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素入凡记-第23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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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天时要变,恐怕会随年愈寒。旁人听了这个先想自家房子如何、存粮如何,家里人会不会受冻;再有能耐的想想能趁这个变动赚什么钱,卖什么功劳当什么官。他马上想到的是对农事有何妨碍,粮种需如何改进,耕种的季节安排和各样技法又该如何转变。所以才会早三五年就开始弄那什么抗寒的稻种。
这东西寻常官员是不会去做的。成败难料,且效果来得太慢。寻常人做事,今天费点力气,恨不得明天就能看见好处,你叫他先什么都别管,一门心思先下个三五年力气,再说以后,谁干?人生能有多少个三五年?三五年都够官爷们升一级的了,你还在弄块地,上头还不晓得能不能长出有用的东西来!
要政绩,简便法子多的是,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不值当的。
知县大人见他的时候,问了几个刁钻的问题,本意是想警醒警醒他。不料却问到他痒处了!一般人不懂农务的,也不乐意听他那些东西。农务司的大家都是一块儿混过来的,左手说给右手听也没劲不是?难得有人能问到这样地方,真是不说都对不起自己了。
于是方伯丰就着知县大人的问题一路说开去,知县大人愣了一回,晓得这是个异类,见他真是在农事上用心,也有两分惜才之意,加上自己看过的各地文书极多,便顺着他说的又提点几句。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了,方伯丰一听自己绞尽脑汁不得其解的事情,原来还要别的地方在做!
这下换他追着人知县大人开始问了。
知县大人心里苦啊,——我不过多知道些事情,可毕竟不是种地起家的,你问我那稻子要怎么育种增产,我大概能想起来看到过什么故事说法,可你还非要追问那稻花如何谷壳如何的事儿,我怎么知道?!不怕告诉你,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谷壳长啥样儿呢!
最后知县大人叫人从里头抱出一叠书把他打发走了。
所以看起来这所有的司长都是“手不释卷”的,只是有的人一脸愁苦,有的人一脸兴奋。你说说,一样的事儿,怎么就能干出不一样的滋味来了呢?
知县大人也没闲着,在京城里的时候是调了许多文书看了,不过毕竟只是纸上文章。读书人多半有个毛病,一件事情要落到纸面上,许多能写的他们也斟酌起来了,该写的忽然犹豫了,好像事儿落到纸上就必得跟真实不一样、另得有个符合“书面”的规矩才成似的。是以通读那些东西,多半只能知道个梗概,前因后果常叫人费思量。
这回到了这里了,自然要眼见为实一番。等事务安排下去,交代县丞总领,他老人家带着家眷四处巡查去了。
老司长心里也苦:这大人看着挺利落,就是好像没有把我要告老的事儿放在心上啊……
知县大人四下逛着,还同夫人感慨:“这就是说会有些烦难事务的地方?一个一心为公的老县丞,几个能耐一般却没什么大过的各司司长,——里头还混着个混不论的二愣子。这叫烦难?怎么也来几个官商勾结、欺压良善,最好还上头有人谁也不服的才能叫我过把瘾吧?就这地方,我在外头玩儿两年都出不了什么乱子!”
夫人笑劝:“你怎么就非得往低走呢?既说属官都不错,地方也好,气候也好,怎么就不能把这里往好了管,叫这德源县的名声传到京里去,也是你的威风。”
知县大人一撇嘴:“不过一个小小县治而已,拿什么传去京城。就算传去,他们听了也只当个笑话吧。说不定还要笑我是螺蛳壳里做道场!”
夫人一笑不语,转说起其他来:“县丞人老成精,真没有旁的打算?他家里的人呢?”
知县大人叹一句:“老夫妇两个,老太太是这县里有名的大夫,就养了一个女儿,还不知道怎么想的嫁到深山去了。之前是担心来的大人不靠谱,就想把力气都往农事上花,好歹保个民生安泰。这回见我大概还成,就急着想要撂挑子不干了,说想投奔闺女去。不像话……我当然不允了!”
