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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节

春风度剑-第6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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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狭路
  因夏季天热,至晚暑气方消,晚饭就摆在庭院中海棠树下。初升新月挂在檐角,深蓝天幕上碎星如河,光是凝目望去便令人感到清凉。院中挂着各种辟蚊虫的药囊,夜风送来淡淡的草药香,就着井水湃过的鲜果,连燥热的酒意也能尽数平复。
  除了薛青澜被闻衡按着认真吃了不少东西,另外两人都是慢慢饮酒,菜动得少。他们三个早已不是第一次同桌吃饭,彼此熟悉,又各自怀着不同的心思,都怕在对方面前掉份儿,因此这顿饭吃得异常和睦。
  湛川城虽然不像金卮羽觞楼一样有那么多风雅的名酒,本地十年陈的“琼苏”也足够甘醇醉人。薛青澜饮了半壶便觉微醺,闻衡酒量却出人意料的好,一壶见底面不改色,双眼依旧清明有神。
  范扬喝高了有点上头,一手持杯,一手拉着闻衡絮叨:“我本不该越俎代庖,但公子身边只我一个王府旧人,有些话我不催促,恐怕就没人惦记了。公子如今练得一身绝世神功,又成了纯钧派的长老,苦日子总算熬到了头,该多想想终身大事,早些定下来,延续香火,也好让王爷王妃心安。”
  薛青澜面无表情地饮了口酒,恍若未闻,闻衡含笑睨了他一眼,转过头对范扬道:“你个没开窍的倒是先操心上我了。咱们范总镖头也是个堂堂七尺,顶天立地的好男儿,也知冷知热会体贴人,怎么从不见有媒人上镖局来说亲?”
  范扬生呛了一口酒,忙摆手道:“公子快别取笑我了。我这种粗人,干的又是打打杀杀的营生,哪个姑娘想不开给自己找罪受、非要嫁给我?还是打光棍方便些。”
  闻衡恨铁不成钢,指着他教训道:“都已经做了几年的总镖头了,还张口就是吃苦受罪,难怪没人肯要你。就你这点道行,也好意思来催我?你跟薛护法打听打听,当年在越影山上时,是不是几个栗子就把他勾得从此再也放不下我,一直死心塌地到如今?”
  范扬猛地爆发出一阵咳:“咳咳咳……”
  薛青澜险些失手摔了杯子,被调侃的羞恼其实微乎其微,主要是没想到闻衡竟会把同他的情谊与姻缘之事相提并论,还当着范扬的面如此直白张扬,一时间心脏都要跳出嗓子眼了,急阻止忙道:“衡哥!”
  “别怕,你慌什么?”闻衡调转视线,在他手背上安抚地拍了拍。他的目光被醉意熏染,似乎比平时更加明亮,但仍不改温柔:“你我是生死莫逆之交,世间何人能及君?自然无需讳言,更不必藏着掖着,正好亮出来给范扬看看,或许能启发一二,令他及早醒悟,死了那条保媒拉纤的心。”
  范扬捂着眼睛,痛苦地道:“不必亮了,我受教了,求公子快收了神通吧。”
  闻衡哼笑一声,不自觉地带着邀功之意,对薛青澜道:“你看。”
  “嗯,我看到了。”
  薛青澜又好笑又无奈,亏他以为闻衡是个千杯不醉的海量,闹了半天也上头得厉害,向来稳重如山的人喝高了居然会变成洋洋得意的幼稚鬼,不知道闻衡酒醒后记起这出会是什么表情。
  他伸手拿开了闻衡面前的酒壶,道:“好了,天不早了,回去歇息罢。”
  闻衡“唔”了一声,搭着薛青澜的手站起来,捏了捏鼻梁,正要叫范扬起身,动作忽然一滞,敏锐地从宁静的夜色中捕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异动。
  “有人来了。”
  他整个人原地气势一变,酒意顷刻散尽,方才还朦胧散乱的眸光霎时清明起来。闻衡顺手将薛青澜拨到身后,朝空旷高远的夜空朗声道:“夤夜来访,不知是哪路英雄好汉?有什么见教?”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十余名黑衣人赫然现身,沿着三面院墙攀援而上,各执刀剑,朝中庭围拢过来。范扬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阔步上前,怒喝道:“哪来的毛贼宵小,偷到你范爷爷头上,也不打听打听这是什么地界!”
  薛青澜低声道:“是什么人?”
