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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节

大唐平阳传-第13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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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这一回,他的“三郎”二字依然没能出口,打断他的,是无比清脆响亮的一声——宇文士及情急之下一记耳光挥来,将这个名字彻底地扇了回去。
  这一掌着实不轻,宇文承业被扇得耳里嗡嗡作响,却丝毫没觉出疼痛来。他一时只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三叔居然打自己?在宇文家,三叔明明性子最好,对自己也最是和善,不然的话,他也不会这么爱往公主府跑了,可这一回,三叔却话都没让自己说完就给了自己一记耳光?
  他抬头不敢置信地看向了宇文士及,宇文士及却是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你闭嘴,回头我再跟你算账!”说完他上前几步来到凌云跟前,脸色立时转为了歉然:“三娘子,我这侄儿身子不好,时不时会发些癫狂之语,得罪之处,还望三娘子莫怪。”
  凌云自是欠身回礼:“不敢,只愿三公子能早日痊愈。”
  宇文士及毫不犹豫地点头:“三娘子放心,我这便为他延请医师,对症下药,绝不让他再到外头去胡言乱语,贻笑大方。”
  宇文承业呆呆地看着两人,只觉得耳边的嗡嗡声越来越大,就连两人接下来说了什么都听不见了,在他心底深处,突然不可抑止地冒出了一个小小的念头:难道,自己,真的,疯了?
  他呆呆地瞧着凌云,见行礼告辞,临行前才转头看过来一眼——虽然隔着面纱,这一眼却似乎带着锋刃,冷冷地刮在了他的脸上。宇文承业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脑子也猛然清醒过来:不,他没看错,就是这个人,他在长安城里殴打过自己,在洛阳道上羞辱过自己,他看错谁,都绝不会看错这位……
  他不知不觉喃喃地说出了声,但到了“李三郎”那三个仿佛被诅咒过的字眼时,却还是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嘴。
  宇文士及自然也听到了他的话,一时简直不知该从哪里骂起,咬牙低声道:“你记住了,是你看错了人,是你说错了话,你从未在这府里见过什么李三郎,日后也不许再跟人提这个名字!”
  宇文承业呆住了,想问一句为什么,眼泪却忍不住先掉了下来——他到底做错什么了?他在亲叔叔家里被个外人打了一顿,为什么连亲叔叔都觉得是他的错?
  他脸上的泥土本来就没擦干净,眼泪鼻涕这么一流,一张脸自然更是惨不忍睹。
  宇文士及只觉得眼睛都疼了:“你跟我来!”
  他当然知道,自打得知承业在洛阳道上再次惹了李家姐弟、丢尽颜面之后,父亲宇文述就彻底放弃了这个孙子,将他直接赶回了长安,只让人盯着不许惹祸,别的都不管了。这次的事,自然也是一个字都没跟他说。但陛下再次提及李三郎的事,到底是瞒不住的,承业就是因此来找自己,可还没等自己跟他解释清楚,阴差阳错的竟让他当面撞见了“李三郎”。他会如此冲动,说来也不能完全怪他。
  毕竟是一家人,有些事,原是不该这么瞒着他的。但这些事,要怎么说才跟他交代清楚,又不用担心他会泄露出去,惹来是非呢?
  从内院门到书房的距离并不算远,宇文士及却觉得头发已愁白了两根。待到叔侄俩在书房落座,他一面让宇文承业洗干净了头脸,一面便挑挑拣拣地把能说的事说了一遍:
  所谓李三郎,其实是唐国公府的三娘子,陛下要找的人,却是会在长安造反作乱的凶徒,若说她就是陛下要找的李三郎,自然不会有人相信,还会遭人耻笑——他宇文三郎被个小娘子生生打断了腿,这话传出去难道很好听?自己之所以阻止宇文承业,也是为宇文家的名声着想。
  宇文承业眼睛越瞪越大,半晌才失魂落魄道:“他……她真是个小娘子?她真是唐国公府的李三娘?”
  宇文士及脸色顿时一沉:“不然公主殿下能召她到内院来说话?”
  宇文承业的肩头慢慢地垮了下去:是了,他听说过,那柴大郎就要娶唐国公家的三娘子,原来是这么回事,他们早就认识了,难怪当初柴大郎会帮她对付自己……原来自己真的是被个小娘子打断了腿,而且是见一次挨一次打!
  沮丧之中,他猛然间又想起了一事:“那两位兄长当初其实也没打错人?那个多事的小子才是她兄弟李三郎?”
