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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节

浮梦旧笔-第5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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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开花,举目四望一片盎然的生机。
  春生夏长秋收冬残,都与此处无关。
  然而……
  风寄娘伸手拂过一朵开得最盛的,重叠的花瓣在夜色不似紫色反倒是浓黑的一团,二乔,白雪塔、豆绿、赵粉,那些粉白青绿与千姿百态,在浓夜里,每一朵每一枝都那般相似,那般无味。
  倾国名花应开在春光之中,经雨露浇灌,沐阳而开,在和风中展露无边风采,引美人垂眸,玉郎赞赏,路人停车驻足。
  “唉。”风寄娘轻叹。
  “唉!”寺中不知哪株名花跟着发出轻微的叹息,随之,一寺的牡丹跟着发出孤寂凄愁的悲声,“唉……”
  风寄娘在一片悲叹声中回到小院,用火折点亮风灯,挂在檐下,屋中几日没有住人,荒荒得似已经年,案上积了一层薄灰,一吹,灰尘带着逝去的腐气四散开来,风寄娘从角落翻出一只酒瓶,拔开酒塞,瓶中还有残留着一些酒,扑鼻的酒香,她不由笑开来。
  俗世之人,好金银、好功名、好权势、好美人,还有一些人好美酒,如雷刹,天地间似无没有任何事物牵动他的心魂,只一杯好酒,醉饮窗前。
  她还要赠他几壶美酒呢。
  。
  叶刑司拒绝了阿弃的瘸腿驴,这驴又瘸又瘦,驮着瘦小的少年郎阿弃还要几步一停索要些吃的,他怕自己上去,这瘸腿驴怕要一命呜呼,成了他们的盘中餐。
  阿弃在瘸腿驴上笑得前仰后合,左右这驴走得也不快,有时还要落在叶刑司身后,他便由着驴乱走,暗地提防四周动静,防着叶刑司行路。
  二人越近城门心中越生谨惕,来往商旅、和尚、书生、农人神色间都夹着惶惑不安,城门前把守的士兵全然不是往日的漫不经心。叶刑司与阿弃对视一眼,拦下一个书生,问道:“这位郎君,我兄弟二人远行刚归,不知城中出了什么大事?”
  青衣书生连忙拿袖遮掩,急道:“二位悄声,城中出了大事,轻易不可妄言。”
  阿弃揖一礼,道:“郎君指教。”
  青衣书生见把守的士兵投过目光,连忙将二人引到角落,放低声音,道:“二人有所不知,因醇王一案牵连太子,引圣上注目,责令不良司重查旧案,谁知这一番动作竟掀起风云,原来是百年贺家心有反意,与那宫中贺婕妤里外应和,谋害太子与醇亲王。太子因着奸人所害,做下错事,如今已自请废黜。圣上担心还有漏网之鱼,满城戒备,各个城门进进出出,各坊各市街街巷巷都有武侯巡视。”
  “贺婕妤?”叶刑司绞眉,怎也没料是这个答案。
  阿弃啧舌:“不是说贺婕妤在宫中吃斋念佛的如枯木死灰?”
  青衣书生见他堂而皇之议论皇家事,吓得脸色剧变,抱肩矮身飞也似得溜走了。叶刑司虽然诧异,只是他心中挂念的并非皇家,道:“我们先回不良司再议。”
  城门守卫见了不良司手令,不敢多话,爽快放行。
  叶刑司与阿弃正要走,就见旁边绕出一个锦衣指挥,这人面貌周正身形魁梧,一身凛然正气。
  “不良司的人?原来是叶侍郎家的郎君与徐帅爱子阿弃啊。”
  叶刑司是个心无旁鹜,又不露朝中纷扰,竟是不认识,倒是阿弃有眼见,略吃一惊:“朱侍卫?”
  朱申冲他一点,一双虎目盯着叶刑司,转了几转落在叶刑司身上的包袱上,问城门守卫:“叶小郎身上可有可疑之物?”
  城门的一帮守卫面面相觑:“这……”
  朱申喝斥:“叫你们守城门,不是叫你看人下菜碟的。”
  叶刑司本就紧绷的神弦已张到满月,怒视着朱申:“你要搜我身?”
  朱申笑了:“不过公事公办,别说叶小郎君是侍郎之子,纵是尚书子,太师子也没例外之行的道理。”
  “不良司隶属君上,一言一行皆听命于天子。”叶刑司一声冷笑,低问,“朱侍卫欲反?”
  阿弃在旁吓得一身冷汗,他一直知道叶刑司被千叮万嘱要谨言慎行,他只当叶道凛待子严苛,原来是叶侍郎知子甚深啊,这放任叶刑司不管,怕是连天要捅一个窟窿出来。他连忙挤上去,冲朱申一笑:“朱侍卫,叶卫外出查案,几日几夜不曾好睡,脚底磨得血泡叠血泡,心中发昏不大爽快,言语举止都粗鲁几分,他满嘴胡言,只休与他计较。”
  朱申“哦”了一声,道:“查什么案?”
