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舞者-第3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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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痉挛着,僵硬地挺身站直。不,我不能顶那死人的缺。
最后,守卫还是将我牢牢拴在了墙上。他们往石头上紧铁链时,我身上所有铁镣一齐扯着我的肉。铁镣叮当,一个守卫不耐烦地嗡声向我说着这里的规矩。他的声音没有起伏,没有感情,和普通噪声没两样。
我的工作是用槌棒和凿子砸开岩体,挖出矿石。奴隶们将这些矿石依次传出山去,装上马车运走。用凿子破坏铁链接头的奴隶会被带到隧道外,先饱吃一顿皮鞭,然后捆在柱子上无食无水地示众三天。
如果我老实卖力,一天有两顿饭吃。守卫会在早晨和傍晚时送饭进来。睡觉时不能离开,只能就地合眼。一天可以喝三次水,多了没有,不喝也不行。我要从早一直干到晚,只有吃饭时可以休息。
守卫说,这就是我的生活,我这辈子都别想翻身。他说完这些,将槌棒和凿子丢在脚下,和其他守卫一起扬长而去,临走时还拿走了火把。
我面向岩壁,站在原地。周围一片漆黑,黑暗中还透着青紫色。火把架不规则地散布在墙上,只有半数点着火把。我知道,我的眼睛早晚会适应黑暗,——人总是随遇而安的。不过,我不确定自己是否想看清在黑暗中等待着我的命运。
我浑身冒汗,肌肉紧绷,一波接一波的颤抖几乎让我发疯。胃里直打结,我觉得肚子里好像开了锅。铁链哐啷哐啷直响,我不由自主地抖着,对这倒霉的声音一点办法也没有。
隧道里的臭味包围了我。那是屎尿的味道。和臭味一起涌来的还有恐惧,无助,死亡的威胁……以及无比清晰的绝望。
我闭上眼睛,把额头顶在墙上,又将指头插进石缝中。无论身心,我都处于一片黑暗中,满眼所见尽是疯狂与绝望。无力感充斥着我的感官,我仿佛无限缩小下去,小下去,小下去……
即使和赛尔赛特人在一起时,我也从未像现在这样害怕,从未像现在这样弱小无助。
我强迫自己把目光转向其他奴隶。他们缩成一团,蹲在墙边,目光空洞地看着我。我们戴着同样的铁镣,心里也同样绝望。他们双手开裂,布满老茧,双肩走了型,眼神空茫茫的。我知道,这些人已经在这儿待了好几个月,——甚至好几年。
他们身上完全看不到理智的痕迹。我们彼此对视着,我知道,自己的表情一定和他们一模一样。
太阳下去了,隧道里更加阴暗,我站在深一块浅一块的黑暗中:疯狂的紫罗兰色,龙胆紫,还有葡萄皮似的深黑色。一闭上眼睛,眼皮下就泛起一片紫红。我来前奴隶们已经吃过晚饭,现在快到睡觉时间了。有些人在打鼾,有些人在呻吟,有些人在痛哭,还有些人在高叫着什么。铁镣的碰撞声经久不绝。
恐惧让我一阵阵窒息。我听见自己支离破碎的喘息声。
肚子里僵了半晌后,饥饿感卷土重来。我凿出铁石,将它们装车。拉车的奴隶全用铁链拴在车上。工作分量很重,我肚里越来越饿,但食物依旧不见踪影。我肚子空空地睡下,一两小时后就饿醒了,只觉得浑身肌肉无比酸痛。早晨醒来时,疲惫感依然纠缠着我。奴隶们喝的水暖烘烘的,散发着酸味,很多人都得了痢疾,但我别无选择,只能有什么喝什么。在隧道积满灰尘的地上睡过几次后,我渐渐习惯了四周狭小的空间,也学会了怎样钻进角落排泄。我觉得自己像只受伤的动物,卑贱低微,满腹耻辱。我知道,自由的剑舞者一去不返,我又成了楚拉。
噩梦重来。但这次,能为我驱散噩梦的苏拉不在我身边。我仿佛身处黑地底层,一想起过去短暂而珍贵的自由时光就要发狂。不久,我就彻底告别了回忆。
沙地中画着圈,圈心放着剑。一把是金柄蓝刃的南方巨剑,另一把则是银色剑柄的北方剑。后者剑身上覆盖着符文,萦绕着寒冰与死亡的气息。
一个女人站在圈边。她金白的头发闪闪发光,蓝眼睛无比冷静,晒成浅金色的四肢松弛自若。她静静等待着。
