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梦旧笔-第6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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怨魂为一叶所召,他曾为佛子妄自降世救民,引来天道震怒,再以万鬼生人间苦狱,天道再不会放过他。
雷刹的慧伞哀鸣声又尖利几分,伞缘被阴气所侵,沾上层层黑雾,他闭紧双目,不知疲倦挥伞驱散恶鬼,八苦追在他身边欲夺他的心志。他不看不听,他只知杀一只,少一只,便有百鬼千魂,总有杀尽之时。
风寄娘唇边浮起一丝笑意,她身边有这样的人,又有何惧。
徐知命这般胆大妄为,试图将天道玩弄于鼓掌之间,何等的狂妄,即便让他一时得得逞,事后若超噬,这人间怕要真成鬼狱。
风寄娘手中的舍利烫得快要握将不住,她一咬牙,奔到雷刹身边,十指指甲急长,用尾指割开雷刹手臂:“再借鲜血一用。”
雷刹依言站定,撑伞挡开四周袭来的怨魂。
舍利佛珠被血浸染,发同灼烫的红光,风寄娘跪在尖埃之中,抬头与一叶笑道:“阿弟,这也是你教的。”
一叶猛得睁开双目,似不敢置信:“徐知命,阻她行法。”
徐知命正欲为九王续命引渡龙气,万里之遥,只差一举,他虽知一叶开口定是非同小可,仍是控制不住犹豫一下。
只这一下,风寄娘已将染血的佛珠尽数没入泥中:“无界之人,不生不死之命,,非人非鬼之身,以鬼子之血、佛家舍利为祭,祈阴冥开冥河,以渡流离之怨魂。阳归阳,阴属阴,阴阳自有界,生死自有归。”
话音落处,地开一缝,缝隙开裂成河,虚虚无无,飘飘渺渺,院中阴气归流一般往河中纷涌,渐渐聚气化水,黑水流淌,往不知处奔腾来复,河岸两处两生花簇拥而开。万千怨魂现出依稀人形,嚎泣从涌向冥河之中,整条冥河浪起如同锅开,怨魂在河中载浮哀求,却为黑水所禁,不得逃脱。
一叶见大势已去,面色颓然。
风寄娘跪在冥河岸边,她抬起头,血红的两生花在她脚边怒放,河中的怨魂愤怒地伸出手,试图将她拉入河中,雷刹撑着伞,护在她的身侧。
“阿姊。”
“一叶。”风寄娘倚靠着雷刹,好似身在名山秀水中赏景谈心,她道,“一叶飘零,这个法号不好。佛子,你非属人间,不如归去。”
一叶茫然:“归何处?”
“既不去九天,便入阴冥。”风寄娘道。
一叶忽然有些凄凄:“你开冥河,人间便无你的容身之处,将流亡于阴阳两界之间,你入阴却为阳,入阳却为阴。 ”
风寄娘抬眸看了眼雷刹,生出无限的遣憾来,此间事了,也不能一道看尽天下奇秀了。
雷刹全身是血,毗沙门天的宝伞重得他快要拿不住伞柄,他的掌心又滑又腻,拿不住任何想拿之物。冥河的两生花灿烂如朝霞,妆点着漆黑阴森的黑水,他脚边倚坐着一个红衣女郎,她一身红裳,比两生花还要鲜艳,还要夺目。
情愫绕成有毒的红线,缠绕在两人心尖,不觉之时,已经无药可医。
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雷刹终是知晓了这三苦的苦味,苦得让人恨不得将心肝脾肺硬生生哎吐出来。
。
河中有舟自横,舟上面目不明的引渡人一身玄衣。
一叶闭了闭双目,解下一个素布荷囊递给风寄娘,头也不回地赤足淌过黑水站在船上。引渡人划动船桨,扁舟颠倒入水,冥河水倒转回流,两生花开败,鲜艳的红色被黑水带去,不过一会,整条冥河消失无踪。
。
徐知命怎也没有料到会出变故,再不复神仙之姿,一指雷刹与风寄娘二人,怒喝:“杀。”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我卡在这,是不是有点不太厚道啊?
