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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戏凰-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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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素波应了,叔父是为自己好的,多写就写吧,只是有些浪费笔墨,笔墨是很贵的呀。

    徐叔父见素波写得用心,便道了一声,“你只管慢慢练,我出去走一走。”

    素波便知道他又去找徐家旧宅了。

    先前还瞒着自己,但时间久了,特别是一次要洗衣时从叔父的衣裳中拿出了那张房契,素波才知道他的心一直没死。每于沐休时出去,恐怕应该都是去崇仁坊的,眼下到了年前,恐怕思乡之情更甚,所以也越发想找到徐宅了吧。

    素波先前还劝了两回,却怎么也劝不了,她毕竟不是真正的徐素波,所以对徐家的宅子便没有叔父执着,只看眼下京城的乱状就知道了,如果真有那样一个大好的宅子,还不是早让人占去了?

    但是叔父总要亲眼看到这个结果才会死心的。

    果然,很晚的时候,叔父失魂落魄地回来了,“素波,我们果真没有家了!”

    虽然素波一向对徐家的宅子没有奢望,但是听到这个消息也是失落的,到了此时她才知道自己虽然一直坚持徐家旧宅找不到了,但是心里也暗自盼着能够重新找回来。

    毕竟当初他们叔侄二人江阴被大水冲没了的家时正是为了投奔京城的徐宅而来。

    而且,真找到了徐宅,他们的生活一定会好许多。

    现在一切真正幻灭了。

    素波勉强笑着,“叔父,你不是常说,‘此心安处,便是吾乡’吗?如今我们在相府里安安稳稳,正应该把这里当成故乡的。”

    叔父自然也是懂的,不过失意之情总难一下子就散去,“当年我们徐家兴盛时在京城做官的就有十几位,那宅子也一扩再扩,能住上百人。但凡徐氏子弟入京,便都在那宅子里落脚,先前你父亲年少时还曾住过呢,现在不想倒姓孙了。”

    “说是邓太尉手下的一个大将,入京后便占了此处,明明我们家还有人呢。”徐叔父喃喃道:“虽然将门匾上挂了孙府,可是我围着墙转了几次,终于在上一块墙砖上找到了一处还没有抹掉的徐字。”

    “但是孙将军家的下人可真凶悍,看也不看我的契书,硬是将我推出来了。”

    不用说墙砖上的徐字没有抹掉,就算门匾上的徐宅没有换掉,但那有什么用?

    叔父和自己是拿不回那宅子的。

    素波听了十分担心,“可有哪里伤着了?”

    “没有,他们也只是不肯替我通传孙将军,将我赶出来而已。”

    “叔父,不能再去了,这一次侥幸无事,下一次就未必能如此幸运,若真被他们打伤了,吃亏的还是我们。”又劝道:“就算我们要回了徐家的故宅,也保不住啊!”

    就徐叔父再是伤心也知道,“素波说得有道理,那宅子我们就不要了。”

    徐家的宅子没了,徐家叔侄更是只能留在相府里过年,他们在江阴老家遭洪水后已经没有亲人,剩下的几亩田地被洪水淹了也难说怎样了,原来就是因为无法过活才到京城的,现在更没有回去的道理。

    徐家叔侄无家可归,方经乱事,与他们一样有种种原因不能归乡与家人团聚的人还有很多,佳节之时都不得不留下来。

    就说文澜阁西边这一排院子里的人,倒有一多半无家可归的:素波最熟悉的何老太太与何老先生都年过半百了,他们在战乱中失去了家园和唯一的儿子,因为是丞相夫人的远亲所以投奔了来,老先生在文澜阁抄书,老夫人帮忙管些杂事,一辈子就打算在相府里度过了;隔壁的曲先生失去了家人妻子,独自带着一儿一女寄居于此,素波与曲家的月姐时常跟着何老太太在一处做针线……

    至于文澜阁一封,因大殿都落了锁,平时住在那里的年轻没有家眷的儒生们也都挪到西边的空屋子里,他们几乎都是孤身一人:许先生是青州的,诸先生是雍州的,还有胡先生,他还有家人,只是却在蜀地,而那里还没有归附朝廷,又久无音信……

    经过乱世,大家的经历多少都有些相似,每一个人差不多都遇到过天灾人祸,每一家都有亲人离世,可是这些悲惨经历现在说起来都已经平淡,乱世本身就是悲惨的,你若觉得自己很悲惨,再看看别人,很轻易便能找到比自己还悲惨的,心因此也就麻木了。