  这事么……宇文士及看了他一眼,到底只是淡淡地道:“可毕竟不是他出手伤你,大郎二郎却差点打死了他,说来还是咱们家理亏。当时你祖父正停职反省,断然不能让家里再树强敌,也不能让咱家名声毁于一旦,自然只能重罚了大郎二郎。”至于他们也是被李三娘打断腿的事,还是不用告诉这个性子毛躁的侄儿了。
  宇文承业脸上不由一热,说来说去,还是自己连累了两位兄长,难怪这次他们回长安,都不爱带自己出门了。
  他越想越坐不住,索性站了起来:“多谢三叔指点,侄儿还有些事,就不耽误三叔的时辰了,侄儿告辞!”说完行了个礼,抬脚就走。
  宇文士及见他火烧屁股般的模样,忙追出几步,皱眉喝道:“三郎,你这是要去哪里?”
  宇文承业头也不回地答道:“三叔放心,侄儿是回家去找两位兄长,好好跟两位兄长道个歉。”
  宇文士及忙道:“你跟两位兄长就不必提……”他还没想好该怎么说,宇文承业已是一溜烟去的远了。
  宇文士及摇了摇头,正要往回走,突然瞧见了庭院角落里堆着的残雪,心里不由一动:她心情不好时最爱登高远眺,今日可别又光顾着看雪景,被凉风吹到了……从书房里拿了件轻盈的大氅,他快步走到小楼下面,却见栏杆边,南阳果然坐在一张腰凳上,出神地看着远处,竟没注意到自己的到来。
  侍女自是瞧见了宇文士及,待他上楼,便无声地向他行了个礼,悄悄退到一边。宇文士及走上两步,将大氅披到南阳身上,连头带肩都轻轻裹住了,这才伸手握住她微凉的手指,低声道:“我陪你看一会儿,咱们就一道回去用饭吧,再不回去,宝儿该闹着要娘亲了。”
  南阳微笑着回眸看了他一眼,那风帽上一圈雪白的绒毛正好围住了她的脸,却仿佛还不及她的肤色晶莹无瑕,那双明眸里流动的波光,更是让所有珠宝锦绣都失了颜色。宇文士及只看得心里“砰”地一跳,握着南阳的手不由得紧了紧。
  南阳一笑过后,却又扭头看向了远处,神色里渐渐地多了几分怅然:“是该回去看宝儿了。”
  宇文士及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看到了远处太极宫那重重叠叠的飞檐,心里也是一声叹息。他知道南阳为什么心情不好——陛下这次回长安之后,脾气竟是越发古怪了,今日下雪原是好事,都说瑞雪有知,恭迎圣主,但今日早间去陛下面前凑趣的人,却都挨了责罚。陛下在盛怒之中还说出了“洪水滔天,杨花飘落”之类的话来,他听说后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何况公主?
  不过此事实在是无从开解,他念头微转,索性笑道:“公主还不知道吧,今日那李三娘来得倒是巧了,出门时正好遇到了三小子,也不知怎地,她带着幕篱,三小子竟也把她认了出来。”
  南阳闻言果然转头奇道:“那后来如何了?”
  宇文士及笑道:“自然是不等他嚷嚷出来,李三娘便拿黄泥堵住了他的嘴。”
  黄泥堵嘴?南阳不由失声笑了出来,宇文士及又绘声绘色地形容了一番宇文承业的狼狈,“知道自己是被李家小娘子打断了腿,我看他倒是老实了,日后断然也不敢再到外头乱嚷嚷,不然他自己都丢不起这个脸!日后你也不必再为那李家姐弟担忧了。”
  南阳微微一笑:“你说得是,此事的确不用担忧了。”
  宇文士及见她笑得明媚,心里顿时一松,顺口道:“说来也是一场无妄之灾,不知父皇这回怎么又想起要查找叫李三郎的人了。”
  南阳眉头一挑,转头看着他没有说话。宇文士及被她看得一愣:“怎么?我该知道此事么?”
  南阳轻声反问道:“那安伽陀不是阿翁引荐给父皇的?”
  宇文士及知道事情有些不对,想了想缓缓道:“我也不清楚这人的来历,只知道父亲在辽东时就将他引荐给了父皇,也不知他说了什么,父皇便没再理他,这次回到长安才重新召见了他,难道他是说了什么很不妥的话?”
