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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节

浮梦旧笔-第6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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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氏一面守着姜准,一面盘算着退路,时不时拿手帕擦擦眼泪,装出伤心欲绝的模样。谁知姜准竟醒了,醒后浑浑沌沌,目光呆滞,既识不得人也说不得话,倒似傻了一般。李氏这下真的伤心欲绝了。
  承平帝儿子死得七七八八,再也不嫌姜准这个嫡子面貌,自己都病得不轻,还不忘命医、僧、道来医诊驱邪。
  眼见姜准日复一日不见半点好转,李氏都已绝望,谁知那一夜她遣了侍婢守着姜准。忆起姜准虽又好色又无德,行事蛮横无礼,待她这个王妃倒没什么不好。她争强好胜与他顶撞吵嘴,姜准虽气得暴跳如雷口出恶言,也未曾与她动手,拿着一些死物出了气,转脸又忘个干净,拿些俗物哄她,如今他憨憨傻傻躺在那,也是可怜可悲。
  再想想自己今后,膝下无儿无女,丈夫又痴又傻,寻常人家大不了一拍两散,偏偏又是皇家媳。若姜准真个死了,倒还有可为之处……偏她又下不了毒手,暗地弄死姜准……
  李氏越想越是伤心,埋头在那痛哭,哭得两眼红肿泪眼朦胧,姜准不知怎醒了,看她的眼神清明透彻。
  这下否极泰来,宫中赏赐流水似得进了瑜王府,帝后这些时日满耳都是坏事,得了这一喜事,夫妻二人都振作了不少。
  李家的心思比李氏要活络,他们立马想到了千万种的可能。家中道士对李氏的那名似真还假的批命又浮现在李家心间。
  莫非无德无才令皇家蒙羞的瑜王姜准才是天命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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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石出(二十七完结)
  雷刹踏进瑜王府的偏院; 小院清雅摆放精致; 长年青绿的花木掩映着一池清水,水中游鱼摆尾。他看偏院簇新; 应是为姜准养病特意辟出新置。
  黄衣小侍领着雷刹进了正屋,绕过一架六迭屏风,又拉开层层纬缦; 姜准倚在一张软榻上; 背靠青金二色隐囊,身上盖着裘毯,正对着窗棂出神; 屋中不曾点香,只摆了盘佛手香柑借些清香。
  “你们先退下。”姜准头也不回,挥退左右侍从。
  一众侍从鱼贯而出,重又合纬缦; 掩上房门,守在院内外。不大的帐中只剩雷刹与姜准二人。
  “副帅请坐。”姜准回过头,伸手示意。
  雷刹微眯起双目; 姜准瘦了许多,虽然还是面圆肚凸; 那种蠢钝感尽皆消去,反隐隐透出一种雍容沉稳。眼前的这个人; 目光隐有些哀伤,显得那般克制那般清然,他这般随意地靠在那; 都带着说不出的风雅。
  这个人,不是姜准。
  “九王!”
  姜准,不,应是姜凌,他勉强一笑,道:“雷副帅别后无恙。”
  雷刹面色一紧,问道:“徐知命也没死?”
  姜凌一滞,垂下双眸,言语满是苦涩,道:“我也不知。”他醒后被困祻姜准躯壳之中,能听外面人言,自己却不能动弹。
  “九王可还记得那日之事?”雷刹又问。
  姜凌依旧摇头:“副帅怕要失望,我那时半昏半醒,只知被徐……”他本想说徐师,想起徐知命所做的种种,这声徐师怎也说不出口,“偶有清醒时,只知有漫天电闪,其余再无知觉。”
  雷刹并不是十分相信,言语就带点嘲讽:“这般说来,九王是一无所知?”