第92章 石出(二十二)
雷刹耳听利箭嘶嘶的破空声; 将风寄娘揽进怀里; 旋伞击挡。慧伞非人间物,遇水不湿; 遇火不燃,遇矛不破。
只是,为些箭却是连绵不断; 朱申威风凛凛地指挥着一队一队的弓箭手接继轮番往雷刹与风寄娘放箭。
又有刀兵只等持盾火视耽耽; 只等雷刹力竭一拥而上,将他擒杀。
徐知命略微放下心,转而专心驱动法阵改命换天; 无奈吐宝鼠纠缠不休,遁走又折回,啃上几口又飞速逃走。雷刹护着风寄娘一心对抗漫天的箭阵,分心不瑕。
“朱卫; 接这鼠诱走。”徐知命不堪其扰,又腾不出手对付吐宝鼠。
“喏。”朱申拱手领命,拈出一把尖刀一刀飞向吐宝鼠。吐宝鼠正与徐知命周旋; 吱得叫了声,那飞刀擦着它的长尾插进了砖缝中。宝鼠性情狡猾凶悍; 立马掉转身,冲着朱申目露凶光; 它力大能断铁杆,足下一个发力,快若电闪扑向朱申。
朱申不知它的来历; 轻视之下被撞个正着,手腕处似被车碾,痛叫一声勃然大怒:“孽畜也敢张狂。”
宝鼠偏了偏头,绿豆大小的鼠眼里透着讥笑,抽空还不忘溜去干扰徐知命。朱申本就心高气傲,哪受得一只畜牲的耻笑,狂怒之下抽刀追着吐宝鼠劈砍。他身法灵活,只是个昂藏壮汉,对着不过臂长的宝鼠仍显笨拙。
徐知命见他狼狈,恨其不争,出声道:“吐宝鼠非人间蠢物,怎会惧你刀箭,只拿阴符对它。”
朱申失了颜面,脸上更添恼怒,到底还是冷静了下来,从怀中取出一沓阴符。这些咒符均为阴邪之物所制,吐宝鼠浑身毫毛立起,两只鼠眼转来通红。
风寄娘被雷刹带着在箭雨中辗转腾挪,分心见宝鼠惧阴符落下下风,又见几队持盾的刀兵严阵以待,计上心来,与雷刹道:“副帅,世人爱财。”
雷刹怔了怔,不解为何她忽然跟自己说上这么一句,分神下险些被飞箭射中。风寄娘道:“宝鼠宝伞栖于你身,虽是毗沙门天的法器,然而,又并非真正的天王所持之宝,不过具其形,得其微力,更与你心神相通。”
雷刹顿悟,他心念转动,宝鼠有感,从嘴中吐出一颗又一颗浑圆如龙眼满布光晕的真珠来。这些真珠落地后四散滚去,每一颗都是价值连城,动人心志。
几队刀兵睁大了眼,咽了一口唾沫,这样的真珠,皇家尚不可得,只一颗便可换来真金白银,一生无忧,若是献给权贵,说不得就能谋来一条青云路。只是,此地诡异,这些真珠说不定只是障眼法,当不得真……
雷刹微喘着气,许是宝伞得心应手,许是满心要护怀中之人周全,将伞舞得密不得透风,然而,这非长久之计,还需在这天罗地网之中寻出一道生门来。
一颗真珠沿着地珠滚动着,一直滚到了一个刀兵的脚边,它圆润光滑,发出浅而朦胧的珠晕,它显得这般昂贵,这般诱惑……
一个刀兵拿刀的紧了紧,左右环顾,见同僚似乎都没注意到自己,不禁动了动脚,将这枚真珠踩在脚下。浑圆的宝物硌着他的脚底板,紧硬,滑溜,刀兵咧了咧嘴,心旌摇动,一弯腰将这枚宝珠从脚底板下抠出来握在掌中,又飞快地藏进怀中。
他胸口起伏,心跳鼓擂,地砖上还有无数的真珠发出诱人的光泽,刀兵再也按捺不住,将手中的刀一扔,连扑带滚地抢夺散了一地的宝物。这一扑抢,似一声鸡鸣打破了夜中的寂静,刀兵个个红了眼,一拥而上争夺真珠。
朱申见此惊怒不已,一刀斩断了一个夺宝刀兵的头颅:“谁再敢不尊令妄为,有如此人。”
鲜血喷洒开来,刀兵如同一只断头的鸡,抽搐了一下四肢,噗嗤倒地,他手中一捧真珠掉落在地,天女散花似和四散开来,滚过尘埃,滚过一滩鲜血。
几队刀兵静默着,弓箭手去势微滞,一为物伤其类,二为感怀己身,他们出身入死博得是什么?自是为求富贵功名,他们做得就是卖命的营生。
吐宝鼠仍在那源源不断地吐出宝物,金玉宝石,无一凡品,取一样就能换得一生衣食无忧,取二件便来换得富贵逍遥,取尽……便是富可敌国。
朱申的一刀没有斩掉人心滋生的欲念,反是火上浇油。刀兵弃盾收刀,恶犬夺食般抢夺着满地珍宝,轮换的几个弓箭手心痒难耐,越众而出跟着刀兵夺宝。
朱申暴跳如雷,连声令下,只是一干兵士早已抢红了眼,连同僚都杀,哪还听得进号令。徐知命深吸口气,朱申狂傲,实不如雷刹得人心,可惜可惜。