她对面站着一个古铜色皮肤的男人。他头发乌黑,眼睛碧绿,身材高大,孔武有力。剑舞就要开场,但那男人身上突然起了变化。他轻下去,弱下去,力量飞速流失,渐渐成为一具裹在褐色皮肤里的骷髅。
他向女人伸出手去。女人的歌声仿佛他的丧曲。
白昼来了又去,夜晚去了又来。天黑天亮,天亮天黑……最后,白昼和夜晚一齐消失,光亮与黑暗一同消灭,全世界只剩下一个困在矿脉中的人,以及他被矿脉囚禁的思想。
他背贴石墙蹲下,僵硬的身子伏在地上,双臂环膝,两手空垂。他用额头顶着手臂。
突然,一只脚踢了踢他身上的铁链。男人闻声抬起头来。
坦吉尔穿着金红两色的华贵丝衣。他身上很干净,看上去相当精神。这是个很重视外表的人。他右手中拿着根纤细的象牙权杖。杖身弯曲,覆盖着雕纹,散发着珍珠般的光泽。
刚才,他挥了挥手中的权杖,守卫马上一脚踏进铁链,踢了两下。链上的男人抬头看着他们。
坦吉尔又挥了挥杖,守卫马上把火把移近了些。硫磺的气味中,黄色的火光照亮了男人的脸。坦吉尔看见一只野兽。那不是人,而是肮脏污秽,浑身发臭的动物。他身上只裹了条破破烂烂的腰布,曾经健壮结实的身子已经成为一堆乱绳般的肌肉,以及紧紧裹在肌肉上的皮肤。肮脏的头发和结成一团的胡须遮住了男人的大半张脸。但是,他侧目盯着刺眼的火把,眼睛依旧碧绿有神。
“让他站起来,”坦吉尔一声令下,守卫用力侧了侧脑袋。那男人也明白这个动作的意思。
铁链中的奴隶站了起来。他比坦吉尔要高得多,但站在那儿时姿势有些别扭。他弓着肩膀,弯着身子,仿佛连站直的力气都没有。
坦吉尔皱起眉头:“这就是那个剑舞者吧?”守卫耸耸肩。他说,如果他没弄错,这人就是那个三个月前来的剑舞者。
坦吉尔将杖伸到男人脖间那圈染了血的绳索下,挑了几下,向绳下看了一眼。没错,透过血块和灰尘,他看见了货真价实的虎爪。
他满意地收回手,点了点头,绳索重又勒回男人脖子上。“把他解下来,扣上重镣,扔进马车里。是时候让他再当一次我的座上客了。”
宫中,男人见到了那圈边的女人。坦吉尔把男人单独带给她看,对她描述他在矿脉中的遭遇。男人看着她的脸,她的眼睛,还有她的动作,发现她还像以前一样:自尊,有力,骄傲,不易接近。三个月来,坦吉尔没能让她解除武装。
不过,他已经成功毁了那男人。他以为,让他们俩相见是攻破女人防线的好主意。
他转过头去,看着那浑身散发着烂疖恶臭的男人,手中的象牙杖向地下一指。“跪下。”
男人缓缓跪了下去,他膝盖上早已遍布淤青,看来这辈子都不可能恢复本来的颜色。青紫的淤痕衬着男人失去血色的古铜色皮肤。他满身灰土,身上带着无数斧凿割伤,皮下嵌着矿石的碎片。铁链互相碰撞,坠在拼砖地板上,像一圈铁蛇似的盘绕在男人身边。
坦吉尔看着那女人:“现在我说什么,他就会做什么。”
女人直直地盯着他,一脸难以置信的神色。
坦吉尔手杖一动:“趴下。脸朝下趴下。”
虽然跪在地上的男人曾经拥有年轻人的矫健,但他现在行动如老人般迟缓。只见他向前弯下身子,双手撑着地面,肌腱吃着力,在僵硬的肌肉下立起来。
他屈辱地伏在地上。
坦吉尔伸出一只脚:“来,亲我的脚,楚拉。”
那女人终于看不下去了。她愤怒地喊了句什么,像只母老虎似的向坦吉尔扑去。只见她一只手抓向他的脸,另一只手则劈在他手中那把华丽的匕首上,将它打落在地。
就在这时,地面上的男人突然一跃而起。他一甩铁链,将它绕在坦吉尔脖子上。
他咧开嘴。但沙虎没有咆哮,只嘶声吐出一个词:“钥匙。”
“钥匙在哪?”那女人转向坦吉尔问道,听到答案后,她将手伸进俘虏镶着珠宝的腰带,摸进腰带上一只同样嵌有珠宝的小包。
虽然女人脖子上也戴着颈圈,但她先打开了男人身上的镣铐。男人的脚踝,腰和脖子先后获得了自由,他收紧手中的铁链时,女人又解放了他的双手。
男人把铁链从身上抖下来,像蜕皮似的摆脱那些钢铁巨蛇。铁家伙咣当作响,一股脑地砸在精美的马赛克拼砖上。
甩掉铁链后,男人重新获得了自由。女人发现,那肮脏的野兽开始变得有些眼熟。虽然面前的人和她记忆中的同伴只略有些许相像,但这已经比全然陌生的野兽好太多了。她露出个试探性的微笑:“虎?”
