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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节

大唐平阳传-第8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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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何某一回。
  “不过此事三娘也不必急于回答,你们汉人有句话叫听其言,观其行。无论如何,何某都会尽心竭力护送各位北上,待得安然抵达之日,三娘再行决断也不迟。
  “如此约定,不知三娘意下如何?”
  他的话实在是诚恳到了极点,凌云心头的异样却不由更甚——她进屋前就已做好了种种打算,进屋后更是警惕到了极点,没想到最后何潘仁竟然只提了这么一件事,还给她留下了足够的余地。这结果来得实在是太顺利也太容易,让她简直有点茫然,仿佛之前用的种种力气,一时都落在了空处——这位何大萨宝,难道真的如此恩怨分明,通情达理?他的话里,真的没有设下什么陷阱?
  她忍不住又细细地想了一遍,却发现,这样的约定实在太过简单,不可能有什么言辞上的陷阱,而且怎么看对自己都是有利无害,仿佛这位何大萨宝真的因为她出手相救的事愧疚无比,又实在看好她和师傅的人品武功,只希望找个机会能弥补过失一般。
  在连二连三的变故之后,在危机四伏的去路之前,这样的想法的确能让人心情为之一松,甚至让人心里忍不住有隐隐的舒爽和得意,但事情,真的就是这么简单么?
  恍然间,凌云的耳边仿佛又响起了师傅的话,“你心性太实,心地也太软,正该好好磨练,这何大萨宝,便是你要上的第一课”,还有,师傅明明已经说过的,这位何大萨宝的一贯作风……转念之间,她已彻底明白过来——不,何潘仁依旧在演戏,他来到中原的目的从来都只有一个,那就是结交权贵,打通商路;如今,他的目的也依旧如此,只是换了一种更像实话的包装,一种更有诚意的姿态,以骗取他们的信任,从而攀上父亲,攀上更有权势的人物,彻底打通从西域到中原朝廷的这条商路!
  她不由深深地看了何潘仁一眼,却见他也依然在看着自己,神色诚恳,眼神深邃,仿佛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发自肺腑……一时间,她在恼怒之余,简直生出了几分佩服:这位何大萨宝的无耻和贪婪当真已经到达了一种坚忍不拔的境界,能曲能伸,算尽人心,难怪师傅说,自己可以用他来磨炼意志,而自己至今还稳稳地站在这里,没上去一脚踹飞了他,这意志也算是有所长进了吧?
  瞧着何潘仁,凌云终于笑了出来:“好,一言为定。”他敢说,自己就敢应,至于别的,他不是说了么,到了涿郡之后再说也不迟——她会让他知道答案的。
  何潘仁的脸上也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向凌云欠了欠身:“一言为定。”她是觉得自己不过还是想利用她去结交人脉,打通商路吧?她能这么想,那真是再好也不过了。
  他看着凌云,缓缓举起了自己的右手,凌云毫不犹豫地一掌拍去,双掌相击,发出了一声脆响。
  这声音并不算大,却仿佛在堂屋里回荡了许久。
  伏案酣睡的吴四猛然间惊醒过来,抬头一看,却见堂屋里早已是空无人影,院外似乎有马蹄声在逐渐远去。他慌忙起身出去,却见向老三正一脸困惑地站在院子里,瞧见他出来,忙两眼放光地问道:“你怎么才出来?那位何大萨宝在里头到底说了些什么?”居然眨眼间就把那个凶悍无比的小娘子哄得冰释前嫌了,还忙不迭地带着他一起上了路?这本事,他也想学着点!
  吴四“啊”了一声,想了半日才道:“他说,‘你昨日一夜都没有睡好吧,现在好了,什么都过去了,你先安安静静地休息一会儿,放心,我帮你看着呢……’”
  他竭力模仿着何潘仁浑厚柔和的声音,却说出了一种诡异到极点的效果。站在满是阳光的院子,向老三只觉得背后一阵发凉,心里更凉得彻底:不会吧?难道女人爱听的就是这种调调?到底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还是她的脑子出了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晚了……唉,打了个好长的电话,但我现在什么都不能说,希望不久以后能告诉大家结果吧。


第110章 焚城之火
  邺城名声极响; 城池却并不大,骑马绕城而过; 也用不了一刻钟的工夫。那四面城墙瞧着还算齐整,只是墙体瞧着似乎有些单薄,并无半分古朴之意; 唯有北边城墙厚露出了几座庙宇的重檐碧瓦; 还算有些庄严气象。
  玄霸之前在城外心急如焚地等着凌云时; 自是不会留意到这些; 此时一路绕行,瞧见这小小的城池,未免有些意外,转头便向沈英问道:“师傅,这邺城不是号称三国故地、六朝旧都?怎会这般狭小局促!”
