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间庙-第4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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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眼中精光随双目开阖而隐现,澈净的就似雪原上一尘不染的冰雪。
忽听他开口,竟是连这个声音也让人听不出一丝杂念,柔和无比。“中原还真是得天独厚,不想些许时日未屡足尘世,天下间竟又多出来这么一个人。”
十余日的修养,思汉飞的脸色早已恢复,他神情一改往日温和,看不出喜怒,可所有人俱能感受到他心中的怒意。
那颜列射死了倒也罢了,两军对垒,死伤在所难免,可催山镜的死实在是让他大感可惜。
催山镜便是那如一滩烂泥般死掉的中年文士,被人以刚猛霸道的掌力内贯其胸,五脏俱碎,一身骨头没一块是好的。
此人虽有一身不弱的武功,但与真正的高手比起来免不了就要相形见绌,可他可惜的是催山镜在五行术数上的不凡造诣,乃是黑道百年来不出世的奇才,已达宗匠的地步,死在这里,未免太过可惜。
况且催山镜这一死,也让他死了进入惊雁宫的心,这入口已关闭,三十年一开,每开不到半柱香的时间,这要想再进去,就得三十年以后了,至于开凿,这地下五丈内均为实地,绝无任何空间地道,而且周遭石质硬逾精钢,刀削斧劈都难留痕迹。
他看向一旁的喇嘛,神情肃然。
“国师有何高见?”
原来,这喇嘛便是威震天下的蒙古国师八师巴,先前佛门第一人横刀头陀便是因中他一记“灭神掌”而被逼的运转舍命奇功,血溅惊雁宫。
八师巴仍是看着那飞刀,神情无波。“我未进入这惊雁宫前曾经以密藏无上心法观过此宫的气运,感到有一股非常巨大超乎人力的可怕气机笼罩着惊雁宫,非人力可以破坏,看来因缘际会,皆有定数。”
听到八师巴的话,思汉飞心知对方精通天人之道,绝不会无的放矢,当即点点头。“既是如此,那看来此役的牺牲还是值得的,密道三十年才开一次,他们无疑是自困其中,岳册定然不会带出来,等他们再见天日,宋氏江山早已易主。”
可八师巴却稍一沉吟。
“无妨,宋室气运已尽,有无岳册并无区别,只是先前他们进入时我曾心血来潮以天象推算过一番,心中竟是尤为不宁,恐怕那二人闯入密道会绝境逢生,有所奇遇,想来定然是那战神图录了,如今时日愈久,我心头不宁更重,看来此二人将成心腹大患。”
话到这,他目光一抬离了飞刀,环顾众人,除却思汉飞竟无人敢与他对视相望,就听他柔声道:“既是大患,便该尽早拔出,汉飞你吩咐下去,在周围方圆三百里布下眼目耳线,但凡有所发现,务必全力要击杀。”
说罢他又看向身后。
但见三男一女正恭敬而立,见他瞧去,皆行了一礼。
“但凭师尊吩咐!”
八师巴点点头,这四人正是他坐下最为杰出的四个弟子,皆是当世一等一的绝顶高手,早在他心头不宁之际便已将四人召来,显然心中早有定计。
这最左边的,是个赤脚的苦行僧,面相迥异于众人,头顶发茬根根直立犹若钢针,双脚布满厚硬黑茧,肤色如古铜,便是声音都若金铁交击。此人或许中原少有耳闻,盖因他横行之地在西域,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本为天竺人,因仰慕八师巴大名,故而跋山涉水自西而来。而且此人在拜于八师巴座下前,便已是天竺有少有的高手,近年更揉合西藏天竺两系秘技,另辟蹊径,自成一路,肉身已达水火不侵,埋地不死的境界。
临靠他的,是一个身穿皮革的女真人,肩上有只形态威猛的秃鹰,眼光锐利如刀锋,让人望而生畏。这女真人名为铁颜,乃是西域最可怕的杀手,擅长追踪暗杀之术,身形瘦削,面上疤痕满布,如恶鬼罗刹,眼中目光如炬,亦如那秃鹰般,他算是长矛,纵横大漠,二十年来未逢敌手,是八师巴座下最著名的弟子之一。
再往右,是个女子,体态妖娆婀娜,一双妙目转动间似能勾魂摄魄,柔媚如水,她身穿藏服,是以艳名称著的“无想菩萨”白莲珏。此女随八师巴精研西藏密宗欢喜大法,擅长男女采补之道,于黯然销魂之际杀人于无影无形。
最后一个,却是个英挺俊拔的白衣文士,形似中年,是八师巴唯一的汉人弟子宋天南。此人如那催山镜一般,精研天文地理、五行术数,亦是奇才,因心慕藏密文化,拜于八师巴旗下,二十年苦练精修,已是独当一面的不世高手。
四人任挑一位皆是可开山立派的绝顶高手,平时各自纵横一方,此刻居然不惜千里之遥被召来,可见八师巴当真重视此事。
他所修之法迥异于中原武功,乃是心灵精神之道,已臻至天人合一之境,这多少年来心境早已是无波无澜,正如庭中老井,山中幽潭,映万物,而自身岿然,可如今天人交感,却让他心神不宁,由不得他不重视。
“此次召你们前来,所为……嗯?”
