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道江湖-第36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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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
任豪深吸一口气,扣紧双拳,低垂身体。
每一根骨头都在摇曳,都在向任豪传达出不堪重负的意味,他的身体已经到极限了,张莫邪说是三招。
但实际上,这应该是任豪能发出的最后一招了。
这一招之后,他便无力再战。
只是刚才那一记天魔灭寂刀法,已经被任豪铁拳破去,他赢了第一招!
只要赢下这一招,他便赢了。
“问天问地,问尽苍生,路,在何方?”
张莫邪的手指,在太阿剑剑刃上轻轻拂过,剑式未出,便有意境流转,并非是真气,剑气,而是剑意在参悟到最深处时,会涌现出的一股奇特力量。
待张莫邪的手指离开剑锋的那一瞬,在这小丘之上的所有人,眼前似都有天地变化。
那似是幻象,又像是心中感悟的茫然。
千年时光,天地大变,末法时代,斗转星移,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一千年的时光似乎都浓缩于此,眼见天地色变,又有人间繁荣败亡。
没人看清张莫邪这一剑是怎么出的。
哪怕是黄无惨,圆悟和尚,阳桃,钜子这样的顶级高手,都只能依稀看到,一抹剑光在这苍茫意境中破空而来。
它不带一丝杀气。
甚至没有一丝冰冷。
它仿佛亘古存在,一直都在那里,只是无人发觉。
这一剑,不是杀剑。
它只是代表着张莫邪心中的一种疑惑。
一个问题。
它在向天地询问,向众生询问,向任豪询问。
这一千年中天地变化,万物流转,该向何方?
就如张莫邪出剑时那个问题。
人人都知道要向前走。
但路。。。
在何方?
这已经不是武艺的范畴了。
这个问题,若任豪回答不上来,他武艺通天都得死,若他能回答上来,这一剑就不会有丝毫伤害。
但可惜,这个问题,也不是人人都有资格回答的。
就算你知道答案。
但张莫邪以剑发问,你又该以何种方式回答?
这是无法投机取巧的。
这个答案,是无法用语言回答的。
“你问我,我便答给你听!”
任豪哈哈大笑,他似是放下所有担忧,抛掉所有负担,这一瞬,他呼吸一次,在那剑光迎面,意境横生之间,他向前打出一拳。
缓慢,迟钝,简洁无双,凶狠异常。
两仪神拳。
还是两仪神拳,这是任豪手中,唯一能与张莫邪的绝世武艺比拟的拳法,他不是张莫邪,没有他那么福缘深厚。
这套拳术,就是任豪命中最大的福缘。
他不比张莫邪博览天下,也不比张莫邪惊艳才绝,更不比张莫邪绝世注目,横压一个时代。
他和张莫邪就像是两个极端。
他只能竭尽全力,将自己手头仅有的几张牌打到最好。
他也无法想张莫邪那样逍遥自在,说走就走,他有他的责任,他有他的人生,他有他的武道!
这一剑。。。
问的便是“道”!
“哐”
重拳打出,拳劲凝实不散。
众人眼前那天地苍茫,无路可走的茫然意境转瞬一变,任豪这一拳,也带起了属于自己磨砺到顶峰的拳意。
任豪的意境,没有张莫邪这问天一剑这么霸道莽荒,更没有改天换地的豪气。
它最初时平凡至极。
就好似一个幼童在秋风落叶中苦修武学,又像是一个带着斗笠的侠客,在漫天风雪里艰难前行。
一点都不潇洒,一点都不自由。
甚至带着一种狼狈不堪。
它像是一个手持长枪的兵卒,在战场上与同袍纵横敌阵。
又像是一个背负着山前进的苦行旅人,一步一步的向前挪移。
更像是陷入泥沼深潭的垂髫老者,拄着木棍,满身烂泥,向前挪动。
但不管多惨多累,多纠结,多痛苦。
那些背影从未停下过脚步,更没有时间去吐槽人生。
他们从未抬头望天,询问路在何方。
他们不问这些。
他们只是一直在向前。
按照最初选定的方向,一路向前,不管是刀山火海,不管是地狱黄泉,不管身上受伤多重,不管背负着多沉重的东西。
向前走就是了。
有没有路,都不重要,就算真没有路,趟出一条就不行了?