  沈英摇头道:“六朝旧都的那座邺城; 三十多年前便已被人夷为平地了; 当时就留下了城外的这座大慈寺,如今这座邺城便是借着大慈寺的院墙扩建而成的; 规制还不及当年的三成,算什么故地旧都!”
  玄霸奇道:“三十多年前?是前朝的时候?我怎么没听人说过?”
  沈英讽刺地一笑:“前朝倒也是前朝; 只是下令焚毁邺都的,却是先皇。”——那时杨坚已是大权在握; 正准备改朝换代,相州总管尉迟炯从邺城起兵讨伐杨家,兵败之后,杨坚便下令放火焚毁邺城; 百姓一律迁往安阳,工匠们也都被拉去修大兴城了。历经百年的南北双城、铜雀三台,自此彻底成为了一片废墟。
  听到沈英语气淡淡地说完这番变故,玄霸自是连呼可惜,凌云忍不住问道:“当年住在邺城的百姓应该为数不少吧?安阳住得下么?”
  沈英叹道:“邺都号称人口百万,一座安阳城如何能容得下?多少人一夜之间家破人亡,好些富贵人家也难以幸免。”
  凌云默然回头望去,但见城门后依旧是古柏森然,古寺静立,此时看去,却仿佛多了一份苍凉之意。三十多年,它们都曾见证过百年雄城毁于大火,无数百姓流离失所的那一夜吧?人世多变,白云苍狗,谁知道今后它们还会见到什么样的变故?
  她正是越想越不舒服,就听何潘仁深深地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惋惜:“真真是暴殄天物。”
  不知为何,这话凌云听着竟是十二分的不顺耳,脱口道:“我等的确不及大萨宝爱惜财物!”
  何潘仁微笑着瞧了她一眼:“多谢三娘夸奖,不过何某可惜的,并非那些土木砖石,而是邺城的百万人口。天生万物,唯人为贵,何某虽是蛮夷之辈,又是商贾俗人,这点道理还是懂的。”
  凌云不由无话可回,倒是沈英笑了起来:“何大萨宝何必过谦?大萨宝做四海生意,结天下英豪,这唯人为贵的道理,原是比谁都明白。”
  何潘仁含笑欠了欠身:“沈前辈过奖,我只是知道,做生意总得跟人去做,若是没有人,凭他什么亭台楼阁、金银珠宝,都是一文不值的。”
  说话间,一行人已来到邺城外的漳水岸边,但见水面颇为宽阔,原本架在河上的浮桥却已从中而断,如今只靠着几艘舟船来往渡人。沈英轻轻带住了坐骑:“我只能送你们到这里了。”
  凌云和玄霸都已知道,师傅不能再往北走,但当真听到了这句话,心里却还是一阵不好受。玄霸忍不住问道:“师傅,你以后还会在这边吗?等我们从涿郡回来的时候……”说到这里,他突然意识到有点不对,吭哧着说不下去了。
  沈英“哈”地一声笑了出来:“傻孩子,若那时我还能在这里毁桥拦道,只怕这天下就又要到了焚城灭国的时候了!”说着她的目光扫过远处的平原河流,语气突然变得有些怅然,“不过,看这情势,这一日,只怕也快了。”
  一旁的良叔脸听得脸都白了,他原也见过几次沈英,当初窦夫人为玄霸延请拳脚骑射上的师傅,这位沈英因为据说善于调理筋骨气血,看着又是一副好脾气的模样,便被窦夫人一眼瞧中了;到了长安这边之后,她不知怎么地就成为了几位师傅中的带头人。那时她总是笑眯眯的,并不引人注目,谁能想得到,她居然是这样一位深藏不露又胆大包天的人物!堂堂国公府的娘子郎君,如今居然多了个占山为王的师傅,他还不知该怎么去跟国公交代呢,如今这位师傅竟然还如此口无遮拦,这么要命的话也敢大喇喇地往外说!
