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凰-第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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胶东王年纪不大,长得更小,声线还带着几分童音,清脆而悦耳,侃侃而言,就如一本书展开在他的面前一般,抑扬顿挫,有条不紊,讲了一刻多钟,“夫礼,始于冠,本于昏,重于丧、祭,尊于朝、聘,和于乡、射。此礼之大体也。”停了下来。
大殿上静得仿佛这里连一个人都没有一般,不用说落针,就是稍重些的呼吸素波都不敢,但她还是在心里迂了一口气,自己这个知道胶东王是个问题儿童的人听了这番话都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错了,那么殿上的皇上皇后还有诸多大臣们更不会发现实情。
也无怪叔父一向说胶东王天资聪颖,无怪薛大儒在士林中对胶东王赞不绝口,无怪陆丞相要扶持胶东王,更无怪许衍如此地自信出来替胶东王辩驳。
在一片沉寂之中,皇上突然笑了起来,“哈哈哈!先前便常有人在朕面前道胶东王甚愚,今日一试,不只解了朕心中的疑惑,也在众卿面前为胶东王正名!”
皇后亦笑道:“皇上,臣妾早就说过一点也不信,胶东王先前病着,竟有敢诽谤皇子者,依臣妾之意就应该令宫中太常查明真像,重罚屑小之辈!”说着便站起身来冉冉地走下来,跪到了皇上面前,“如今真相大白,臣妾谢皇上为胶东王正名!”
素波怔了一下,皇后要为胶东王拜谢皇上呢?然后她便明白过来,皇后毕竟是胶东王的嫡母啊!不过她是真心为胶东王开心还是故做姿态呢?
最早素波还曾以为民间对邓皇后的传闻未必是真的,但是认识了胶东王之后心里倒是生出了小黑暗,只看胶东王似乎没吃过饱饭的样子,邓皇后绝不会真是好人。但是,素波却又理解他,谁会真心心疼自己丈夫小妾的儿子?
不过,也不大对噢,若真正论起来,皇上毕竟先娶与陆氏,邓皇后其实才应该是小妾才对呢。
但是皇上又封了她做皇后,所以她和静妃到底谁是正室还真难说。
当然,素波才不会真去纠结呢,这与她哪里有什么关系?
她只是看看着坐在皇上下手的几个玉冠玄衣的少年都起身跪拜,这应该是胶东王的兄弟们了,当然胶东王也一样随着他们再次礼拜。他应该是不明白为什么的吧,但早被训练得有样学样。
然后又有一位身着紫袍,花白胡子的清矍老者走上前跪下行礼道:“谢皇上能为胶东王正名!”
接着几乎满座的人都跪到了大殿中间的这片空地上,“皇上圣明!”
“皇上圣明!”徐叔父也跪了下来,又用力拉了一下素波的衣襟,原来整个大殿内只有她还站在那里。
素波也赶紧跪了,在一片山呼皇上圣明的声音中,她听到了女子叫声响了一下就消失了,她向后看了过去,与她猜想的一样,曲先生和月姐儿被身穿绿衣头戴黑帽的人捂着嘴拖走了。
其实曲先生和月姐儿并没有说谎,可是大家都认为他们说了谎。为了这些莫须有的谎言,他们会受到惩罚。
而许衍刚刚还请皇上杀了他们。
如果他们死了,素波觉得自己是有责任的。
但是她还是紧紧咬住了嘴唇,只是低下了头。不管什么时候,让她重新选择,她还是会坚持刚刚的说辞。
决不改口!
第22章 上书进谏
徐叔父拉着素波回了自家的小院,见她进了屋子便呆呆地坐着,再不似平日一般快乐地叽叽喳喳,便倒了一杯茶水递过来,“别怕,事情已经过去了,”又叹道:“真是无妄之灾,幸亏没事了!”
素波接了茶喝了,方才觉得清醒多了,在殿上她硬撑出沉着冷静大义凛然的样子,但其实还是吓坏了,还是被叔父趁着满殿百官齐贺皇上,恭维胶东王时将她悄悄拉回了家。这时她静下心来便问:“刚刚是怎么一回事?”
