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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节

春花与玉-第3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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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跑不跑,大不了我待在系岛不出来了。”
  “啧,有娘家撑腰是不一样了。”
  她要是有娘家,她那泼辣的娘、还有长大的弟弟早就把他打一顿了。只是这么肆意地想完,苦的还是她自己。
  这些悲春伤秋的玩意儿在回到系岛之后烟消云散。
  苏稚生下的女娃娃一天恨不得哭闹十三个时辰,岛上经验老道的奶娘都忍不住叹一声“厉害厉害”,厉害得能把身边所有人都折腾得精疲力竭。
  桑武士有一回忍不住,恨恨地念了一句:“怎么比老子守边疆还累?”
  事后被苏稚一阵骂:“你还累!你做什么了你就嫌累!”
  这下好了,夫妻情分都被这女娃娃分裂了。
  于是桑武士又要讨好小的,又要讨好大的。哪里是守卫边疆,简直比兵戎相见还要煎熬。
  闻人椿便是在那时候回来的,桑武士迎她进府的时候,恨不得派人给她扮出菩萨的模样。
  她是极喜欢小孩的。女娃娃哭得震耳欲聋,她也能浅浅微笑,“咿咿吖吖”地哄着。而后先瞧瞧她是不是饿了,再瞧瞧她是不是困了,最后看她是不是在尿布上干了坏事。
  有时候女娃娃既不饿也不困,只是心生无聊。闻人椿从来不恼,就抱着她的小包裹在屋中从南走到北,从北走到南。
  她会说:“等你再长大一些,嬢嬢就带你外头晒太阳。”
  也会说:“你长得真好看,比你爹你娘都好看。”
  她有十成十的耐心,看得苏稚这个亲娘甚至说出:“不然我把这个冤家送给你吧。”然后苏稚又晃着脑袋自己接了一句:“哎,你怎么会要她?自己生一个不就得了。”
  “别胡说。”见苏稚起了,她便将孩子交还回去,“小娃娃听得懂的,该要伤心了。”
  “她何时不伤心,蛾子飞过要哭,奶娘声音尖要哭,就没一件事不伤心。”话是这么讲,苏稚还是捧起自家闺女圆圆的额头亲了亲。有亲娘的香吻,女娃娃突然喜不自禁,咯咯咯地笑得不停,直往她身上钻。
  无论闻人椿对她多尽心,她也不会有这般反应。
  很忽然、很莫名,她想当娘亲了。
  偏巧苏稚是个不长心眼的,问起闻人椿同霍钰成亲的事宜。
  “他还有大事要做。”她替他解释起来,但又像是在为自己的尴尬解释。脸渐渐木了,一双手也不知道该要怎么做点什么。
  苏稚不舍得往下说了,大大咧咧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也是,你们宋人的规矩和我们不一样。反正霍师父办完事一定会娶你的,他要是敢不娶,我让桑藤见再也不给他供货。”她够义气,倒也不辜负闻人椿将她视为娘家人。
  两人相视一笑。
  然襁褓中的那位不服气了,她就要众人关注、众人宠爱,受不得一分一秒的冷遇,“哇”地发出一声前奏,紧接着立马嚎啕大哭起来。
  她的亲娘、嬢嬢皆是嘴角抽搐一记。
  还是会哭的好。
  可以从三月婴儿哭到八十老妇,哭出一生怜爱。
  “姑娘,你再哭下去眼睛都要毁了。”菊儿又替许还琼换了一方帕子。自从郡主之子离世后,她家姑娘比念佛诵经的还要诚心,早一次晚一次从不落下。
  大娘子回回都说许还琼是做戏,她常常指着许还琼的泪眼冷冷嘲讽:“你这副尔虞我诈虚虚实实的好本事,真是可惜了藏在女人的身形下。”
  做戏吗?
  许还琼觉得冤枉,她眼里苦楚至少有七分是真的。
  她一个书香门第的独女,学风雅颂、诗词赋,懂纵横谋略、官场沉浮,又是被爹爹、哥哥、二娘、霍钰哄着长大,光是嫁给郡主之子已是勉勉强强、强忍心性,如今郡主之子离世,要她在这座枯宅中日夜与那没涵养的大娘子斗心斗嘴,而后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一生同郡主府一道彻底没落。
  万万不能。
  “若是不哭,我这一生都要毁了。”许还琼甚至开始恨当初那个自己。若是她心性再烈一些。能毅然决然抛下家族跟着钰哥哥一道去别处,哪怕流亡时艰险无数;又或是出嫁之前对着父兄以命相挟,保住自己少女的稚嫩。
  今时今日一切会不会有所不同。
  至少——她不必将自己所谓的学识谋略用在亲近人的身上。
  她想不到,箩儿就更是想不到。以为许还琼得了好归宿,自个儿也能跟着水涨船高,却没想到变成折翅笼中鸟。
  “姑娘,您都哭了这么久了。真的有用吗?”
