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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节

剑舞者-第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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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剑。”她可怜巴巴地说。 

  “不。”我轻声说道。 

  她的眼睛湿润起来:“剀殿说——安——剀殿……说……”她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安剀殿说——剑——” 

  我留意到剀殿前多出个字来。“安”剀殿,而不是剀殿。“不要拿剑。”我柔声打断她,“虎说,不要拿剑。” 

  她眼圈都红了。一滴眼泪顺着右边面颊滚下来,划出潮湿的道子。不过,那滴液体还没落到她腮上,就被皮肤吸干了。 

  “巴莎,”我执拗地说,“你得听我一次,这沙地把你弄晕了,你只要按我的话做就好了。” 

  “剑……”她说着,猛地撤回双手。我一个没留神,被她挣脱了。 

  干皱的皮肤破了,流出混合着鲜血的液体。不过,她到底是双手搭上了剑柄。一握之下,剑脱刃而出。她把剑翻到面前,姿势笨拙无比,和平时那个灵巧敏捷的黛判若两人。然而,无论那动作有多难看,黛终于成功拿到了剑。 

  我可不是傻瓜。一见这情景,我马上后退一步。人们都说,我在圈内天不怕地不怕。这种话对我的名声无疑有益无害。不过,现在我一来人没在圈内,二来面前还站了个手里拿剑的疯女人。 

  她的手在剑柄上移了移,垂下剑尖,双手都挪到护手上,然后慢慢地举起剑身,将剑柄末端贴在自己皴裂的嘴唇上。 

  “苏尔哈亚。”她低语着,闭上双眼。 

  我无力地看着她。也许我该夺下她的剑……不过这女人太捉摸不定了。她敏捷的身手更是让她成了个危险人物。面对一个手拿利剑,被沙海吞噬了理智的女人,我可不能冒这份险。——就算她根本不会用剑,我也不能拿运气打赌。 

  黛对剑低声说了句什么。我皱起眉头,她的语气让我分外担心起来。我以前也见过被沙漠癫狂症攫住的人。我知道,无论男女,这种时候都会失去判断力,心里充满疯狂的念头。只要人到了这份上,基本上就必死无疑了。——只有被困在沙漠里,没水没食没希望的人,才会成为沙漠癫狂症的受害者。 

  而我和黛眼下就是这种情况。 

  “巴莎——”我开口道。 

  黛转过身子,笨拙地矮下身去。她跪在棕褐色的沙地上,膝盖处的皮肤红得发亮。那件羊皮束腰紧紧绷在她身上,仿佛一副剑鞘。我第一次没有对那衣服下的身子产生非分之想,只一心一意看着她把理智交给沙漠,心里越来越绝望。 

  黑地板板,真是不幸。 

  黛跪下来,但没有弓身,反把脊梁挺得直直的。 

她小心地把剑尖顶在沙地上,双手使劲推着剑柄,想把剑插进沙地里。不过,她太虚弱了,沙地又太硬。最后还是我伸出了援助之手。剑被我压进沙里,像根旗杆似的立在地上。 

  我又感觉到那种刺痛。痛觉从双手一路蔓延到肩膀,顿时让我浑身战栗起来。不过,我一把手从剑柄上挪开,这种可怕的感觉就没那么强烈了。 

  “黛,”我一边甩着手一边厉声说,“巴莎——你这剑究竟是什么鬼东西——?” 

  没错,这种问法是有点傻。剑是什么?自然就是剑了。不过,一回忆起手心里那种可怕的痛觉,我就越发肯定这把北方家伙绝对不是块铸成剑形的普通钢条。手心里痛痒难当。我狐疑地打量着自己的手,一边拼命挠着手掌,一边瞪着黛。 

  简单的把戏和愚蠢的花招都只能骗骗没头脑的人。而我绝不是头脑简单的傻瓜。 

  虽然我一向看不起魔法,不过,只要真正的魔法出现在身边,我每次都能敏锐地捕捉到它的气息。 

  比如说现在。 

  黛没有答腔,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进我的话。她的眼睛定在面前的剑柄上,开口说了句什么,接着又重复了四次。那是句北方方言。她静静地等了一会,什么事也没发生(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于是她又把那句话念了一遍。 

  “黛,这太荒唐了,别这样。”我伸出手,想把她的剑从沙里拔出来,但没有成功。想起那让人反胃的麻木和恼人的痛觉像冰水一样流过血管的感觉,我的手在离柄没多远的地方停住了。 

  这是魔法的力量吗? 