  姜凌支撑着软榻,笨拙起身,肃声道:“不是,那日还有一人。”
  雷刹脱口而出:“六子?”那个隐在不良司中东宫小侍,身份败露后,他藏进了朱申的府宅中,然后,再不见行踪。他如一只趴在墙角的守宫,一不小心就会将它忽略,一旦遇袭,立刻退尾逃生,等得风波再起,他又从角落蹿出来及时送上一刀。
  六子才是徐知命信赖之人,如朱申,流于表,如阿弃,一个弃字,从头至尾便是一个弃子,再如萧孺人身边的阿卯,以死赴命,有去无回,端得是天衣无缝,也只六子诈死脱身。
  雷刹没有错过姜凌脸上的一丝一毫变化:“徐知命这些年来为九王布下命局,九王从无所察。”
  姜凌片刻的表情无措得让人心酸,如懵懂不知事的稚子,被弃闹市街头,举目望去,全是陌生面孔。他道:“徐帅在我面前几无避讳。”
  徐知命将阴谋摆在台面之上,那些寻药访仙,搜罗各样医方,各种道术灵通,他通通都知晓。
  “终是我的过错。”姜凌心灰意懒,只感罪孽缠身,“我自以为自己堪破生死,视死如常,然而徐帅费尽心力为我访药续命,我未曾坚拒过。我,心中到底藏着隐秘的奢望,盼能回复康健与常人无异。”
  “少时我便拜徐帅为师,他与我,情若父子。”姜凌道。
  不良司这把刀到了承平帝手里已生锈迹,慢慢便会归鞘封存。姜凌极少时,承平帝就已暗中将整个不良司交给了他,一来,他确实心疼九子,司中若有奇人异士能治姜凌之疾,无疑是好事一桩;二来,九子因欠缺康健,注定只是一个闲散亲王,心疾使然,自小便淡泊静气,不良司这把刀就更加无用。
  以徐知命的才智,不会看不透承平帝的打算,他毕恭毕敬地领了命,去见在行宫静养的姜凌。
  姜凌永生都不会忘记那日午后,暑热逼人,烈发如火球般放肆地散发着灼汤,便是避暑的行宫也失去了往日的清凉,夏蝉鸣噪声声。他身边的继后亲指的女宫担心蝉鸣扰他午睡,指使着一众小内侍粘蝉。
  那几个小内侍都还年幼,兴致勃勃地顶着竹杆,即便热得满头是汗眼里也带着笑意。他躺在廊下的一张轻榻上,象牙席亲肤带出一丝凉意,然而,他全无睡意,羡慕地看着小内侍们你来我往地捉蝉。
  他贴身的内侍比他年长几岁,细微体贴,知他躺着无趣,招手唤来一个小内侍捉了一只蝉,扯去翅膀放在一边的案几上哄透他。
  丢了翅膀的蝉虫子在那苦苦挣扎,爬上几步,又被内侍拿细棍挑了回去,蝉虫顿了顿,重又向案边爬上去,好似不知疲倦。
  许是夏日太过烦躁,许是看蝉只能困于指寸之间,令年幼的他感伤己身,他难得语带薄怒,吩咐贴身内侍将蝉放生。
  贴身内侍吃了一吓,赶忙捧着蝉去放生,一头撞衣袂飘飘恍然若仙的徐知命身上。徐知命接过蝉,笑道:“前人赞蝉洁净,道蝉蜕于污秽,以浮游尘埃之外;又赞蝉潜蜕弃秽,饮露恒鲜。谓之蝉中清莲。”
  他说罢,一敛宽袖,深揖一礼:“不良司徐知命拜见璟王。”
  这人便是他今后的老师?姜凌意外地失礼了,直声问道:“徐师也认为蝉品性高洁?”
  徐知命轻笑出声,他的笑声如晨间的清风拂面而来,然而,他的言语却尖利如矛,他道:“甚惜,世人不知蝉啊,不知它为一害。”
  “蝉为害?”姜凌惊诧不已。
  徐知命托着蝉,示于他面前,笑道:“大王细看这只蝉虫的口器,形如尖刺。幼时它躲在污泥之中,吸取树根根汁,大后破土而土,吸取枝杆树枝。”他又指殿中古树,“大王,这些与人绿荫遮盖的树木苦蝉久矣。”
  姜凌细看蝉虫,果然如徐知命所说有尖锐的口器,他敏而好学,追问:“不过,又怎知徐师所说为真?饮露之说为假?蝉虫口器虽利,也可吸饮晨露。”
  徐知命轻笑道:“大王若是有心,不如细查蝉虫浮生,便知真假。”
  姜凌顿时意兴阑珊:“阿父与阿娘定然不肯。”
  徐知命反手向上摊开,意为要与姜凌诊脉:“大王见谅,可否?”
  姜凌倒不在意这些他的唐突,将手腕递与徐知命。
  徐知命凝神推诊,末了道:“大王有心疾,忌躁郁悲怒,不过,人非脆纸薄冰,无须过这般战战兢兢。”
  只这一面,姜凌便已心折,心悦诚服地拜徐知命为师。徐知命学识渊博,无有不精,为人又极为雅致,他们师生本就投缘,再兼长日相处,姜凌一载内见徐知命比见承平帝的次数还多,彼此情份自然非同小可。
  待他日益年长,徐知命为他命格康健操心忙碌,偶也发狂悖之语,道:既知命,怎能认命?人生天地间,命当由己。
  徐知命不认命,也不让他认命,他近乎无所不用其极的寻找为他改命的方法,只是……
  姜凌闭了闭眼,他没料到,徐知命会为万人为祭,事败时,仍不束手,将他移魂至自己兄长躯壳之中。
  他与姜准同胞骨肉,姜准混赖粗鲁,待他却极为爱护,笨手笨脚地小心呵护,忧心他生气病发,在他面前从来都是赔着小心,连大气不敢喘。
  可他现在,窃兄长之命而活……
  姜凌颓丧掩面,他所欠良多,死不抵罪,根本不知如何偿还。
  。
  雷刹无言静默,品不出其中滋味,若姜凌所说非假,他既罪又无辜。徐知命的所思所想,如江海,其深不可测。他所作所为,看似只为姜凌打算,实则也将姜凌拖入深渊,若只是为己,又是所求为何?