我将阿达拉推到最近的墙上。黛将匕首递到我手里,我隔了纱衣,将刀尖顶在他肚子上,向他一眦牙。“我还剩下最后一支爪子,坦吉尔。感觉如何?”
他吃惊地瞪着我,脸涨得通红。不过,他的自尊不允许他就这么投降。
我瞟了黛一眼,只觉得根本说不出话来。——我当了三个月哑巴,除了半夜做梦时吼上几嗓子,几乎没说过一句话。现在,我已经不会说话了。好在黛应该能听懂我的话。“剑,刀子,衣服。一切。我等你。”
她跑开了,留下我一个人面对阿拉达。
我在发抖。奴隶生活在我身上留下了太深的烙印。虽然手脚已经自由,但我还能听见镣铐的碰撞声。这种该死的声音还在我耳边回荡。
我深吸一口气,又对我的俘虏眦了眦牙。
“十岁男孩,五年前。北方人。欧玛的摊子。贾梅尔,很像她。”我只能尽力表达自己的意思。不能让他看出我在发抖……其实摆脱我的掌握对他应该不是件难事。金矿耗尽了我的力气。我不再柔韧敏捷,只剩下满腹仇恨。
还有嗜血的狂怒。
“你以为我对竺拉随便哪个奴隶都一清二楚啊?”坦吉尔争辩道。
他说得没错,但我也自有道理。这把“道理”现在正顶在他肚子上。“你只要知道我说的这个就够。”
“他是个楚拉!”阿拉达哑声说,“我买奴隶,卖奴隶……不可能所有人都记得!”
这把小刀根本算不上合格的武器,但它磨得又利又快。刀尖轻轻巧巧就挑破了衣服。我觉得,拿它切起肉来一定也同样趁手。“我可要动刀了,坦吉尔。等你的肠子掉在地板上,你说不定还能用它玩跳绳哩。”
他显然没有怀疑我的话,而我本也没想骗他。“我有过这么个奴隶,”他终于承认了,“但三年前他就不在这里了。”
“他在瓦什尼人那里,”阿拉达显然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他的脸变得煞白,“我把他当作礼物,送给了瓦什尼人的头儿。”
黑地板板。“你和瓦什尼人做过生意?”我怀疑他在撒谎,——我还没听说过有商人会打瓦什尼人的主意呢。
阿拉达重重地吞了口唾沫:“我没有选择。不和这族人打交道,我就没法进山挖矿。只要他们住在那儿,我根本插不进手去。所以——我用过各种方法,还用楚拉贿赂过他们。那些楚拉里有个北方孩子。那时候他十二岁。”
年龄倒是不错。“他在哪儿?”我阴着脸问。
在恐惧和仇恨的双重作用下,阿拉达棕色的眼睛阴沉下来。“一直往南走,骑到山脚下。即使你不去找瓦什尼人,他们也会找上你。”
这话倒也不假。“那孩子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阿拉达大喊出声来,“你还指望我记得楚拉的名字不成!”
“虎。”黛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转过头去,只见黛已经换回那身束腰外衣,背上了剑带。银色的剑柄从她左肩上探出头来。她手里拿着件黑斗篷,还有便鞋,匕首,剑带和“绝击”。一条白斗篷搭在她另一条胳膊上。
她把所有东西放作一堆,然后拔出剑来。“去换衣服吧,”她冷静地说,“我来看着阿拉达。”
我后退两步。从坦吉尔面前转过身去时,黛一直盯着我的脸。从她的眼神里可以看去,我的状况可能不大妙。我又紧张,又激动,手心里都是汗,把那把华而不实的匕首弄得滑溜溜的。
黛顶了我的班,盯住阿拉达。我小心地弯下腰去,拣起那条黑斗篷,想在肩那儿划出一道放“绝击”的口子。但是,划到一半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