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道江湖-第28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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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沈兰诧异的看着刘卓然。
后者微闭着眼睛,伸出手指,在桌子上轻弹,带着某种熟悉的节奏,他轻声诵唱:
“一恨天涯流浪,出生不详。”
“二恨红颜薄命,笼鸟难翔。”
“三恨世态炎冷,谁能相帮?”
“四恨恶人无德,坏了心肠。”
“五恨纯真已逝,何处寻访?”
“六恨情义不全,故友心伤。”
“七恨天道不公,黑白无状。”
“此恨难忍,此心难承,此身难全,问苍天,凄凄惨惨何时休?莺莺燕舞何时还。。。”
剑君的声音算不得好听。
沈兰用的奇毒,让他功力尽废,体魄也被毁,声带受了些影响,不再如以往那般温润,总是带着几分沙哑。
不像是他这个年纪的年轻人的声音。
但声音不是重点。
重点在于他诵唱的这首词曲,让沈兰双眼愕然。
这首词,是她在苏州时,为自己写的,除了偶尔自己唱起,绝对没在任何外人前唱过,这刘卓然,是从哪里听来的?
“我当时到苏州的时间其实很早。”
刘卓然摇晃着酒葫芦,对沈兰说:
“那一夜里,在烟雨楼下,也听到了你唱这首词,当时心中就有疑惑,你这风尘女子,是遭遇了何等欺辱,怨气竟如此大?
但当时,我自持世外之人,不入凡尘中,并没有去深究,更没有循着这怨气,去试图化解援助,就任你那么策划苏州之事。
结果才有了后来的一切。”
他将最后一口酒,灌入嘴里,闭着眼睛,对沈兰说:
“若是那一日,我听到这词时,便去询问你。
若是你被困于苏州,无力解脱时,我能援助一二。
事情也不会走到最后那一步。
那些无辜者,也不必死在江湖大战中。”
刘卓然摇了摇头,他抱着怀中剑,靠在桌椅边,闭着眼睛,对沈兰说:
“我恨不恨你,我怨不怨你,事到如今,都已不重要了。那些无辜亡魂的散去,也有我的不作为在其中。
这事,又怎能全推到你一人头上?
蝼蚁,尚且惜命。
所以,离去吧,沈兰,你我之间,已经没什么恩怨了。”
沈兰心窍中,被夫人亲手植入的清心蛊,突然剧烈抽动,让沈兰脸色一阵涨红。
古井无波的心境,一瞬间犹如滴入波澜,难以维持。
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制下心中那股摇曳晃动,这刘卓然。。。居然把那些染了血的脏事,把那些无辜公道,把那些责任,主动往他身上揽。
这人,怕不是疯了?
“妾身今夜来寻你,并不只是为了说恩怨。”
沈兰强忍着心中痛苦,换了话题,她对刘卓然说:
“这两日,洛阳城中五行门,七绝门眼线已被尽数清除,但若妾身所料不差,北朝军队围攻洛阳的时日,妾身那位师父,也会来凑个热闹。
剑君你以凌虚剑破他修为,夺走地榜第一,让他丢了脸面,又身受重伤,差点身死道消。
以曲邪的性子,只要来了洛阳,他就不会放过你的!”
沈兰脸上带着面纱,看不太清楚表情,她复尔又说:
“当然,他也不会放过我。”
“你想让我做饵?”
刘卓然依然没有睁开眼睛,他沉思了片刻,说:
“可以。但你可有把握,一战之下,将曲邪那等真正邪魔,彻底留在洛阳?”
“妾身已联系了陆归藏。”
沈兰说:
“他愿意相助,妾身还知,这洛阳城里,正有一位和剑君相熟的仙门中人,妾身与他也算是朋友,若花青公子能来协助。
此事,便有七分把握。”
“我会与他说。”
刘卓然抱着剑,斜靠在长凳上,他说:
“苏州之时,我自持清规戒律,所谓蓬莱规矩,本可以取曲邪性命,却非要饶他一命。如今也不知有多少无辜女子,因我而死,又是一分不作为。
那些无辜者。。。都是我的罪孽。”
他的语气低沉下来,说:
“既然有机会能为无辜者讨回公道,我便与你合作一回。”
“但你会死!”