吐宝鼠爬在财宝堆上,鼠眼看着一堆人为了金银珠宝大打出手。
夺宝的弓箭手有一就有二,有二即有三,箭雨渐稀,雷刹与风寄娘立得喘息的余地。雷刹的杀心早烧出腾腾的火焰,将伞塞给风寄娘,重拾地上沾血的长刀,朝着徐知命燕子似飞掠过去。
朱申正恼恨手下为金银珠宝所惑,见雷刹袭杀徐知命,立刻倾身相护,刀刃交接,火星四射,刀身上倒映着雷刹满是杀意的眼睛。
他的愤怒,他的遗憾,他的无措都化作了滔天的杀意,他指尖的那点萤火似得温暖,还未曾触及,即要失去,彻骨的冰寒冻伤他每一寸的感知。也只有灼烫的人血才能有缓解这样的阴寒。
朱申有刹那畏缩雷刹身上的杀意,转而又陶醉在雷刹的狼狈中,他恶狠狠地道:“雷刹,你我同为不良司效命,你进出间有人尊一声副帅,而我却无有名姓,可惜,你再风光也不过是个弃子。”
雷刹抿紧鲜红的双唇,朱申愤慨的言语在他坚硬如冰的心上没有划下一丝痕迹,拦他之人,都该死。
长刀重过泰山,朱申咬牙拼九力相搏,脚下地砖下陷,雷刹冷笑,一手移到刀身处,借力翻身而过,掉身出刀如圆月,朱申急步退后,腰间一痛,一道血口子血出泊泊。
“雷刹。”朱申摸了摸伤,摸了一手的血,更视雷刹为死敌。
雷刹森冷的目光在他身上不过片刻,长刀三连,将朱申逼得步步后退,转而毫不留恋地扑向徐知命。
徐知命手里的命盘金光隐隐,与法阵中的条条金线慢慢接连在一起,他不由暗喜,又恼雷刹过来败事。
“朱申,你之才干不逊雷刹半点,怎可落他下风。”
朱申比雷刹更早入不良司,领十二暗卫行各种诡计暗杀,见不得光的事做多了就见不得光明正大,时日一久,明知雷刹不过箭靶弃子,嫉恨不喜竟成心结。与雷刹过手屡屡落败本就怒不可遏,哪经得徐知命一激。当下狂啸一声,冲着雷刹一个恶虎扑食。
雷刹本欲直取徐知命的性命,被朱申不要命的缠斗,不得不全力应对,先过小鬼再杀阎罗。
正一片混乱不堪中,忽听一声怒吼,一把剔肉刀斜刺中飞出,直夺朱申脑门,朱申瞪眼,举臂去挡。
剔肉刀锋利沉重,来势凶猛,朱申肉身哪里能挡,只听得一声惨叫,一胳膊被斩落在地。徐知命不由皱眉,院门外有执火兵士列队奔入,再看,大吃失色。
“好大的阵仗。”来人好似闲庭信步,边笑边抚掌夸耀。
“前太子殿下。”徐知命谨慎地看着姜决,微笑,“殿下好风采,可惜就如白骨披着皮肉,也不知能披多久。”
“这,便不劳徐帅忧心了。”姜决一挥手,几名黑衣蒙面的死士神不知鬼不觉地自兵士中现身,刀锋疾如风,悄无声息之间弓箭手就死了一半。不过瞬息,场上优劣颠倒。
姜决纤尘不染的衣袍下摆拂过满是血污的地面,晕过层层血色。
风寄娘也是惊疑不定,撑伞站在一角静观其变。
单什大踏步步入院中,捡起剔肉刀,一擦脑门上的汗,骂了一句,又道:“副帅,老单来得迟了些,这宅子藏鬼,我们来去几回竟是找不到入口。还是太子带了奇人赶来,才破这鬼障眼。”
雷刹不接话,拚命压抑着心头翻涌的煞气杀意,转身跃斩徐知命,这一着,徐知命不得不退,命盘隐入他手中转而化作一条金鞭,卷住了雷刹的长刀。
“不过凡间俗兵。”徐知命轻蔑道。金鞭蛇似得越狡越紧,长刀软布似得竟被扭曲得如麻索一般。
姜决又呵得轻笑一声,忽道:“九弟,你与徐帅情同父子,可知他有如此神通?”
徐知命住了手,似不可置信地看过来。
姜决的唇边带着无限快意的笑,两个黑衣人一左一右押着姜凌和姜准上前。姜准骂骂咧咧被捆得跟头肥猪似得,将姜决从头到脚咒骂了个遍。
姜决笑道:“八弟,听闻猪有口条,佐酒及佳,孤嫌它污秽,从未得偿。八弟若是再胡言乱语,我少得委屈自己的尝上几口。”
姜准吓得瞪圆两只三角眼,识相得闭了嘴。
姜凌却像丢了魂魄,一张脸比身上披得狐裘还要苍白,连着双唇都不见一丝血色,他张了张嘴,问道:“徐师,你……”
徐知命待他温和如三月春风,缓声道:“大王只当不见不听不知,臣必为大王铺一道坦途。”
“坦途?”姜凌深吸口气,“什么坦途?”
徐知命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