    应该是为了重新感受到家的温暖吧,如今在自古以来所有人最重视的春节时分,大家不由自主地聚在一处。好在陆相一家团圆,并不曾忘派人给文澜阁留下的儒生们添了酒菜,消除佳节时身在异乡之孤苦。

    何老先生的屋子是最大的,他和夫人又最怕孤寂,是以大家的年夜饭就摆在了这里。

    十几个人,设了两张案子,男一席,女一席,正好对着,素波到这里已经有了几个月,知此时风俗世人重视男女大防,但却没有到了变态的程度,大家皆是文澜阁的人,又是过年,在一间屋子里守岁并没有什么。

    厨房里赵婆子等几个人都急着各自回家团聚,因此早早地便将年夜饭做好送来,又抬来了两坛酒,送了两壶热水,便都没了踪影。

    酒菜既然已经备好,大家便也入席,男人们那一桌很快就开始了饮酒,而何老太太也招呼着女眷们一同坐下。

    素波年幼,便坐在了下手,月姐儿因比她小了两岁,又坐在她的下手,月姐的小弟弟琮儿才五六岁,也一定要与素波姐姐坐在一处,便也在这一席。

    陆丞相平时对文澜阁的书生们极为尊重,饭食供养已经极好,今天因为过年又特别吩咐,因此格外丰盛。

    其中有几样山珍海味素波从没见过,虎豹肉、龙鱼肠,名字就很稀奇,让她不由得十分好奇。见大家开始用饭,便也拿起了筷子一样样地品尝。

    忽听对面叔父苍凉的声音,“我们徐家在江阴已经有几百年了,先朝时出过一任丞相,两千石的高官七人,最盛时同朝为官的就有几十个,徐氏女封妃的亦有十数人,也算得上当时的世家高门。就说民乱起来前,我们家七代同堂,上上下下有几百人,现在都已经凋零了。”

    素波见叔叔两腮酡红,身子轻轻地摇晃着,就知他喝醉了。但也正是因为有了酒意,也才如此多话,先前即使在自己面前,他也很少提起徐家的往事。素波也从不问,一则是不愿意重新揭开徐叔父的伤痛,二则也是怕她自己多说多错。

    “先是饥荒,后来是民乱,然后又有大水。”徐叔父端起酒杯一口倒了进去,咳嗽了半晌又说:“发大水那夜,我正好在外面,听到消息急忙跑回来,只找到这丫头。”

    徐叔父身子微晃,指着素波又道:“家里先前还剩十几口人,只这丫头被我从水里捞了出来,她当时已经人事不醒,原以为救不活了,后来却自己缓了过来,也算是命大了。”

    “我们家在京城里原有宅子,我就想着只要能到了京城,一切就都好了起来,总但没想到京城里也并不太平,宅子没了,就连素波也差点……”说到这里,他便略醒了些,自己将话打住了。

 第10章 肺腑之言

    何老先生叹了一口气,劝道:“总算你们叔侄已经在相府里落了脚,有吃有住,丞相对我们又礼贤下士,日子也过得了。”

    “正是,”叔父亦叹道:“进了相府安稳了,我就想着待素波孝满之后,给她定一门妥当的亲事发嫁出去,也算对得起我的兄长,从此再了无牵挂。”

    素波原本正用心听着,突然听叔父说要等自己孝满后就定亲发嫁,一口汤呛住了便咳嗽起来。

    何老太太赶紧帮素波拍背,又嗔着徐叔父道:“这些话哪里好当着女子的面说?”

    徐叔父见素波大声咳嗽着,酒也醒了几分,呐呐地道:“我是喝多了。”

    素波止了咳嗽,却平静下来,她已经知道这个时代的女孩们十三四岁成亲是很正常的事,过了十七八就成了老姑娘,再晚些若不嫁,官府就要强行为之婚配了,并不许女子做前世的单身贵族。

    所谓入乡随俗,自己既然到了这里,随着这里的风俗嫁人,其实并没有什么。前世素波并没有谈过恋爱,那时她也没多大,才十几岁,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弄不清爱情有多重要,也许听从徐叔父的安排嫁人并不错吧。

    以徐叔父对自己的关心,一定会帮自己挑一个可以托付的男子,只要自己像现在一样用心地生活,应该也能过得很好。

    想到了这里,素波再没有了反驳之意,甚至也不难为情,起身端了一碗温在炭炉上的热汤,“叔父,喝点汤解解酒吧。”