  叶刑司刚要斥责朱申多管闲事,阿弃已经抢着道:“自然是奇案。郊野一户人家户主外出就医,大好归来,举家摆宴庆贺,谁知院中老树上一群鸦鸟落在树上,呱呱哭啼,无论如何也驱赶不去,当夜,主人家就驾鹤西归民,出葬之时,群鸦又绕棺相送。左邻右舍无不引以为奇,疑心有冤,暗地里报了官。”他挠挠头,“我与叶卫出门就是为查此案。”
  朱申又“哦”了一声,怀疑地看着叶刑司,问道:“确实称奇,不知可有冤屈?”
  阿弃委屈道:“生老病死,实是寿终,白费心力脚程。”
  朱申拍拍他的肩,道:“你是徐帅义子,某看在徐帅的份上,暂且作罢。若是你口中有半句谎言,今日之事,改日我定要从徐帅身上一一讨回。”
  叶刑司瞄瞄手中的刀,心中生出无限的遗憾来,当个游侠儿好汉,为了不平事,杀人取首级,实是痛快哉。
  阿弃捅捅叶刑司的后腰,二人出了一箭远,叶刑司这才问:“好大的官威?”
  “他是圣上亲信,哪个不与他脸面。”阿弃道。
  “你怎识得他?”
  阿弃稍稍一顿,含糊道:“他来拜访过义父。”
  叶刑司点头,他急着见雷刹,问过便算,眼见要回不良司,心里反倒更急起来,脚上一发力,将阿弃与瘸腿驴甩在了身后。
  。
  雷刹从收到叶刑司鹞鹰送来的归信起,就在等他回不良司,二人在正堂前相遇,一时无言,互相一颌首,雷刹便命差人关了议事厅大门。
  单什与阿弃不明所以,阿弃动了动嘴唇,想出事询问,被单什一把搂住脖子捂住了嘴。
  叶刑司解开包袱,揭掉油纸,露出厚厚一卷纸卷,他抬手一抖,纸卷扑楞楞地平铺而去,至门口又打两三个来回。纸卷上密密麻麻、整整齐齐都是名姓,上有籍贯年纪卒年,粗略估算,已过千之数,上千个卒字在纸上齐列在那,明明不名墨书,却令人毛骨悚然。
  叶刑司取下腰间铜铃,轻轻搁在几案上,然后,他对雷刹道:“他们,全都魂消魄散,天地之间,无他们一丝残留。”
  “副帅,这只是我所能查到的,我不能查到的……”
  雷刹看着纸卷上一列又一列的名姓,一个又一个用朱砂写就的卒字,案上的铜铃“嗡”得一声,像孤坟前行僧手摇佛铃留下的悲悯。


第73章 石出(三)
  铜铃古朴厚重; 暗哑无光; 它明明不过半指来宽,却显得那么沉; 那么重,不知哪朝哪代哪人所铸,它沉默无声又似含有千言万语。
  这是风寄娘所有; 叶刑司临行前; 她托雷刹所交,言道:“这是搜魂铃,寻世间散落魂魄; 搜人间莫白冤屈。”
  雷刹不解道:“我以为人死转世。”
  风寄娘笑起来,笑里意味不明,回道:“雁过尚且留痕,风生水起涟漪; 何况人?”