路。。。
就在脚下啊。
迟疑于原地,询问自己一生苦旅有何意义?
在惊艳才绝的天才,沉溺于虚无怀疑时,驽钝而执着的人,早已经走遍天涯。
这就是任豪的答案。
那苦旅拳意,就如茫然天地中的一盏灯。
在这一瞬点燃烛火,火光最开始只有微不足道的一星半点,但就如火焰蔓延,在狂风吹拂中,点燃大地,倒垂而上,再点燃天空。
天地之间,烈火熊熊。
在那火焰之中,手握重拳的任豪快步走来,问天一剑被两仪拳劲击碎开来,第二拳正打在张莫邪腰腹,打的魔教教主弯下身来。
“啪”
第三拳,打在他下巴上,张莫邪踉跄着后退一步,这大概是他纵横天下以来,最狼狈的一次。
而所有的意境,也都在这一刻消散不见。
但这最后一拳,毫无力道。
任豪已发不出更多力道了。
他所有的力量,都用在回答张莫邪的问题上了。
这最后三拳,一拳比一拳弱,最后打在下巴上的拳头,不比幼童一拳更沉重。
任豪的身体摇晃了一下,周身沸腾的真气,在这一瞬就如烛火熄灭,他龟裂的脸上带着一抹笑容,倒向大地,又被张莫邪伸出手,扶住脑袋。
盟主的身躯软倒在地,已经没有鲜血流出,他身上的血,在这一夜里,几乎都流干了。
“这就是我的回答。”
任豪看着张莫邪,他说:
“你满意吗?”
“不满意,太土气了。”
张莫邪轻笑了一声,语气温和,就如朋友之间开玩笑一样。
任豪也咳嗽几声,笑了一声。
他轻声问到:
“我赢了,张莫邪,你服不服?”
“服了,盟主大人。你赢了,我输了,但别高兴的太早,我两人交手七次,我赢了六次,你这才赢了一次。
差得远呢。”
说完,张莫邪仰起头,环视四周,这一瞬,他如释重负一般,在整个江湖的见证下,他说:
“你们都看到了!”
“任豪破了我两招,最后一招,也不用再打,我输了。从今往后,南通任豪,便是天下第一!
有谁,不服吗?”
整个小丘之上,这一瞬哑然无声。
没有人不服气。
甚至没有人敢发出呜咽声。
对张莫邪极其了解的阳桃,在这一刻甚至低下头。
张莫邪一脸平静,但越是这时候,他就越危险,阳桃几乎可以肯定,这会如果真有人敢聒噪。
管他什么身份,管他什么来历,都死定了。
天上地下,没人能救得了他。
“很好,所有人都做了见证,把这件事传遍天下!”
张莫邪随口吩咐了一句,就如吩咐魔教教徒一般。
但还是没人反驳。
他低头看了任豪一眼,嘴角弯起,带着笑容,他扶着任豪站起身来,丝毫不在乎任豪身上的血污,染脏了他的长袍。
他说:
“我败于任豪之手,便以魔教教主的身份,在这里说一句,今夜之后,世间再无魔教!若还有人敢打着魔教旗号行走江湖,等张某闲了得空,自会找他聊一聊。
这件事,也要传遍天下!
沈秋,你是任豪在场唯一的亲人,随我来,为你任叔送行。”
张莫邪招了招手,说:
“其他人,留在这。阳桃,大差,黄无惨,林菀冬,五九,圆悟!你六人守着!
若有人敢靠近。。。杀无赦!”
第352章 悲龙吟
“咱们是正定七年相遇的吧?”