  南阳缓缓点了点头,是啊,三郎的性子跟宇文家其他人完全不一样,他们自然也不会事事都告诉他,亏她还以为……她叹了口气,低声吟道:“桃李子,洪水绕杨山。江南杨柳树,江北李花荣。”
  她的声音原本便清甜婉转,这么一字字低声吟来,更有一种回肠荡气之感,宇文士及脸色却不由一变:“公主!”这首歌他当然知道,桃李子歌,是到处流传的童谣,也如今宫里最大的忌讳。
  南阳静静地看着宇文士及,一双明媚的眸子仿佛在喟叹,又仿佛在轻嘲:“三郎你知道么,那位安伽陀跟父皇说了,这首童谣说的是李氏将得天下,唯一阻止此事的办法,就是杀尽天下姓李之人!”
  所以父皇才再次想起了李三郎。而这,并不是一个结果。
  它只是一个开始。
  就像这场已经融化殆尽的初雪一样,它们,都只是一个开始。


第171章 睚眦必报
  位于长安城的宇文府还是先皇时修建的; 庭院楼台自然都远不如洛阳的府邸来得奢华豪阔; 唯有演武场占地更广; 马场箭道一应俱全,各种兵器更是应有尽有。这几年虽然宇文述等人都不在长安; 这里依旧被打理得齐齐整整,像模像样。
  不过宇文承基在兵器架前转了一圈之后,心头便如明镜一般:这演武场再像模像样; 也不过是“像”而已; 就如这些兵器,分明都是好几年没人碰了——长久没人使过的兵器,就如长久没人住过的屋子; 就算擦拭得再干净摆放得再齐整,也自有一股冷寂枯涩之感; 决计骗不了人。
  另一边,宇文承趾在箭道上试射了几下之后也抱怨道:“这弓怎么都不好使了?”
  宇文承基冷笑了一声:“好使那才叫奇怪; 回头你不妨问问老三; 这几年里,他可曾来过这边一次?”
  宇文承趾顿时回过味来:“怪道这弓弦都如此生涩!三郎这两年怎么越发不上进了?难不成上回的亏还没吃够?”他自己以前也有些懒散,但经过了那次的事; 这两年来都在狠练弓箭。老三倒好,那般念念不忘地要找李三郎报仇; 一见他们就念叨; 害得他们都不好搭话——原来他竟只是“念念”而已!
  他这两天本来心情就不好:当初他和兄长在李三郎那里吃的亏也不比老三少; 偏偏那是个女人; 他们无可奈何。这也罢了,这几天,陛下又想起李三郎了,他们反而要费尽心思地遮掩此事,要帮那女人抹干净所有的首尾,天底下还有比这更让人憋气的事么!他们宇文家的人,什么时辰吃过这种闷亏?还有老三这个不争气的,除了念叨得让人心烦意乱之外,他还能做出半点有用的事么?
  他越想越是恼火,忍不住咬牙道:“这小子这两日莫要落在我手里,我不让他掉层皮,日后我管他叫阿兄!”
  宇文承基的感受自然也跟他差不离,闻言点头道:“这老三是该紧紧皮了……”
  他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叫声:“阿兄,阿兄!”
  却见宇文承业骑着匹肥硕的紫骝马,飞也似的直奔这边而来,到了近前翻身下马,亲亲热热地冲两人行礼笑道:“都这个时辰了,两位阿兄怎么没去前头用饭,还在这边玩耍?倒教小弟一通好找!”
  “玩耍?”宇文承趾气得笑了起来:“好啊老三,来,你也过来玩耍一下!不如这样吧,你先骑马去那边跑上三圈,再到箭道上去射三壶箭,最后再练三趟刀,让我等也能好好瞧瞧,这几年你在这玩耍上头到底有什么长进!”
  宇文承业的笑脸顿时僵住了:“阿兄,阿兄我错了,日后我定会好好练习骑射,不过今日天色已晚,两位兄长还是先跟我到前头去用饭吧,酒菜我都准备好了。”
  宇文承趾哪里会在乎什么酒菜?狞笑一声道:“捡日不如撞日,你还是过来吧!”
  说着他上前两步,就要去揪宇文承业,宇文承业吓得大叫一声,拉住了宇文承基:“长兄救命!”
  宇文承基一眼瞧见了他衣服上沾着的黄土,隐隐觉得有些不对,摆手止住了宇文承趾,皱眉向承业问道:“三郎可是有什么事?”
  宇文承业忙赔笑道:“也……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就是觉得两位阿兄辛苦了,特意备了些酒菜,想请两位兄长松散松散。”
  他还有这么懂事的时候?宇文承趾“哈”了一声,讽刺之情溢于言表;宇文承基的眉头也皱得更深了:“你又惹什么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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