“酒宴正酣,就在皇上举杯为陆相贺寿时,曲先生突然走出来上奏,说胶东王是个傻子,陆相故意蒙蔽圣听,蒙蔽天下人。”徐叔父说到这里又摇了摇头,十分地不以为然,“陆相吃惊之下便请几位给胶东王授课的薛大儒出面向皇上证明。”
“以薛大儒的身份地位,皇上自然信的,便认定曲先生诽谤皇子,让人将他拉下去处罚,可他不知为什么攀咬上了你,说女儿曾见你和许衍议论过胶东王等事,他家的女儿自是与他串通好了,一进殿内便攀污于你,于是又派人将你传了过来。”
素波也猜到了七七八八,只是她不明白,“平白无故的,曲先生和月姐儿为什么要告胶东王是傻子呢?”
从看到曲先生和月姐儿被拖出去时,素波奇怪的就是,他们为什么这样做,胶东王是不是傻与他们有什么关系?只好好地过自己的日子不就行了?为什么要管别人——不,皇家的事呢?
结果反倒坑害了自己。
“嗐!曲先生一直有怀才不遇之叹,妒嫉许衍,而月姐儿,”徐叔父叹道:“先前曲先生想将月姐儿送到胶东王身边,可是毕老夫人没有看中她,可能这也是他们心怀怨怼的原因吧!”
从头到尾,徐叔父就没有想到胶东王真来过徐家,许衍也曾说过他是傻子的可能,他只是叹了又叹,“胶东王现在风头太盛,许衍在他身边就不可能不受到牵连,而你又与许衍定了亲事!”
这一次叔父对于为自己和许衍定下亲事似乎更加后悔了,素波就劝道:“胶东王现在已经长大了,很快就会就藩,那时许衍也会陪着他离开京城,我们也一起走,不就是什么事都没有了?”
“你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徐叔父摇头道:“一个藩王要这样大的名气做什么?”
素波突然想到了曹植,才高八斗的他不正是如此吗?曹操特别喜欢他,可是后来曹丕当了皇帝,想尽办法为难这个一母同胞的弟弟,著名的七步成诗就是这么来的。那么胶东王的将来?
然后她终于想到了一个问题,“丞相想不到这些吗?”
叔父果然被素波问住了,想了想道:“丞相一定没想这么多。静妃离世,他三个外孙也只有胶东王一个还活着,又病弱,他自然爱之过切,且胶东王亦果真聪颖异常……”说着突然又道:“素波,你帮我研墨。”
素波不解道:“叔父,你要写什么?”
“我要给丞相上书,劝谏丞相尽快送胶东王出京就藩。”
叔父虽然不是官员,但他算是丞相府里的人,按此时的说法也可以称为门客吧,有给丞相上书的权力,只是叔父先前从没有使用过,他一向对于名利都很淡,现在不用说自然也是为了自己。
胶东王早些就藩其实对所有人都是好事,他留在京城就是一个定时炸弹,哪一天被皇上发现他其实是个问题儿童,也许皇上不会拿自己的儿子怎么样,但是许衍这样知情的人一定会倒霉,自己也跑不了,甚至陆丞相恐怕也会受到波及吧。
素波自然赞成叔父上书的内容,但是她还是问了一句,“丞相会不会对叔父劝谏他而不高兴?”
“当然不会,丞相一向虚怀若谷,对士人优遇礼加,否则也不能有今日之文澜阁。”
刚刚经过战乱,新朝建立不过几年,陆丞相便建起收藏天下典籍的文澜阁,又修订五经为天下读书人之范本,如果不是他折节下士,广纳谏言,如何能取得如此之成就呢。所以丞相也许还真会认真想一想叔父的劝谏,送胶东王早日离开京城呢。
而且丞相知道胶东王“聪慧”的实情,应该能更加理解谏言吧。
素波便也举双手赞成了。
徐叔父的这份谏书写了三天,修改了不下十次。
素波读时果真觉得真是一篇好文章,“‘胶东王天皇贵胄,聪颖出众,然过目成诵、刻竹印经,亦不过小慧,非朝堂之才,宜遵律令,出就藩地……’叔父,你真有文采,而且道理说得非常透彻,我们谏言真是为了胶东王好。”
徐叔父自己也满意,抚须道:“我劝谏丞相,固然有一已之私心,可更是为了胶东王长久计,你看我接着这样写的,‘昔左师触龙说赵太后,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丞相之爱胶东王,亦如赵太后之爱长安君,尊胶东王之位,夸末技之智,非有功于国,一旦山陵崩,胶东王何以立于朝中?不如请旨就之藩地,成就天家父子兄弟之义。’尽是肺腑之言。”
又道:“你可知左师说赵太后故事?”又要为素波讲解了一番。
对于中学课本里的这一段故事,素波印象还是蛮深的,那时所有的古文老师是要求背诵的,现在她试着再背一遍,竟然背得还很流利。
“不错,不错。”徐叔父点头赞许,“素波也算是才女了,今天在御前也应对也很得体,只是礼仪,我再教教你。”
素波也有点小得意,自己毕竟是经过了十几年正规教育的啊,虽然到了这里也显不出什么,但是底蕴还是有的!