    转回来又坐在何老太太身边,静静地听大家闲谈。何老太太便递给素波一块点心,“你再吃些,今天要守岁,过了午夜才能睡。”

    素波笑着接了,一面吃点心一面说,“我能熬夜的。”想当初高三的时候,每天都是要学习到十二点以后才睡觉,哪里能像现在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呢。

    “那就好,”何老太太慈祥地说:“你叔父刚刚喝多了,一时忘记了你在这里,但他说的都是人伦之大道,真心为你打算。”

    素波便笑了,一双大眼睛弯成了两个小月牙,“我知道的。”

    先前应景喝了两口酒,素波的脸便是粉嘟嘟的,何老太太看着可爱的少女,不禁笑了,“真是漂亮懂事的好孩子!”又将素波拉在怀里着实喜欢,轻声说:“要是我儿子还活着,差不多也该有你这么大的孙女儿了。”

    素波不知说什么好,想到平时老夫人经常照顾自己,指点自己做衣服、买东西,过日子,迟疑了一下便说:“老夫人,你就把当成你孙女儿吧。”

    “是的呢。”何老太太说着笑了起来,“我正是把你当成我的乖孙女儿呢。”

    月姐儿一向嫉妒何老太太待素波好,便也挤过来道:“还有我呢。”

    三人笑成一团,月姐儿的弟弟琮儿见状便笑着扑上来,“我也要,我也要。”

    何老太太笑得眼睛都成了一条缝了,“哎呀呀!我开心极了,竟有这么多的又乖又可爱的孙子孙女!”

    看女眷这一席这般高兴,男人也都抚须笑了,“过年时候,正是要热闹一些才好呢。”

    素波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大约她早已经习惯了这里自然而然的生活,生物钟形成了新的规律。当何老太太将她叫起来时,她掀开不知什么时候盖在身上的被子不好意思地笑了,“我怎么就睡了?”

    “没关系的,现在还没到午夜,我们把月姐儿和琮儿也叫起来一起吃交子过年吧。

    素波这才知道,原来饺子最早叫交子,正是在更岁交子之时吃,一骨碌爬起来,帮着老夫人将煮好的交子分盛给大家。

    吃过交子,旧的一年过去了,新的一年来了,素波扶着醉了的徐叔父侄回了自家小院,将他送上床盖好被子,正要离开,却听徐叔父含糊着道:“我从小就有弱症,只是托家门庇护,读书养气,原以为人生总是这般平和顺意。没想到中年之后反遇到乱世,家道中落,妻子皆亡,越发觉得身子衰败,倒也不指望好了,只托庇于兄长苟且偷生而已”

    一面说又一面咳着,素波赶紧端了水送过来:“叔父,喝点水。”

    徐叔父喝了水,咳嗽缓了些,却又道:“原来是素波啊!江阴发大水时,我见全家人都被水冲走了,自己也了无生趣,投到水中,想与兄长一同去见父亲。没想到却看到你被水冲了过来,便带着你上了岸,原以为你也活不成了,可你的命大,竟慢慢又有了气息,我也只得打起精神带你逃了出来。”

    “叔父自知不是长寿之人,趁着现在还活着,早些帮你定下一门亲事,将来你也不至于孤苦零丁,没有着落,”徐叔父又喃喃地道:“只是我们家毕竟是世家,先前女儿许亲,不是皇亲贵胄,便是世家子弟。如今我们徐家没人了,就算你容貌也好,性子也好,气度也好,却也难选个门当户对的贵婿,真是可惜了。”

    素波见叔父闭着双眼,口齿亦不甚清晰,又时不时地咳嗽几声,也不知他是自言自语还是对自己交待,便一味答应着,“叔父,你说的都对,早些睡吧。再有你现在才刚过不惑之年,寿数还长着呢,一定会一直照顾素波的。”

    叔父似乎没听到了她的话,只将刚刚的事又反复说了几回,才沉沉地睡了过去。

    素波回到自己的屋子,怔怔在坐在床头。

    叔父今天虽然尽是醉话,可也皆是肺腑之言。

    大年初一早上,徐叔父起来,就似忘记了昨日他酒醉后的事情一般,又重新成了原来的叔父,再不提什么徐家、亲事了。

    因相府节日期间几乎日日宴饮,文澜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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