  “徐知命道天下将乱,认定唯你能救万民于水火。”雷刹想了想,“九王既欠了天下人,不如就还天下一个盛世太平。”
  姜凌不语,老僧入定般坐了良久,道:“副帅可愿为刀?一柄悬于我姜凌头上的刀。”
  此话一出,雷刹也大为惊讶,以姜凌的品性,若他为天下之主,想必会善待子民,徐知命摄万魂引天雷改命,许真能得偿所愿。
  “九王厚爱,只是雷刹落拓无志。”他眉眼寒冰消融,道,“只愿携妻寄情山水。”
  姜凌更添落寞:“原来,副帅也要远离。”
  雷刹没有应答,只揖礼告辞,道:“他日君掌玉令,愿君天下为先。”
  “此亦为我之固愿。”姜凌道。
  雷刹勉强一笑,他与姜凌之前也算所得,只是,世情更变膈下生刺,难以心安。偏院侍从恭敬引他出院,一路送他出府,沉默缄口一字都不多言,雷刹在远远瞥见瑜王妃李氏坐在一株花木下,身后侍婢捧着食盒,提着食篮,应是前往偏院送膳,不知何故竟在此处逗留。
  她可知自己的良人已经换了一人?
  。
  雷刹回到归叶寺,将姜凌之事告知风寄娘与老叔。
  风寄娘惊叹,寄烟写道:徐知命妄为。
  老叔却道:“徐知命可是移魂到了六子身上?”
  雷刹道:“大有可能,荒寺并无六子踪迹。”又皱眉,“以徐知命的智计,若他有心避世,找他无异大海捞针。”
  风寄娘问道:郎君有心要找徐知命?
  雷刹理所当然道:“正事要紧,徐知命不值你我浪费心神。”
  老叔抚掌赞道:“有理。”
  借魂续命、借壳移魂种种都是逆天之举,前者更招来天遣,后者天道若是有觉,还不知会生什么恶果。老叔思及此,再伤别离,待香合好,开口催促雷刹启程。
  。
  风寄娘看着远山如画,渐去渐远终成淡写,雷刹抿着唇,专心赶着车,他们带了许多书册,间中又有几张舆图,二人也没有日夜兼程的打算,白日赶路,夜间便寻地休憩。
  每逢车停,雷刹便燃起火堆,焚一炉清香,起初两人均说着过往喜乐,过往无可再说,便说些奇闻怪谈,连着异志都不说时,随心所欲说些胡言乱语,竟也有趣味非常。
  暑去春来,不觉间已过三载,风寄娘与雷刹二人进深山访古寺,逢高人隐士,奈何无一人知如何通三界之外。
  倒也不算无有收获,雷刹得了指点,再非早些懵懂,道法佛家都已略通一二,二人一路又得了好些的道法宝器。
  大雪澌澌,雷刹放下车帘,饮了一口酒,将收着宝器的匣子放在膝上。风寄娘取笑:郎君今日怎清点起财物来。
  雷刹心情极佳,道:“集到多时才知好!”
  风寄娘惊讶:此言颇为市侩。
  雷刹笑而不语,将一壶酒饮尽,道:“寄娘,我今日心中愉快,舞刀助兴,可愿一观?”他说罢飞身出了马车,砸了手中酒壶,抽出长刀在飞雪中随性而舞。
  风寄娘坐在车辕上,笑看长刀划开绵绵落雪,堆雪飞涌如岸边惊涛,琉璃世界之中,俊秀过人的青年郎君,刀破雪天,说不出的肆意昂然,天地之间任尔行。
  雷刹兴尽,收刀半跪在飞雪中,漫天的纯白中,风寄娘看到一抹刺目的红,不待惊立细看,那抹红伴着一道金光没入泥雪中。
  她听雷刹念道:“非人非鬼之身,携非生非死之命,以己命己血与功德宝器为祭,祈开冥河,以正阴阳。”
  鹅毛飞雪迷乱了双眸,风寄娘满脸的泪水,雪地上现出一条阴气翻腾的阴河,引渡人横舟河中,他问:“欲渡何人?”
  雷刹横刀断下自己一臂,道:“无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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