  凌云和玄霸听得也是一愣,师傅的意思是,又要天下大乱,改朝换代了?这话实在是太过耸人听闻,玄霸纵然心直口快,此时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凌云却想起了自己的田庄里那些绝望麻木的面孔,心头砰地一跳。
  沈英不在意地笑了笑:“你们还小,原是看不了那么远,想不了那么多,不过世道已到这般地步,凡事多想一想,多留条退路,总是没错的,至少到那大火再次燃起的时候,也不至于措手不及,无处可去。”
  玄霸忍不住轻轻“啊”了一声,惶然回头看着邺城:这天下,真的会再次燃起焚城大火吗?
  良叔再也忍耐不住,低声叫了句:“沈师傅!”如今这里虽没什么外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也不能随口乱说啊!
  沈英好笑地瞟了他一眼:“怎么,你不信?你也是走遍天下,办惯差事的老人了,难不成就没想过这大驿道被我等分段割据,背后有什么古怪么?”
  良叔心里一惊,忙问道:“沈师傅可是知晓内幕?”
  沈英看着远处,摇了摇头:“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无论是那运河上的粮草,还是这长了腿般的消息,再加上这分段割据的主意,没有一样东西是不古怪的,倒仿佛有人就是要让我等盘踞此处,断绝南北往来一般。这背后若是无人捣鬼,那才真是天下奇闻!”
  良叔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是,自打他们离开洛阳,事情就处处都不对劲,如今被沈英这么挑破一说,更是令人不寒而栗,难不成真的有人……他心里一急,脱口道:“沈师傅既然知道事情不对,为何要帮着断桥拦路,这不是助纣为虐么?”
  沈英毫不客气地嗤笑了一声:“良叔果然心怀天下,我却不同,我只知道,我若不拦路断桥,就这么放人过去,他们过了这条河之后,日后能活着回来的,只怕十不足一。那些大人物有什么惊天谋算我管不了,这天下将糜烂到何等地步我也管不了,但这从我眼皮子底下过去的一个个活生生的人,我却不能不管!是与虎谋皮也罢,是助纣为虐也好,我能多拦一个人,便绝不会看着他们去送死。”
  她的神色依旧平静,眉目之间却多了一份难以形容的锋芒和光彩,虽不算锐利逼人,却依旧令人不敢直视。良叔不由瞠目结舌,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凌云心里也是一动,她一直都知道,师傅做事看似随心所欲,却自有她的一番规矩,这一刻,她似乎更加明白这规矩到底是什么了。她情不自禁地向沈英欠身行了一礼:“凌云受教了!”
  一旁的玄霸也是若有所悟,点头不已:“师傅说得对,如今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形,自然是救人要紧。”
  何潘仁倒是一言未发,只是在马上向沈英深深地欠了欠身。
  沈英摆了摆手道:“不说这些了,如今这条河上,邺城这边的船只我都已设法扣下了,但那一边过来的船,我却不能插手。如今船上只怕都是滏口那边的人,他们行事凶狠,你们要多加小心。”说完她看了看凌云姐弟,又看了看何潘仁,轻轻地叹了口气:“其实有何大萨宝在,这一路我没什么可不放心的,只是三郎的身子看着似乎又虚了些,你们路上千万莫要再累着了,赶路要紧,身子更要紧。如今我只能送你们到此,等到你们回来时,我会设法多陪你们走一段。”
  玄霸脸色微变,忙不迭扬眉笑道:“师傅放心,我的身子,阿姊当心着呢!倒是师傅你……你一定要保重身子!到时候,一定要记得来接我们!”说着眼圈便是一红,忙拼命地忍住了泪意。
  凌云心里自也伤感不舍,此时却也只能再次行礼:“师傅保重!”
  沈英又对小鱼和小七叮嘱了几句,随即便向他们挥了挥手,一勒缰绳调转马头,干脆利落地催马离开,只见那匹青骢马越跑越快,不多时便消失在城墙转弯之处,骑马之人却是一次也没有回头。
  玄霸的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凌云也是心头怅然,不过瞧了瞧天色,还是强自打起了精神,指着河边道:“走,我们去找船坐!”
  何潘仁笑道:“不用找,你看,那只船,已经冲着我们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据史载,杨玄感是六月三号开始据城造反的,但直到六月二十多号,辽东的隋炀帝才收到这个消息,正常情况下五六天就该有信了(安禄山在渔阳,也就是涿郡一带造反,长安城是五天后收到了消息)……可见当时从洛阳到涿郡已是道路断绝,音信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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