夫人看着水面很是感慨:“这人性已经可以入阁了。”
知县撇嘴:“那破地方有什么好去的,去一个,带累一家子……”
夫人看他一眼,知县大人不说话了。
又说方伯丰看那些手抄的连名儿都没的农事书,常常一看就看到半夜。灵素起来给他做了几回宵夜,他又劝不住,怕耽误媳妇休息,才作罢了。
实则他媳妇倒不怕耽误休息,实在是耽误她干活儿。如今她多少活儿都靠半夜出去做的,自家相公忽然成了夜游神了,她这真神可就难做了。
这日得歇,大白天不晓得看了什么,跳起来在那里搓着手来回走,“哎呀!果然如此!我早该料到如此!确实如此!哎呀,居然还能……”
把见惯了自家老爹稳重样儿的两个娃给引过来了。俩人拉着手一块儿走过来,在边上瞧了一会儿,岭儿心善:“爹爹,七药吧!”
正在兴头上的方伯丰听了这话回头看看,见儿子也面有忧色,便赶紧握拳咳嗽一声,干笑两下解释道:“那个……爹没事儿,啊,没事儿!就是看书看高兴了。别慌,啊,没事儿!”
灵素也走过来了,刚才岭儿的话她都听见了,怕方伯丰尴尬,压着笑上来救场:“书上写什么了?这么高兴。”
方伯丰立马就坡下驴,——夫妻默契就在这种地方!“书上说的水稻改性增产之法,以驴马生骡为喻,说这稻子也有此道理在的。只要异种稻种为对,就能结出兼具两者种性的稻种来。且还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真是留给人的一道大生路啊!……”
说了又拿起书来指给灵素看,里头如何如何等话。想起灵素不识字,正要不好意思,灵素道:“嗯,你说吧,没事儿,我能看懂一些了。”
方伯丰挺惊讶:“你什么时候学的这个?不是不爱学么!”
灵素道:“嗐,也没下心学,就是看你教湖儿多了,不知不觉学会了几个……”
方伯丰感慨:“你这学东西的本事真是没法比。若是去考学,不晓得要气死多少人。”
灵素忙道:“所以我不考,不吓唬他们。”
方伯丰呵呵笑起来,俩娃儿见自家老爹正常了,才放下心来,又拉着手去堂屋玩儿了。
这里方伯丰看了这个说法,就跟百爪挠心似的,可这会儿早稻都没下田,谁给他找什么稻花去。那也待不住了,就说趁着歇着去看看官田。俩娃儿一听说能出门,都围上来,对他们来说去哪儿都成,反正定要凑这个热闹的。
一家人就乘了船往自家山上去。
如今这山上早年种下的果树都开始挂果了,桑榆成荫,东山和西山的梯田也都绿油油一片,方伯丰常感慨灵素哪里得的功夫做的这些事儿。灵素就拿自己的轻功和各样叫不出名儿的功夫搪塞他。整得方伯丰挺遗憾,好好一个本该来去如风的武林高手,被自己耽误了……
到了那里,方伯丰先去看了一回官田,那些花后田都在官田里,里头的五色麦和米袋子都长得不错,方伯丰看了一圈又掏出个本子来记啊写的。
岭儿跟湖儿也跟着灵素在边上玩儿,岭儿指着一边的五色麦道:“热喜了,热喜了。”又拍巴掌笑。
方伯丰回头看灵素,问道:“这娃儿说啥呢?”
灵素道:“她说这五色麦热死了。”
方伯丰看看那麦子,长势挺好,便问岭儿:“不是好好的么?哪里死了?”
岭儿嘻嘻笑道:“热喜了,少长些凉快!”
方伯丰看她那样儿,鬼使神差地凑五色麦穗头上看去。他没有见过高山上地里的五色麦,倒是拿到过几个穗头,大概是听了岭儿的话的缘故,比着记忆里的,好像眼前这个穗头是稀疏些似的。
不确定了,问灵素:“怎么我看着好像真的结籽稀了啊……”
灵素眼神一扫,点头:“嗯,是得少了两成。”
方伯丰站那里看看媳妇,再看看孩子,——这……到底谁是农务司的司长?谁在地里一蹲三五年?谁写了半辈子的粮作学文?