沈兰的语气也变化了一下,她说:
“纵使事成,曲邪真死了,以他的手段,以你现在的功夫,你基本不可能活下来。你已不是仙门中人,如今你连二流江湖人都打不过。。。
纵使如此,你还要行险?”
“这和打得过,打不过没什么关系。”
刘卓然打了个哈欠,酒意翻涌,已是微醺,他畅快的挥了挥手,说:
“为我道心,呃,江湖人管这个叫‘武道’,为了这些命中执着,为了那些无人理会,但我却想要讨回的公道。
为了那些我不曾见过,却因我而死的无辜性命。我已落魄至此,也见了红尘,又何惜此身?”
沈兰点了点头。
她面无表情的站起身,带着秀禾离开,身后刘卓然当真似是醉酒入睡,也不起身送别,待越过几处巷子,沈兰身形一闪,落入地面。
她捂着心口,一股股钻心之痛从心窍传来。
“用了清心蛊,使你心境清澄,不再为外物所引,但若是心境破掉,便要受千刀万剐之痛。”
当日夫人给她清心蛊时的言语,在沈兰心头回荡。
今夜,她竟因刘卓然那一席话,破掉了自己的心境,好在这几月里,化龙指的毒素已经清的差不多了。
否则这一夜变化,足以让沈兰毒气反冲,让她身受重伤,甚至有性命之危。
“噗”
她扶着墙壁,捂着心口,喷出血渍,瘀血喷出,这才让沈兰身体稍稍好受一些,但嘴中苦涩,心头也是苦涩。
她是当真没见过,有人避着烂泥不走,非要给自己身上染上因果。
“给。”
一个笑呵呵的声音,在她身旁响起。
穿着情意长衫,抓着扇子的花青笑眯眯的将手帕递给狼狈的沈兰。
这神出鬼没的仙家公子站在一边,就像是欣赏着沈兰落魄的身姿,他意味深长的说:
“现在知道了吧?兰儿,刘卓然可不是什么伪君子,你以前把他想差了。”
“那又如何?”
沈兰用手帕擦了擦嘴,她说:
“你们这些男人,就是嘴上说的好听罢了,我倒要看看,真的遇到曲邪时,他还能不能那么看淡生死!”
“我觉得他可以。”
花青收起折扇,他对眼前沈兰说:
“兰儿,这次我帮你收了曲邪那当世妖魔,但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我两赌上一把!”
他说:
“若是刘卓然真的如我所说,是个真正的当世君子,又能在这场伏击中活下来,那你便输了。
我也不要你替我做什么事,我只要你把自己的一样东西,交给刘卓然!
你因仇恨毁了他。
现在恩怨已清,我便要你,再把他变回那个惊艳才绝,但如今却多了一丝人情味的蓬莱剑君!”
“我拿什么救他?”
沈兰冷笑一声,对花青说:
“奇毒无药可解,他周身经络穴位都已废掉,药王鬼医都做不到的事,我怎么做到?”
“你当然可以。”
花青眯起眼睛,如老猫一样,上下打量着沈兰的身段,他轻声说:
“曲邪要你的身子清白,来助他突破天榜,晋入先天,你这身子,可是相当值钱呢。
若是我等杀了曲邪,我也不要别的。。。
你就与那被你害惨的剑君,做个人世间的恩爱夫妻,以你体内天生灵韵,加以正统阴阳双修,助他重塑根骨经络,自此脱胎换骨。”
他看了一眼沈兰刚刚呕出的瘀血,意味深长的说:
“反正,你心境已破,已是心动,我就顺水推舟,乱点个鸳鸯谱,全了你两这红尘打滚,不得解脱的苦命人儿。
可好?”