  闻衡动作很轻地摇头,低声答道:“要交手才知道。”
  三人凝神戒备,手中既无兵刃,便只能以双拳迎战敌人,双方一时僵持。敌众我寡,这本来是十分危急的情形,然而许是酒壮胆气的缘故,当中三人反倒毫无惧色,底气颇足,薛青澜环视周遭,冷冷道:“既然都来了,又何必遮遮掩掩、藏头露尾地不敢出来见人?”说着袍袖一拂,桌上一个薄胎白瓷酒盅“嗖”地挟着劲风直飞出去,击向正南方屋顶上的阴影,下一刻月光照出一只枯瘦修长的手,酒盅被半空中另一股气劲挡开,“啪”地一声脆响,在立柱上撞得粉碎。
  那人被薛青澜逼得露出身形,却仍不开口,只在半空做了个“杀”的手势,十余名黑衣人手中刀剑陡然齐出,训练有素地分成三路杀向中庭。
  范扬大叫一声“来得好!”提拳迎上,薛青澜与他背向而立,四枚乌木包银箸如弩箭般激射而去,打头的黑衣人躲闪不及,当场被乌木箸钉穿右眼,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就在这短短一瞬间,薛青澜已欺身抢到近前,握着他的手腕调转刀锋,干脆利落地给他抹了脖子。
  那两人已与刺客激斗成一团,唯独闻衡还沉得住气,不紧不慢地回手从海棠树上折下一根长枝,上下甩了甩,道:“原来是内卫大驾光临,失敬。”
  内卫虽然乔装打扮得与江湖刺客一般无二,但只要一动手,在闻衡眼中就失去了任何掩饰,不管用刀还是用剑,其武功路数都是一脉同源,出自大内密藏《天河宝卷》。只不过内卫也分上中下三等,末等的便是禁军杂卒之流,中等的堪为统率,最上等则是九大高手,眼前这些刺客大部分是中等,以范扬和薛青澜的身手,收拾他们只是时间问题,最难办的反而是房顶上那一个,看那不露脸的架势,很可能是九大高手之一。
  闻衡握剑一般斜斜握着那根海棠树枝,忽然足尖一点,横纵三尺,直扑向刺客丛中。他这一下身法奇快,可手里只拿了一根树枝,谁也没把这小孩过家家般的玩意放在心上,因此都提刀朝他腰腹间刺去。闻衡借着冲势飞身出剑,犹如劈山分海,一根树枝使的得心应手,迅捷无伦地劈、扫、刺、挑,同一瞬间六名挡路刺客或鼻血长流,或捂眼乱转,或喉间剧痛,或右手酸麻握不住兵刃……竟被闻衡扫得七零八落,别说还手,反倒像是主动给他让路。
  闻衡自己杀了一条路出来,亦不稍停,径自窜上房顶,停在那片阴影前,缓缓道:“经过前几次的事,我以为内卫已经长记性了,不会再轻易插手干涉江湖事,没想到还是记吃不记打。”
  他已经追到了这里,再躲下去也没有用处。那人自阴影中徐徐步出,却是一个又高又瘦的老者,身穿黑色织锦长袍,留着短短白髭,长着一只鹰钩鼻,一道狰狞长疤横贯鼻梁,险险擦过眼角。这面相已够凶恶了,更别说他眉宇间还透着一股阴森郁气,叫人一见便觉得难以亲近,此刻不出声地站在月光下,吓人的程度几可与“骷髅剑主”权兆媲美。
  但此人明显比权兆更危险。他躲在这里观战,被薛青澜叫破也不出手,并非不能打,只是觉得光凭手下就足够收拾闻衡他们,完全用不着他亲自动手。
  “你就是岳持?”
  他的话音轻而慢,像是漫不经心,但每个字眼落在耳朵中,又仿佛沾手即化的冰雪,有种透骨的阴寒意味。
  “正是。”闻衡客客气气地道,“还未请教阁下高姓大名。”
  老者冰冷阴鸷的视线在他俊美的轮廓上停留片刻,忽而嘲弄地冷笑道:“我道是谁,斩草不除根,果然后患无穷。”
  闻衡光是一想这话中浓重的暗示,心中就重重一跳。电光石火之间,他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匪夷所思的可能,后背霎时透出一片涔涔冷汗来。
  “阁下既然是来找我麻烦的,为何两手空空,不带兵刃?”
  他目光扫过那人负在背后的手,突然像个不知险恶的愣头青一般发问:“是太相信你的手下,还是自负武功高强,觉得不用兵器也可以打败我?”
  说来也奇怪,他前面说了好几句话,都没人搭茬,唯独闻衡问出这个问题之后,那老者负手而立,傲然答道:“剑意在胸中,天下何物不可为兵刃?”