  但是,叶刑司这次出行,搜魂铃…… 无声。
  那些人消散得无影无踪; 无念,无怨。他们出生时或呜咽; 或大哭,继而蹒跚着跌撞着长大; 或庸碌无为,或搏得万贯家产,或通晓诗书; 或家有妻妾儿女成群。他们来得坦然喧嚣,去时寂寂,烟消云消,连半点的不甘都没有。
  那些的默然反而令人生怖。
  单什与阿弃都头有点发懵,那些鲜红的卒字让他们感到愕然,知晓此案涉及人数过千,可到底隔了层云雾,有点摸不着头脑。
  叶刑司闭了闭眼,他本不屑鬼神之道,出去查案时还有点不以为然,即使名录在手,他也不过尔尔,上面所记或生或死的,生者还在人间,死者已归尘埃,哪怕搜魂铃响,夜色下藏在暗处,躲在虚无间的残魂听到铃声,飘飘荡荡地现出影迹与他回应。
  除却死者。
  叶刑司不曾见过这等诡异的景象,心头骇然,却仍无感,他们无应答,他们许是消失得古怪,可是对于一个个无法回应的已死之人,叶刑司实在生不出多于的怜悯。
  直至在一个小村,户主已经垂老,他亦是名录上的人。老者所生子的几个子女,二女已经出嫁,长子应召入伍一去不回,二子溺水意外身亡,三子染疾无钱医治也已西去,留下二老相依为伴。
  叶刑司寄宿老者家中,稀清的黍米粥,一碟盐醋长豆,一碟风鸡,这是这户贫家农户一年到头也难得丰盛的一餐。叶刑司拿银酬谢,睡到半夜,听到老妪饮泣,才知老者寿终,他后知后觉地摇了摇搜魂铃。
  老者茫然站在床前,看着发白背弯的老伴,叹息一声,与叶刑司道:“过路郎君,托一句话与我老妻。”
  叶刑司道:“老丈请说。”
  老者魂魄正欲开口,叶刑司只感手背一凉,一股阴寒之气顺着脚底背爬到头发丝,他不禁打了个哆嗦,再回过神,老者已经消散。他再摇搜魂铃,铃声荡开,却是死寂的永夜,风声、泣声、喘息声全都消于无形、
  等叶刑司再一眨眼,屋内昏昏惨惨的油灯摇着豆大的微火,将老妪身影挤在斑驳的泥壁上,干草垫散发着霉腐的气味,一床破被盖着老者还残留着些些余微的尸体。
  老妪悲泣着,她又是平静的,嘴里絮念着:“人老,哪有不死的,好赖去得安生,没病没痛,是老天厚待了,厚待了。”
  叶刑司的五脏闷着一团火,发不出来,只将自己的肺腑烧得滚烫,连着悲伤惊愕都化成温烫的灰烬。
  他帮着老妪葬了老者,老妪擦泪:“善心的小郎君,老头一辈子没交好运,死了倒遇见好心人,他有幸,在地下可以好好闭眼了。”
  叶刑司几乎逃着离开这个小村,不死心地到老者坟前摇了摇搜魂铃,木然地在纸卷上用朱笔写下一个“卒”字。
  他消失了,没有逗留,没有不甘,没有怨气,没去黄泉。
  。
  雷刹拍了拍叶刑司的肩膀,单什塞给他一小坛酒,道:“好兄弟,醉上一场,好生睡上一觉。”
  叶刑司这才觉得四肢百骸都透着酸疼疲倦,抱着酒坛,拖着步子,慢吞吞地加回到住处,将自己灌得半醉,睡死了过去。
  阿弃仔细将纸卷着卷好,雷刹伸手拦了一下,沿着铺开的纸卷慢慢踱步。这些人,来去不同,名姓不同,男女不同,年岁不同,相同的只有出生时的时辰。
  这个时辰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戌”时,日夕之时,十二个时辰中最后第二时,天到一更,残阳已落尽,天黑又未黑,物朦胧人闭户,将定又未定。
  可是,它又是这么稀疏平常。
  阿弃蹲那,也摇着头:“戌时,我也是戌时生的,这犯了什么大忌?”
  单什道:“应没什么大忌紧要,听闻早些不良司声势最盛时的十二卫,都是挨子丑卯寅排的,也没见将戌给刨除在外。”
  雷刹同样摸不着头脑,单什更是满头乱草,抓抓腮边的胡子道:“这神神道道的,还是要找风娘子,我们哪懂东西南背。”
  雷刹略一点头,就见单什阿弃齐齐看着自己:“怎么?”
  单什挤眉弄眼:“这风娘子回了归叶寺,我们与她并不相熟,怕是请她不动,还要副帅操心啊。”
  雷刹道:“她是司中仵作,与你们一般拿俸禄米粮,有何不同?”
  阿弃和单什你推我一下,我挤你一下,单什滚刀肉一块,道:“副帅我们心知肚明,何必遮掩,啊呀,你昂藏男儿便让人家小娘子几分又如何?风娘子又不是得理不饶人的。”
  雷刹满肚辩解之语,正寻思如何反驳,单什早已夹着阿弃走远了。
  不过,叶刑司带来的东西确实要风寄娘过目参详。
  。
  风寄娘却不在归叶寺,而是在醇王府。
  醇王妃刚见过外客,妆容齐整,高梳的发髻上金钗花钿,宽袖大服拖在地上,她倚坐凭几上,笑对风寄娘道:“我视风娘子为知己,就不与见外了。”
  风寄娘也笑着一礼,在她身侧靠着隐囊坐下,侍婢奉上香汤果点。
  醇王妃四个贴身婢女随侍在她身前身后为她理妆,其中一个圆脸的小侍女未语先笑,解释道:“王妃家常最不喜着大妆,嫌不利索。”
  另一个为醇王妃梳头的小侍女一一拔下发饰,又解开发髻,小心用篦子梳通理顺,拢在一束高高梳到发顶,再压一顶玉冠;眉间三簇用豆娘翅膀剪成的花钿小心揭去两簇,只留中间那点翠色衬着点涂金;螺黛将眉晕成了剑势,凌厉似有锋刃。长裙改换胡服,金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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