这个要求,让沈兰一阵沉默。
她并没有说好,或者不好,而是看着花青,反问到:
“你为何一定要让刘卓然恢复?我看他那样也挺好的,以后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
“他是平安了,这世道就不平安了。”
花青唰的一声打开折扇,对沈兰说:
“我要做的事,你既不懂,也猜不到。你只要知道,刘卓然必须恢复过来,若没有他相助,这事,就很难做成。”
第270章 孤军
这一夜相当漫长。
在河洛帮总坛的正厅中,任豪坐在主座上,左手边便是雷爷,张屠狗,浪僧等等一众洛阳地头蛇,更远处就是前来参加英雄会的一众门派长老和代表。
在右手边,则坐着几位穿着官袍,带着乌纱帽,脸色惨白的官僚。
这些当官的,往日最是看不起这些走江湖的莽汉,但现在被一群武艺高强的江湖人围着坐,感觉确实糟透了。
那第一位,就是洛阳府令。
然后是府衙的一众官吏,事发突然,也没办法再把洛阳地区其他下属的官们带过来。
当然,洛阳城中不该只有这么点官吏的。
“他们跑得倒是快,见疫毒在城内蔓延,便带着家属,弃官而走,果断的很。”
雷爷语气平静,面无表情的对盟主说:
“咱老雷三番两次上门去‘请’,才请来这几位,府令大人,你看,这北朝狗贼已经在黄河渡河了,最晚明日就会到达洛阳城下。
若不做抵抗,就算洛阳城城墙坚固,被北朝高手连同军阵一冲,怕是也抵挡不住。
咱们这些江湖人,做事粗鲁,但最少知道咱们一撤,这满城百姓可就要遭殃了,所以今晚特地请诸位过来,就是要请各位共克时艰。
保下洛阳城,打退北朝贼人。
江湖客们得到名声,您几位也能博些前程,至于这战后劳军之时,咱老雷知道洛阳府库常年亏空,便也不为难你等。
这钱,我河洛帮出了就是。”
“好说,好说。”
雷爷这一番话,说的毫无尊重,但洛阳府令,却不敢表示不满。
这个中年人摸着胡须,伸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陪着笑脸,对眼前这位洛阳城里,真正的“无冕之王”温声说:
“我辈读书人,学圣人学问,也知道守土卫国,此乃大义所在。雷爷和盟主,愿意统帅江湖人襄助本官守城,本官求之不得呢。”
他看了看周围吓得魂不守舍的一众下属,便面色诚恳,伸手对雷爷和盟主拱了拱手,说:
“只是本官乃是读书人,这兵书未曾读过,也未上过战阵,不敢轻言军国大事。本官听闻盟主曾上过战场,打过北寇。。。
不如这样。”
洛阳府令捻着胡须,起身对任豪说:
“这守城之事,大大小小,都托付于盟主,若需要本官协理,那官印就在府衙中,雷爷和盟主自取就是。”
“大人实在太客气了。”
见平日里用钱喂饱的洛阳府令如此晓事,并没有拿出当官的腔调来为难众人,雷爷便笑了一声。
冰冷的脸色随即变得温和起来。
“不过大人说的也有道理,这军国大事,还是得交给懂行的人来,那我雷烈,就替盟主谢过大人厚爱信任。
这天色已晚,大人便先去休息吧。
您的家眷,都在家中,被我河洛帮人用心保护,大人不必担忧家中之事。待打退了北朝狗贼,护的一城百姓平安。
我河洛帮,也有大礼送上。”
那府令脸色变了变,但形势比人强,无奈之下,只能起身告辞,带着一众官离开了厅堂。
待他们走后,大厅里便响起了一阵讥笑声。
就如当官的看不起走江湖的。
这走江湖的,也看不起只会捞钱的当官的。
眼见这洛阳府令,在雷爷面前乖得和孙子一样,一众江湖人,对雷爷的手段,便是佩服万分。
而一直闭着眼睛的任豪,也睁开了眼睛,眼中同样尽是不满。
他说:
“我往日与朝廷官吏,也有打过交道,但如你们这洛阳府令一般无能软弱的官,还真是少见。”
盟主这话,在大厅里又引发了一阵笑声。
“嘿嘿,这不是好事嘛。”
雷爷嘿嘿一笑,他说:
“若是换个强项的在这里,咱们这守城之事,怕还是要多出几分波澜来,就是要这等怯懦无能,只知道捞钱享受的朽木。
洛阳一城,才能平安平静这么多年。”
“雷爷当真好手段!”
当下便有其他门派的高层赞赏一声。
有几个心思灵活的,已经开始盘算,要不要回去之后,也学学这雷爷的手段,把当地的官们都架空掉,更方便门派发展。
任豪,则意味深长的瞥了一眼雷爷。
他基本可以肯定,这个无能的府令,大概就是雷爷用银钱开路,一路推到洛阳府令位置上的,为的就是好控制。
洛阳城里真正的“府令”,分明就是这雷烈了。
一众官僚都被架空收买,让这洛阳城及周边,几乎都成了河洛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