“咳咳,对,一月初七,吕梁山下,我在追赶一伙土匪,结果你跑来多事,然后我两打了一架。”
“那是你第一次被我揍,啧啧,我现在还记得,你那会二十二岁,我呢,好像刚到二十,脾气很冲。
但那会我已经是魔教教主了。
而你还是个愣头青。
武艺嘛,马马虎虎,我用一只手,都能把你打趴下。”
“你只是仗着剑玉在手罢了,若是没有那玩意,谁打谁还不一定呢。”
“乱说!我可是西域天才,那时候不用却邪就能揍翻你。”
“呵呵,随你说吧。”
长江边上,即将凌晨,正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候。
摇摇欲坠的任豪,坐在江边一块石头上,张莫邪站在他身边,两人看着黑暗的江水,说着过去的事。
任豪很虚弱,需要张莫邪搀扶着,才不至于倒下去。
沈秋抱着猫,站在两人身边。
他在听这过去的故事。
他基本可以肯定,自己是江湖里,第一个听说这些故事的人。
“扇子给我。”
张莫邪朝着沈秋勾了勾手指,沈秋从腰间抽出黑扇夜尽琉璃,递给张莫邪,后者拿着扇子,唰的一声打开。
那黑扇在他手中旋转两周,就如万毒老人用起来一般娴熟。
四团颜色各异的毒气被聚在一起,又被扇子扇入任豪面颊,被他吸入口鼻,任豪原本昏昏欲睡的精神,一下子便激灵起来。
就如回光返照一般。
“唉,我是救不了你了。”
张莫邪把玩着扇子,对任豪说:
“你把自己玩废了,哪有你这样运功的?
这两仪神拳的拳劲这么霸道,只能走任督二脉,你又没有被灵气洗刷躯体,走到其他经络,就是爆体的下场。
何必呢?
打赢我一次,真的这么重要吗?”
这个问题,让精神好起来的任豪哈哈一笑,他努力的坐直身体,怡然自得的说:
“我和你打架,还没赢过呢,这眼看着要死了,不赢一次,怎么回本啊?你老实告诉我,刚才你放水了没?”
“没有。”
张莫邪干脆的说:
“都是两记必杀绝学,没有丝毫放水。但我只说用武艺和你打,可没说我只会武艺,这些年啊,我也学了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呢。
不过单论武艺而言,你确实已经到达这个境界了。
那道墙了,你也接触到了。
你就该知道,在这个境界,根本分不出胜负。
除非,你打算放手一搏,让长江在今夜改道,否则啊,咱们两根本放不开手。”
“算了,不在乎了。”
任豪摆了摆手。
全身的感觉,都在快速消失,一股如朽木般的麻痹,正在四肢浮现。
来得极快,只是短短一瞬,他已感觉不到四肢的存在。
“帮我解下来。”
任豪将双手放在张莫邪身前,对他说了句。
张莫邪的手指,在黑色拳套上轻轻点了两下,天机无常拳套,便从任豪手中脱离下来,露出了任豪的两只惨不忍睹的手。
十指上已经完全没有了完好的皮肤。
中指食指,甚至磨出了骨头。
他的身体早就开始崩溃了,即便是先天的血肉之躯,也承受不住那股绝世豪力。
“归你了!”
任豪将拳套,朝着沈秋丢过来。
沈秋接在手中,他感受着手中拳套的冰凉,这会心中却毫无欢喜。
任豪要走了。
这个努力把自己往正道上带的男人,这个自己在世的,仅剩不多的长辈,就要离开了。
他甚至能猜到,张莫邪为什么一定要让他跟过来。
就和仇不平一样。
任豪,也得死在他手中。
“你呀,下次再见面时,一定要好好练。”
张莫邪站起身,拍了拍任豪的肩膀,用好友暂别的语气,对任豪说:
“下次再打,我可不会留手了。”
“你疯了吧?”
任豪瞥了张莫邪一眼,他脸上皮肤皲裂,头顶白发都染了血,扭动头颅这个动作,让脖颈皲裂的血肉撕裂,看上去非常恐怖。
他说:
“我要死了,你要再见我,你也得下黄泉才行。”
“胡说什么呢。”
张莫邪轻笑了一声,他看了眼沈秋,对任豪说:
“有沈秋在,你想死都难,当然,想活是不可能了,但我们绝对有再见之日,你信我。”
“你也别急。”
张莫邪似乎觉察到了沈秋心中疑惑,他将黑扇还给沈秋,说:
“你心中所想的那些疑惑,我一会再告诉你。
我要和你说的事情,很多很多,不过现在,要先把我仁兄送走,我和他斗了一辈子,实在不忍心看他没个下场。”
沈秋点了点头。
已知和未知的交汇,所有他渴求的真相近在眼前,但他并不着急。
期许,渴望,求索这些源于心中本能,为了合适的人,可以适当拖延制止。
这便是沈秋对待朋友的方式。
任豪将死,他对于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