  这是霍钰第三回 踏进郡主别府,他私心希望,这是最后一回。
  郡主之子离世的阴影没有随着那场葬礼离去,白色绢花犹在四处系着。头顶像有看不见的乌云,一层层叠起,一阵阵下压,逼得人心慌憋屈。
  闻人椿说许还琼在糕点里夹了一张纸条,上书“救我”二字。他忽然有了具象。
  就像百花争艳图顷刻间被夺去所有色彩,只留黑的白的,等着年岁往下推,灰尘将其覆灭。
  救。
  自然是要救的。
  可,年迈的郡主、年长的大娘子,都不曾是他打过交道的类型。他对女人实在是格外没辙。
  郡主大抵是看不上他这位年轻人,正厅里只有大娘子孤零零一个。她坐在最里头的主位上,整个人隐于暗处,一丝光照都没有。
  “是妹妹家的表哥呀,可真是上心,前些时候不是回明州了吗。”她冷冷地说了一句,挥挥手,命人奉茶。
  霍钰有求于人,出师又是名不正言不顺,便也没有草率落座。
  “舅舅关照我生意,如今他年纪大了,不堪长途,我理应替他分忧。”
  “忧?”大娘子重重点出一个字,“偌大郡主别府,不愁吃喝,身披罗缎,何来忧愁?”
  “您误会了。不过是一纸调令将舅舅派去明州,亲人分隔,实在想念。”
  “我看是瞧我们老的老、弱的弱,早早落井下石罢。”
  “怎么会?表妹娇贵,听闻她失了夫君日夜啼哭,想来在府上给郡主、给大娘子徒添不少伤感麻烦。”
  “无碍,我与我的老婆婆年岁大了,耳朵也都各自不好使了。由着她哭吧,只要她是为了死去的公爷哭的,也算有心了。”
  正如此前许珙带来的消息一样,大娘子是明摆着油盐不进,莫说这些小辈上门,怕是许大人亲自来都未必能瞧到一个好脸色。
  “可人哭坏了身子总是要人照顾的。大娘子又要操持家务,又要打理郡主府的产业,怕是辛劳不已。不如……”
  备好的“诚意”还没交代,那厢许还琼知道霍钰来了,已经拿着帕子往这儿走来。
  “表哥。”情绪在喉咙口滚了好几回,她才愤恨开口:“告诉父亲,不必让许府任何人再来!由着她无耻威胁,实在是脏了父亲与哥哥们的前程!”
  “还琼,不许胡说。”
  “她既然要逼死我,好,那我就舍去一条命。不就是欺我软弱不懂争斗嘛,我今日——”许还琼当即从案几上抓起一盏铜质烛台,凤凰的形制,一只嘴雕得尤其锐利,许还琼对准大娘子的脑后勺就要砸下去。
  大娘子到底年岁不饶人,大呼“来人啊”,脚却挪不开。她哪里知道许还琼今日会改换戏码,否则早就命人将许还琼的屋子四面封上木板。
  还好霍钰眼疾手快从背后将许还琼抱住了。
  “不至于!”
  “还琼,放下!”
  “我会带你回去的,你别这样!”