  也许吧。这么说来,黛岂不是成了女巫?……还有什么和女巫差不多的行当来着? 

  我不能碰那剑柄。没人挡着我,可我就是下不去手。我非常那种怪异的力量。 

  黛脸冲沙地弯下身去。她双手平按,十指张开,用额头碰了三次地,又看了一眼剑。然后,她又叩了三次头。 

  晒成白色的长辫子拖在沙地上。黛爬满水疱的额头,鼻尖和嘴唇上都沾着沙粒。她再次卑微地向那把剑弓身致意时,我看见她断断续续的呼吸吹动了脸上的沙尘。 

  一呼,一吸……泛着琥珀色的白沙纷纷落下。 

  我什么也没说。普通人说的话,她已经完全听不到了。 

  黛谦卑地跪在地上,接着又笨拙地伸展开身子,脸朝下平趴在沙上,双手在剑身入沙处抓住剑刃。我看见,她那晒成红色的关节因为用力变白了。 

  “剀殿,剀殿,我求您——”这几个字倒是南方话,不过后半句又成了北方方言,我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安剀殿,安剀殿,我求您……” 

  她双眼紧闭,睫毛上沾满脓水和沙。沙尘给她罩上一层面具,原来非常美好的脸部线条已经因肿胀而变形。我突然气不打一处来,猛地弯下身去,把她的手从剑刃上掰开,然后憋足一口气,把那把剑从它的黄沙祭坛上拔了出来。 

  痛觉漫过手臂,直逼心口。虽然我毫发无伤,但那感觉像冰一样冷,像刀一样利。冷,纯粹的冷……我的骨头和血肉好像正在结冰。 

  我战栗着,发现自己的手好像粘在了剑柄上,想放都放不开。我脑中亮起一片闪烁的光,光里交织着紫,蓝,红三色。我眼前一片混沌,马上转眼向沙漠里望去,但是视野里除了光什么也没有。 

  我大喊出声来。——别问我喊了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拼尽仅有的力气,抡圆了胳膊,把剑甩了出去。 

  感谢卫海,我的手终于和剑柄分了家,不过手心上一下被撕下好几溜皮去。剑柄的痕迹烙在我手上,隐约可以看出北方兽类和符文的图案。血珠从伤口处涌出,不过马上就干了。血痂脱落时又揭走我一层皮。 

  我颤抖着,用左手扣着右手手腕,努力抵御着一波波的痛觉。烧热的金属会烫人,我以前也见过烧伤是怎么回事,不过这次——这把剑——完全不一样。这不是普通灼伤,这是巫术。冰冷的巫术像北地一样冷。 

  “黑地板板,女人!”我吼道,“你是女巫吧?” 

  黛趴在地上,抬头看着我。可以看出,她根本听不懂我的话,对这个称呼全然摸不着头脑。她张着嘴,弯起双肘,艰难地从地上支起身子,单膝跪在地上,一只手撑着沙地。 

  “魔法,”她绝望地说,“我唤不出魔法来……” 

  “魔法!”我厌恶地说,“那剑——那邪乎东西——到底有什么力量?它能让这里凉快点吗?能敷一敷我们的晒伤吗?它能把太阳遮起来,让天阴上一会儿吗?” 

  “在北方的话,这些都没问题。”她干咽了口唾沫,我看见她喉咙那儿皴干的皮肤皱缩起来。“剀殿说——” 

  “我可不在乎你那位剑匠都说了些什么!”我吼道,“那就是把剑罢了!剑就是剑!武器!家伙!剑是用来砍肉劈骨头的,是用来斩人四肢,削人脖子的!——剑就是用来杀人的!”我努力不去细想刚才流过手心的那种力量,一边又忍不住低头看了看手。北方凶器在我手上留下了烙印。那是块附了魔法的冰。 

  黛浑身战栗,我看见她的胳膊在发抖。有那么一会儿,理智又回到她眼中,同时浮现在她目光里的还有苦涩。“一个南方佬怎么能知道剑的力量——” 

  我抬手摸到“绝击”滚烫的剑柄,不顾手上刺痛的伤口,一下把剑拔了出来。我用剑指着她,剑尖直逼她的鼻尖。“剑的力量取决于持剑人的本事,”我一字一顿地说,“别无其他来源。” 

  “当然有,”她倔道,“你知不知道就是另一回事了。” 

  说完这句,她双眼一翻,瘫软在沙地上。 

  “黑地板板!”我不高兴地说,同时放下了“绝击”。 

这时,我听见了马声。 

马鸣,皮具的摩擦声,辔头的撞击声,木头的咯吱声……还有人声。 

  人声! 