倏的,他神情一动,嘴里咦了一声,手中轻握飞刀双眼一阖,可马上他睁开了。
“他们已经出来了,可惜各自分散,我们兵分两路,即刻动身,务必将其就地格杀,切莫因轻敌大意而功亏一篑,事成之后,带首级来见我,记住,遇水而寻敌。”
四人相顾一眼。
“弟子领命!”
……
而就在同时,一条河流边上,一个身影被地底暗流被冲了出来,得见天光那身影是一跃而起,眼睛先茫然四顾,然后大笑不止,劫后余生的喜意怎么都掩盖不住。
“哈哈……终于出来了……哈哈……”
正笑着。
却见他身子猛的一个激灵,一双眼睛一凝,只因不知为何,他眼中依稀恍惚间像是看到一位红衣赤足的喇嘛,目中精光隐现,正凝视着自己,手上还握着一把再熟悉不过的飞刀。
转眼间,这人又消失了,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嘴里的笑声戛然而止,怔愣了有那么三两息的功夫,赫见他脸色是变得铁青,然后目光一转,寻了个方向,已是飞快奔逃了起来。
风中似还能听到他骂骂咧咧的声音。
“看?看你奶奶个腿,你个死秃子!”
第九十三章 小镇,青年,喇嘛
小镇不大,孤零零的落在平原的边缘,是这留马平原唯一的集镇,名叫“留马驿”。
如今已是夏时,火辣辣的日头烘烤着冷清的街道,时有急风掠过,卷起漫天尘土,却是将小镇映衬的更加死气沉沉了,唯有不时响起的几声狗叫,才为其添了几分生气。
若说在十来天前这里也算热闹,毕竟是周遭唯一能歇脚投宿的地方,多往来的商旅以及出门闯荡的游侠儿,只是自从鞑子的大军驻扎于留马平原,这些人便一股脑走了个干净,生怕遭受莫名劫祸,死的不明不白,唯有一些艺高人胆大的武夫方才敢留下。
青年来的很急,精赤着上身,豆大的汗珠不住自他脸颊流下,自他满是伤疤的血肉中渗出,在太阳底下泛着一股子油光。背后一把四尺来长的狭长利器在灼日下反射出一抹莹莹碧色,刀鞘已在地底暗河的冲击中不知遗失到了何处,就那样被他紧紧的捆在背上,脚上一双布靴沾满了尘土。
他确实很急,毕竟任谁被追杀恐怕都不能以平常心待之,更何况那人还是一位绝世高手。
青年一步跨出四五丈,如离弦之箭,快过奔马,一头便扎进了镇子里的酒楼中,气息狂暴,风尘扑面。
没去理会那些个好奇惊疑的目光,他寻了张桌子径直坐下。
“去,把你们店里的所有肉食都做好端上来。”
干涩低沉的声音听的伙计一个激灵,他像是没听明白,不确定的道:“这位爷?您是说全部?今早我们店里可还宰了四只羊,您恐怕……”
那想青年语出惊人道:“四只?不够,再去宰几只,要快,不管你们如何做,一个时辰内我要吃到嘴里,先把你们店里的熟食给我上点填填肚子。”
说罢,就见他伸手在身上摸索了一下摸出来一锭金子,上面清晰分明的还沾着血,伙计吓的声都开始发颤了,一双手捧着那金子像是捧着烙铁,身子抖个不停。
好在还是掌柜见的场面多了,没有大惊小怪,而是朝着伙计呵斥了一声。“还不快去,你也去灶房里帮忙,告诉孙厨子让他再杀四只。”
众人正自打量着那个怪人,不曾想那人垂着的眸子豁然一抬,眼神狰狞凶戾,直勾勾的看向窗外远方,一股惨烈煞气悄然弥散,一时间所有人是坐立不安,只觉得如芒在背,忙结了账逃也似的冲出了酒楼。
“臭和尚,追了我两天两夜,当真以为老子怕了你,既然躲不过,索性就和你分个高低。”
这下掌柜的也是坐不住了,但他却不敢过问,只能强忍胆战心惊给端着酒菜,而且俱是肉食。
青年缓缓收回目光,眼神沉凝,从他出了地底察觉到那个红衣喇嘛后便一直在留马平原上打着转,一路上更是以缩骨易形的手段变了数次相貌,甚至还混进了一支蒙古精骑中。