一个能看出五色麦惧热结籽减少,另一个扫一眼就能看出少了几成……不是说好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么?怎么觉着自己……
再看看儿子,心里才踏实点儿,好歹儿子还是随自己的。
他还要细看,灵素怕岭儿又胡咧咧搅扰了方伯丰,便把俩娃儿先带去山上了。
旁人看只看到这满山的绿,灵素可看出底下快成灾的兔来了。这东西不晓得哪里跑来几只,之后就狠命生,然后还什么都吃。嫩菜嫩豆不消说,还能从地里刨沙芋,捡大个儿掏瓜,简直“无恶不作”。
把俩娃儿往屋子前头一放,灵素就先从这边地上揪起兔子来。寻常她来了也会捉一些,然后直接扔后山上放了。满山的野猪和大羊都吃不过来,她懒得跟它们费劲。
结果这回,她逮了俩往家走,想寻个东西先关一下。岭儿远远看见了就冲进了屋,等灵素走到屋前,她也从里头出来了,俩手使劲拖出来一只单柄的炒勺,一脸兴奋地对自家娘亲道:“娘,给!锅,炖吧!嘻嘻……”
灵素低头看看手上的兔子,再看看口水滴答两眼冒光的闺女,心里默念:“冤孽啊,冤孽。”
第274章 辣茄会
野兔子土腥味重,灵素把母兔子放了,剩下一只公兔子宰杀好了用山泉水泡着,换了几道水把血气泡干净了,才拿来烧。
去骨切成小块,锅里下油先爆香调料,把焯过水的兔肉下锅小火干煸,中间喷了两回酒去腥,等到肉块疏松,水分尽去,再调味出锅。
岭儿一直围着灶台打转,灵素看着她,想着她从前修灵时候,是不是也有什么羊啊鹿啊的围着她这样拉磨似的转悠……
方伯丰回来就闻到一股浓香,吃的时候知道是兔肉,笑道:“兔子肉好吃就是没香味儿,跟猪肉煮就是猪肉味儿,同鸡肉煮又有鸡肉的鲜香气了,难得这个做法这样浓的肉香。”
灵素问道:“你吃过?”
方伯丰便说起了小时候吃过一回烤兔子的事情来。他随便两句说完了想带过去,岭儿在边上不停嘴地问,她小,不会问什么做法,只会问:“又又好七么?”“烤了特别好七么?”“比这个还好七么?”……
最后方伯丰只好看着灵素求救,灵素便对岭儿道:“咱们明儿在家烤羊腿吃!”
岭儿立马闭嘴了,赶紧扒拉饭,吃完了就开始催大人回家。
方伯丰无奈,幸好自己方才该看的都看了,回去路上同灵素感慨:“真不知道你一个人带着他们两个怎么做活儿的。这半天闹得……”
灵素道:“容易,湖儿只要你给他说一件事情。比方说这么大一块地,什么菜什么时候种合适,什么粮又该什么时候播,怎么安排才合适啊……他就能琢磨半天,绝不会来吵你。岭儿就更容易了,比方今天这样,直接给一块烤羊肉,什么事儿都没了,吃饱了就寻地方趴着睡觉去了……”
方伯丰听了心道自家这俩娃儿如今这性子是不是同这亲娘的教法也有挺大干系。
到家了,灵素还真不食言。
等吃完晚饭就拿出一只羊腿来,拿刀尖在肉厚的地方戳上几刀,抹上拌了各样香料粉的盐,拿大盆扣住,放在灶台上入味。这会儿天还不算热,要不然就得在底下搁冰了。
第二天一早起来把里灶的大锅坐上水,底下生起火,烧上两根大柴。另外把一个铁屉子拿来,底下放上一大把蒜粒一把葱粒两三个刺梨,再把羊腿搁上头,把铁屉子门一合上。等柴烧尽,成红炭时,把整个铁屉子塞进炉膛里埋在炭堆中,再盖上几铲柴灰。外头灶口用一块木板封上,就不用管了。
等到吃午饭时候,就拌两个爽口的凉菜,把铁屉子从灰堆里扒出来,里头的羊腿早已焖得骨脱肉烂。再把整个放到箅子上用燃炭一炙,照得外层上色结壳,真个浓香四溢。
方伯丰早上得了叮嘱,叫他午饭回家来吃,这会儿刚好到家。
进屋见桌上放着三个凉拌菜和一大碗汤,俩娃儿都在奋力推自己的高椅,赶紧上去帮忙。给他们俩把座位安好,抱上去坐稳了,又给他们分碗筷。
灶间里飘出肉香炭香一个劲儿往几人鼻子里钻,方伯丰看着湖儿的笑脸和岭儿不停吸溜口水的样子,忍不住在那里乐,朝里间喊道:“灵素,赶紧的,这俩都快坐不住了!”
灵素答应一声,从里头出来,手里端了一个整木旋的大托盘,上头一只烤得油亮的大羊腿。方伯丰也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把托盘往桌子中央一放,岭儿就紧着把自己跟前的浅盘往前头推:“爹爹,又又!”
方伯丰道:“我去拿个刀。”
灵素给拦下了:“不用,筷子就成,这都酥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