而且,她觉得,“不用学了吧,我以后再也不想见到皇上了。”
“还是要学的,”徐叔父却道:“先前我们就是这样想的,但你竟还是在御前露了面。以后的事谁又知道呢?”
对于全面提高素波的水平,叔父是不遗余力的,他既然想到了,便起身教导她,“双手向前举起,平放在额前,此处男子为左手在上,右手在下,女子为右手在上,左手在下交叠;躬身稽首,再顿首四拜,方能成礼。”
“至于在御前及长者面前,无处不需小心,足容重,手容恭,目容端,口容止,声容静,头容直,气容肃,立容德,色容庄,”叔父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一事又道:“你身为女儿身,千万不能到别人家窗下偷看,最为失礼,只此一项,便同于下贱!”
叔父是在说月姐儿。原来此时并无玻璃窗,冬日里窗子用纸糊上,到了夏日便去掉窗纸,富贵人家改用轻纱糊窗,至于寻常人家便什么也不用。又因此时房舍中皆无窗帘,每到夏日自窗外向内看便一览无余,确实是很不道德的事,但在此时,尤为人不齿。
素波听了叔父谆谆教导,却再不似过去在家里听父母批评时的逆反,她如今明白了,长辈们果真是为了自己好的,因此不住地点头,“我记住了,叔父。”
徐宁终没有想到曲月其实没有撒谎,而是自家乖巧可爱的侄女骗了人。因此他一直都满怀正义,底气十足地将谏书抄好,再按规矩折好,“我明日便送至丞相处。”
以素波的文学修养水平,能看出叔父的谏书很不错,比起她上学时读的那些古文并不差,但再多的她亦分辨不出了。而且她想着,叔父固然为陆丞相为胶东王进谏,但是丞相却未必能有空儿读,就是读了也未必能放在心上,他们只不过是为相府为自己尽了一份心而已。
可是她再没想到这篇谏书竟然出色到让丞相亲自来拜谢的程度。
是的,陆丞相就是这样礼贤下士,他看到谏书后深以为然,立即来到了徐家小院,叩门向徐先生请教。
素波是半夜里被惊醒了,先是吓了一跳,她到了这世上,受的惊吓也不算少了,水灾,逃难,遇到邓太尉的手下要买她为奴,胶东王闹了几回,被皇上当面询问,看着曲家父女从眼前消失……她胆子并不大,每一次都很害怕。
好在,这一次只不过是一场虚惊。
只是这大半夜的,大家正睡得香呢,陆丞相就带着一大群人来了,又将自己吓了,素波还真不大开心。
但想到丞相大人日理万机,不可能像自己一样早早睡了,半夜里读到叔父的谏言,便激动得跑过来,素波也就原谅他了,虽然她不想原谅也不行。
素波眼看着花白胡子的陆丞相在叔父面前深深地行了一礼,叔父还礼,两人相对而坐,庄重而严肃,她马上压住就要打出来的一个哈欠,这样感动人心的场景,并不适合打哈欠的。
“老夫愚昧,幸先生教我。”
“乡野村夫,冒死上书,乃盼丞相为胶东王长久计,既利于江山社稷,亦利于百姓。”
第23章 更深露重
素波听着陆丞相与叔父的谈话,再一个哈欠涌了上来,赶紧再压下,又悄悄去看许衍,他竟然也跟着丞相来了,素波很是奇怪,他不是一直陪着胶东王的吗?
许衍感到素波的目光,转过头来向她轻轻地点了点头,似乎在示意她稍安勿燥,然后便垂下头去听丞相与叔父谈话。
素波心思却飘忽起来,自许衍生病到现在又有一个多月了,中间虽然在宴会上见了一面,但是相距甚远,话没说上一句,就是眼神也没能传上一个。现在她却有满腹的话要对他说,于是悄悄地从屋子的边缘悄悄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