
而方才提出的为孩子着想……
无疑,是一场完美的、毫无破绽的道德绑架!
最后,陆锦惜为自己、也为陆氏做出了最终的陈词:“大将军,您若真如您所言,敬我、爱我,便请您高抬贵手,放过我吧。”
☆、第191章 第191章 反将一军
人心是什么东西?
在陆锦惜看来,这是天底下最禁不起考验的玩意儿。
今天你可能因为南征北战、功勋卓著; 而为世人敬仰;明日或许就要因为些许小事、三两谗言; 而被万民唾骂。
青楼里迎来送往的妓子,怕都要比这个词来得干净。
这是一种聪明人谁都可以玩弄而愚昧者总被困囿其中的东西,会因真相而改; 也会因流言而变。
说的与看的; 都不一定是真的。
所谓的操纵人心; 说得更简单明了一些; 不过是操纵舆论。
话说得固然漂亮; 可实际上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薛况作为被赐婚的另一方; 在这一场悲剧里所要背负的责任并没有她推到他头上的这么多。
甚至; 薛况也不过是个受害者。
只是今时今日; 此情此情; 纵使他有一百张嘴; 一千条舌头; 也无法再为自己辩驳半句了。
这就是人心。
得来不易,失去简单。
在这种情况下; 但凡有任何推卸责任或者为自己辩驳的言语; 落在旁人眼底都成了话柄; 都印证着他对陆氏其实不敬也不爱,更无意为自己的亲生骨肉着想。
人总是会怜悯弱者。
今天这府衙中的陆锦惜; 或者说昔日的陆氏; 无疑就是一个合适的弱者。
一切一切的言语; 看似严丝合缝,可其实无论哪一句深究下来都没有任何一名普通讼师的严谨与细密。
因为从头到尾她就没准备与薛况讲道理。
若真要讲道理,甚至**理,自有顾觉非这种啃透了律例的人能辩得薛况哑口无言,那又能如何呢?
她致力于玩弄的,不过是人心。
这是薛况想要的,也是他今日站在这公堂上所不愿失去的,同时更是顾觉非最忌惮、也最痛恨他的一点。
既然如此,抢过来有什么不好?
在说出那最后的一句话之后,陆锦惜便已经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而她也清楚,薛况最终将做出怎样的选择:
负隅顽抗,他会输得一败涂地;假装大方地放手,或许还能赚一点同情。
脚步轻缓,她低眉垂眼地经过了薛况的身边,略略地驻足,落在旁人眼中像是温文地对他欠身失礼。
可只有薛况才清楚——
她是在他身侧停步,然后抬起了在旁人眼中无辜又令人生怜的面庞,一双眼底浸润着全然的冷漠与嘲讽。
“薛大人,我这一军,反将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