  他连着劝了好几声,许还琼才终于把那盏据说是上等贡品的烛台丢到了地上。她不顾还有外人在,扑进霍钰的胸口放声大哭。便是亲近如箩儿日日观摩她哭泣,都被她今日的哭声吓着了。
  凄惨悲凉。
  似是再无退路。
  唯有大娘子心硬,稳下心神后命令小厮:“将小娘给我带回屋!抱着男眷哭哭啼啼,传出去成何体统。”
  “都给我住手!”霍钰愤而挡在许还琼身前。
  她终于要得救了。


第45章 猖狂
  救人其实没那么难。
  无非是像个傻子一般退让; 以近乎成本的价格向郡主名下的药材店供货,再以重金收回两处连年无所出的田产。
  那大娘子见霍钰答应得豪爽,想要再讹几笔; 却被霍钰一口回绝,甚至要将前头那些一一推翻。
  “许大人好歹是朝中官员; 若哪日表妹发了疯闹得城中人皆知,旁的不说; 郡主府在百姓、在圣上面前定会颜面尽失。不如见好就收; 各家太平。”
  “呵。”纵使不屑; 大娘子仍是遣人去拿了当初的籍契婚书。
  一个交人; 一个交钱。
  那许还琼说起来是书香门第嫡姑娘、郡主别府小娘子,但此刻她同巷尾女奴并无两样。明码标价、银货两讫。
  许府救不出来; 无非是给不了郡主想要的东西,又或者——能给,却要霍钰亲自出马。
  想到这里; 霍钰不免露出一丝苦笑。他算计着; 也被人算计着; 也不知最后谁能棋高一着赢下这盘棋。
  马车晃得厉害; 车轱辘一圈一圈地磨在地上; 惹人心烦。
  先前落下的雨还未干。有道是“好雨知时节; 当春乃发生”,可霍钰以为这雨实在算不上好; 将不少细沙粗砾冲到路上,硌得来往的人浑身不对劲。
  他终是忍不住,冲外头交代了一句:“不必着急,稳一些吧。”
  然后习惯地将手搭在那只病腿上。
  他不是个听话的人,因此病痛缠绵不肯走; 总在坏天气时来叨扰他。也就闻人椿在身边的时候能勉强好过一些,毕竟吃药、敷药,他一个都别想逃掉。
  身边人将他拉回狭窄的车厢。许还琼的嗓子仍旧沙哑,不知是连日哭坏的,还是今日特别,她不敢看霍钰的眼睛,只将目光落在他抚摸着的膝盖上。
  “钰哥哥,是我连累你了。”
  霍钰没法怪她:“不要自责,这是我应该做的。”
  她怎么好不自责。他背负着夺回家业的责任,却将好不容易攒下的第一桶金狠心丢弃一半只为救她。许还琼无比确信,世上除了霍钰,无人再会如此真心待她。
  她攥紧了裙摆,极为惭愧:“我知道父亲和哥哥有太多考量,无法一心救我,所以我才……”
  “不必多说,我知道的。”
  “不,我……”打断之后她生出犹豫,反而很难拾起之前的话。
  然而霍钰是真的知道,她今日种种哪里像是疯掉,不过是想让众人以为她疯掉。从那声陌生的“表哥”开始,他就什么都知道了。
  她费尽心思,将自己从前心性抹得干干净净,无非就是为了自救,他又有什么资格不去帮她。
  “还琼,这几年难为你了。”
  这话不是头一回听,父亲说过、哥哥也说过,可他们要的是她迎难而上换取利益,只有霍钰,他会放下身家救她危难。
  眼眶无法不湿润,只是这次鸦雀无声,静谧却沉重。许还琼无比后悔,在霍钰最需要她的时候做了个懦夫,奔向了父亲为她选的粉饰太平的日子。
  那日子塌了,偏偏只有霍钰肯救。
  “别哭,都过去了。”他从小就见不得许还琼哭,大抵许还琼每次哭的时候,他娘都会心疼不已。
  许还琼抹了抹眼泪,难得用了重音承诺:“钰哥哥,从前往后无论发生什么,我定会站在你一边!”
  纵使他的对面站着她的父兄,她都不会犹豫一分一毫。
  有雨丝又开始飘,从窗子里扑进来,染深了霍钰的袍子。
  许还琼倚着窗口,忽梦忽醒。她终于能卸下给人看的戏妆,却是放不过自己了,连怎么好好酣睡一场都忘了。
  霍钰被她起初几声梦呓吓得不轻,于是像幼年时候娘亲那般坐到她身边,往她背上一下又一下柔和地拍起来。
  “钰哥哥。”她不真切地确认着。
  “我在,睡吧。”
  得到霍钰的保证,她这才渐渐睡得安稳。
  雨一直飘,穿过荆棘灌木,擦过柔嫩花蕊,飞过无边海岸,一路去往别处。
  闻人椿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她自己倒是无所谓的,在戏班子里养成了习惯,有的睡便能睡,再苦再累,只要睡着了就什么都能忘记。可今日苏稚家的娃娃睡在她屋里,一道雷劈开天空,那光亮虽一瞬即逝,却把它吓得啼哭不止。
  “不怕不怕,嬢嬢抱,嬢嬢抱。”她抱着它、哄着它,便是霍钰都没有过这般温柔待遇。
  说来奇怪,每当抱着这个娃娃,每当娃娃的手攥着她的衣袖,每当娃娃亲昵地贴着自己的脸,那无形之中就像长出了一根引线牵扯着闻人椿的心。
  她想要孩子的心情愈发迫切。
  她想再次拥有家人。
  然,回明州的日子迟迟定不下。许是如今船运兴盛,错过今日这班再等十日即可。
  “你就不想他吗?”苏稚寻常般提起。
  “当然想啊。”她同每个人都是这样说。怎么可能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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