  “原来如此。”闻衡忽然极轻地一笑,迎着老者的目光,一字一顿地道:“久仰阁下大名,我已恭候多时了。”
  “冯、抱、一。”


第85章 剧斗
  冯抱一骤然被他叫破了身份,似乎微觉讶异,但他既已亲至,便是早知道闻衡此人不可小视,身份暴露也在他意料之内,于是点了点头,道:“不错,是我。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闻衡道:“以天下为棋盘,视万物为棋子,谋摄布局,操纵人心,意图颠覆中原武林,还要兴师动众地找我的麻烦,除了内卫之首,世上恐怕再难找出第二个人了。”
  “颠覆武林?”冯抱摇了摇头,笃定道,“这些人是肉上生疮,朝廷如今的作为是刮骨疗毒,壮士断腕。唯有铲除中原武林这个毒瘤,江山社稷才能稳固。”
  闻衡道:“中原武林存续何止千百年,其中关涉到多少人,仅凭阁下一句轻轻巧巧的‘刮骨疗毒’,就要将这些人的身家性命都弃之不顾,未免太过荒谬。”
  “庆王闻克桢与万籁门柳氏所出长子,七年前从保安寺出逃,拜入纯钧派玉泉峰长老秦陵门下,化名岳持。”冯抱一忽然道,“堂堂王府世子,跟江湖草莽打成一片,闻衡,你莫不是忘了自己姓什么,真当自己和他们是一样的人了?”
  闻衡像是听见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讶然失笑道:“怎么,阁下原来竟不是要斩草除根,而是来劝我改邪归正的?”
  “在说这话之前,怎么不先想想,我变成江湖草莽是拜谁所赐?逆党余孽尚且不够,还要再给我冠一个‘乱党贼寇’的罪名么?”
  冯抱一看着闻衡深邃的眼眸,仿佛透过他看到了数十年前另一个英武青年。父子血缘真是一件奇妙的事,分明是两个不同的人,可当正面相对,那种掩藏在温文眼神之下、桀骜难驯的气质却如出一辙。
  “当年庆王世子的病弱名声传遍京城,事发后又有许多人在其中阻挠,我小看了你,没能及早结果了你,反而叫你逃之夭夭,如今想来,真是一桩败笔。”他倏尔转开眼神,在夜风里长长地叹了一声,“癣疥之疾,竟酿成心腹大患。”
  尖啸风声陡然大作,闻衡身体本能先于意识做出反应,飞快地朝左一避。冯抱一出手如电,劲风旋至,正擦着他的脸颊扑过去,这一下要是中了,闻衡非登时被他击得头骨碎裂不可。
  “昔时之因,今日之果,”闻衡反应更快,闪电般腾身翻掌凌空劈去,眨眼间贴到了冯抱一近前,“七年前我父王不明不白地死在宫中,庆王府一夜之间满门覆灭,阁下倒是很会恶人先告状,我还想请教你,究竟是什么心腹大患,竟令你们怕得连脸面都不顾,只敢暗地里向功臣勋贵痛下杀手?!”
  冯抱一“呼”地一掌直击闻衡胸口,脸不变色,冷冷地道:“闻克桢犯的是谋逆大罪,死有余辜!”
  “好一个‘谋逆’!”闻衡向后退了一步,左掌变拳,“咣”地击中冯抱一竖起的右臂,返身又是一脚跟上:“若我父王果真犯下了大逆不道的罪行,七年来为什么不曾昭告天下?为什么连审都不审,就急匆匆地要杀人灭口?此案究竟是‘谋逆’还是‘莫须有’,阁下自己心中清楚,又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
  冯抱一变拳为爪,抓向闻衡肩头,森然道:“你既然这么想知道,那就到地下去问问你的爹娘罢!”
  两人各不相让,正如热水倒进了热油锅中,一触即炸,拳影掌风齐出,尘灰碎瓦乱飞,两条身影在月光下缠斗得难解难分,一时之间耳边惟闻风声呼啸,气浪奔涌,盖过了底下兵刃相接的声音。
  此人不愧为大内高手之首,其武功之高,远非韩南甫等人可比,甚至连顾垂芳都要让他三分。而闻衡初出茅庐,虽然声名不显,实力却足以跻身中原武林前列,自司幽山初战至今,几无败绩,甚至前两次与九大人交手,都自觉尚有余裕。然而他这一次对上冯抱一,一是仓促之下毫无准备,二则心绪激荡难以自抑,再来临阵经验不足,竟处处被动受制,冯抱一的威压犹如在他身边四面筑起了铜墙铁壁,无论他怎样冲击试探,都难以找到一丝可供突破的缝隙。
  一般说来,双方对阵时,尤其对面还是个深不可测的大高手,畏战恐惧之心人皆有之,纵然不十分明显,但动手时往往会下意识地躲避得多一些,先保证自己能全身而退,再想反击的事。然而闻衡处于这样的窘境之下,却像毫无恐惧之心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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