  黛和我摊开手脚,像布娃娃一样躺在沙地上。我们太虚弱,根本不可能走下去;但一时半会却也死不了。黛躺在离我一臂远的地方,转过头去时,可以看见她腰身的曲线,被晒得亮白的辫子,修长结实的双腿,还有发红的膝盖上惨白的褶皱痕迹。 

  她干皱的皮肤上覆盖着一层沙的外壳。 

  我使劲把脑袋别向另一个方向。一个面色黝黑的女人站在我面前。她穿着一件蓝斗篷。我认识这张脸。 

  “苏拉。”这两个字刚从我嘶哑的喉咙里爬出来,就差点被肿胀的舌头堵回去。 

  她黑色的眼睛顿时张得老大,宽宽的脸上先是写满惊奇,然后现出急切的神色来。 

  她转过身去喊了句什么。片刻之后,整个车队向这边迎来。 

  人们围在我们四周。他们认出我的脸时,人群里响起一片惊呼。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遍遍重复着我的名字。 

  那是我以前的名字,——不,那根本算不上是个名字。 

  赛尔赛特部是个游牧部落,他们都能听懂沙漠语。我只简要解释了几句,他们就用凉爽的湿布包起我和黛,又将马车赶到我们身边遮阳,同时麻利地支起营地来。赛尔赛特族本来就长于此道:一块狭窄的沙地上,帐篷搭得东一个,西一个,在巴掌大的营地里挤成一团。而他们管这块地方叫做“家”。  

  我想告诉苏拉她们,黛比我更需要照料,但我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我的舌头又肿又大,嘴里脱水得厉害,连呼吸都要使出吃奶的力气。苏拉对我嘘了好几次,我终于放弃了说话的努力,听凭他们忙活去了。 

  浸湿的布条在我滚烫的身子上烤干时,苏拉又从马车上的木桶里弄了些水,浇在布上。浇过第五次水后,她叫人拿来阿里亚树膏。凉爽的药膏抚平了晒伤,疼痛褪去。我沉醉在无比幸福的麻木感中。感谢卫海众神,苏拉扶起我的脑袋,给我灌下一口水。——在这之前,我已经两天滴水未进了。 

  失去意识前,我最后想到的是黛。她刚才的举动真奇怪,仿佛那根北方钢条不只是把剑似的,仿佛……它能帮我们化险为夷。 

  虽然我很尊重“绝击”,但它不过是把剑罢了,不是神,也不是人,更不是什么魔法物品。 

  它只是把剑。 

  同时,也是我身体的外延。 

  一般说来我的身体恢复得很快,但这次我花了好几天才回过劲儿来。坏死的皮肤一层层脱落,让我觉得自己像只正在掉毛的坎法。好在新长出的皮肤有阿里亚树膏保护,不会太干,也不会变硬。皮肤长好后,曾经一身古铜色的沙虎白得像个大尺寸婴儿似的。我周身粉色,只有围着腰布的地方还保持着原来的肤色。 

  这种关键部位没受到阳光摧残,我还是挺庆幸的。 

  可是,黛的情况就没那么幸运了。她躺在苏拉小小的橘色帐篷里,神智不清,昏迷不醒,只靠流质维生。苏拉每天要喂她好几次,但即使是阿里亚树膏也不能为她止痛。 

  我站在门口,低头看着藏红色床单下的黛。她只有脸露在被外,脸上的皮肤依旧红肿干裂,布满水疱。她还在脱皮。 

  “她不会跟你说话的。”苏拉带着赛尔赛特腔开口了,“她现在没有意识,昏迷的人是不可能说话的。” 

  “她会好起来的。”说归说,但我也知道,这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沙漠不会轻易把理智还给它的受害者。 

  “可能吧。”苏拉的脸色并不乐观。 

  “你们现在不是把她看护得很好吗?”我说,“她有水喝,你还给她敷药……她会清醒过来的。” 

  苏拉耸耸肩:“她不会跟你说话的。” 

  我又看了黛一眼。她因药物作用沉沉睡着,睡梦中不发出一阵阵哭喊,一串串呻吟。我听见陌生的北方方言,其中夹杂着“剀殿”这个词,而且重复了很多遍。不过,即使她提到了那把剑的名字我也分辨不出来。 

  我无奈地摇摇头:“可怜的小巴莎,你真该留在北方。” 

  我本想在苏拉的帐篷里过夜,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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