可他却总能感觉到那喇嘛仍在不断向他接近,最后索性是不躲了。
这喇嘛是谁呀?当世高手,拥有如此鬼神莫测手段的除了那蒙古国师又能是谁。
他之所以躲非是怕,而是因为对方手段神秘,加之先前在惊雁宫中他一身气力耗去了大半,最后又在地底下被困了十数天,早已是腹中空空,他肉身再强,终归还是血肉之躯,内力倒还可以靠调息吐纳恢复,可这血肉精气若无外物补充,便如无根之水,终有枯竭的时候。
在掌柜目瞪口呆中,他就见青年抓起一只烧鹅连肉带骨一股脑的往嘴里塞,只是三嚼两嚼便咽进了肚子里。
一桌的熟食,盏茶功夫便被一扫而空。
不等他回过神来,只见青年的体内猛然爆发出一股惊人火气,好似化作一尊火炉,整个身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一股灼红。
“来了,来了。”
伙计战战兢兢的架着只烤羊自灶房跑了出来,委实也是被青年骇人的胃口吓住了,这一桌东西入肚,青年那肚子本来还有些鼓胀,可随之又慢慢瘪下去了,一身澎湃火劲直迫的人蓄发焦卷,难以靠近,便是空气都开始扭曲了。
外面,高悬的火球开始西落了。
不知何时,小镇的街道上来了个红衣赤足的喇嘛。
街旁一角,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正气息微弱的躺在那里,右腿耷拉在地上,血迹斑斑,隐隐散发出一股腐臭,早先蒙古精骑自这里疾驰而过的时候,他躲避不急被踩断了腿,只是伤势过重,熬到现在看样子撑不了多久了。
喇嘛望了眼酒楼窗户口正不断吞吃着东西的青年,然后又看了看角落处的乞丐,只见他目光柔和的缓步踱到乞丐身前,也不厌弃对方身上刺鼻的臭味,俯身握住了他的左手,双唇微微开阖,似在轻声念着什么。
说来也奇,乞丐痛苦的呻吟慢慢小了,渐渐平复了下来,他那满是泥垢肮脏的面容也舒展了开来,眼睛里再也没有痛苦,而后没了气息。
喇嘛嘴里的声音更大了,原来,他念的是一段地藏经,他在超度此人。
只是,这声音却越来越大,大的有些过头,到最后如铜钟大吕回荡开来,震耳欲聋,又似雷鸣,简直让人难以忍受。
“呵呵,好大的一副嗓门,好一个悲天悯人的恶相。”
一声嗤笑兀的横插进来,如霹雳炸响,将他的念经声打断,更是带着刺骨森寒的冷意,像万年不化的冰山。
酒楼里,就见青年嘴里嚼着一块羊腿走了出来,他神情似笑非笑,说着话,一张嘴,一块骨头带着破空劲风“咻”得便朝喇嘛吐去,好似箭矢,端是不可思议。
小镇更静了,家家关门闭户,此刻连狗叫都没了,静的只有刮过大地的风声,死一般寂静,似成了一座死城。
“本座蒙古国师八师巴,阁下何名?”
喇嘛宝相庄严,双目神光爆显,那骨头未到身前便似被一股无形壁障弹开,只在身子立直的一刹天地间的所有光芒似都落到了他的身上,让人观之悚然。
他地位尊崇犹胜帝皇,纵横天下多年,已是令东来、厉工不出便可傲视群雄的绝世人物,而且精神之功大进,一举一动皆有一种摄人心魄的魔力。
青年抗刀在肩,一身精气澎湃如火,他敛去了脸上所有的神情,却未立即言语,而是用他沾满油渍的左手朝着喇嘛勾了勾手指。
嘴里轻声道:
“来!”
第九十四章 变天击地
却说寂静非常的小镇上,两道身影于风尘中相对而立。
红衣喇嘛双目澈净,带着一股慈悲意,风尘虽急,但竟是无法掀动他身上的袈裟,好似那立着的不是个人,而是个栩栩如生的石塑,一个宝相庄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