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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节

春风度剑-第2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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伞!
  “姓薛的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们……你们是两个男子呀,你非要跟他纠缠不清,哪个门派能容得下你们,以后怎么在江湖上立足?”韩紫绮大哭道,“我娘说你们这样子是要被打成邪魔外道,被武林正道追杀到天涯海角的!”
  “……”
  纵然闻衡养气多年,喜怒轻易不形于色,乍闻此言,也不免呆住了。
  “你、说、什、么?”他嗓音里仿佛酝酿着一场肆虐的风暴,“我和薛青澜,是什么样子?”
  韩紫绮被他吓得生生憋回一包眼泪,打着哭嗝,弱声弱气地道:“就、就是……浮玉山庄师祖那个样子……”
  闻衡只抓住“浮玉山庄”这几个字,前后串连起来一想,便明白了。
  浮玉山庄前来拜会纯钧派之时,因为来的弟子都是漂亮姑娘,由韩紫绮去招呼自然再合适不过。恐怕是她们嬉笑交谈时偶然提及当年先祖之事,叫韩紫绮听见,才知道原来世间还有两个女子倾心相爱这等奇闻。再后来她撞见闻衡与薛青澜练剑,见他们形容亲密,不知怎么一时想歪,又不敢声张,回去含含糊糊地向掌门夫人提起,掌门夫人闻音知意,生怕韩紫绮叫这些故事勾得移了性情,为了恐吓她,遂编出这么一套“被武林正道追杀”的言论。
  谁知道韩紫绮根本是在借此揣测闻衡和薛青澜,猜错了不说,还管住不嘴,大大喇喇地捅到了正主面前。
  闻衡有心要揍她一顿,只是动身在即不好惹麻烦。他坐着平复了半天心火,起身拉开房门,面无表情地指着外面道:“出去。”
  韩紫绮见他那模样,隐约知道自己好像闯祸了,却不知问题出在哪里。然而闻衡如此直白地赶她走,多少伤害了她的自尊心,韩紫绮脸胀得通红,愤然道:“这般不识好人心!我平日真是看错了你!”
  闻衡拇指一推,长剑出鞘半寸,映着斜日寒光一闪。
  他终于动了真怒。
  “我劝师姐往后还是少看人,多练剑,把那些儿女情长的心思收一收。否则下次再得罪人,就不是让你出去这么简单了。”
  闻衡眼神很冷,是她从未见过的神色。她今日的一切无理取闹总算有一点没有说错,以闻衡的身手,如果不是他故意输阵,亲传弟子必然有他一席之地。
  可他放弃了纯钧派、越影山、以及这三年来的日日夜夜,他的眼睛里明明白白地写着,如果不是顾念一点微薄的同门之情,韩紫绮今天不可能全手全脚地走出这道门。
  养在深山里的小白兔,长这么大没见过血光,闻衡却在三年前就手刃了黄鹰帮贼首,从生死边缘蹚过几回,他平常不曾露出冷酷的一面,不代表他性格中没有这样的底色。
  韩紫绮对他的心思,往大了说不过“好色”二字,她看上了闻衡的好皮囊,看上了他不同于其他弟子独特气质,连他的冷漠以对都被她诠释为矜持自傲。但这些都是表面浮光,当打碎一池涟漪,露出底下冰冷坚硬的黝黑岩石时,趋利避害的天性终于立刻压倒了一切念头。
  她不再想少年了,她只想快点退出去。
  门扉仓惶地撞上又荡开,闻衡听着远去的脚步声和抽泣声,余怒未消,冷哼一声,将剑重重搁回桌上。
  也只有满脑子情情爱爱的韩紫绮,才会将他和薛青澜的朋友之义歪曲到儿女私情上去。且不说闻衡没动过这方面的心思,就算他真有什么特殊爱好,薛青澜才多大,对他下手那不是禽兽吗?!
  数日后,湛川城。
  湛川城执事长老胡昆将最后两个弟子领进一间名叫“维锦堂”的药铺,对掌柜说:“这是今年新来的执事弟子,一个叫吴裕,一个叫岳持,往后有劳你教导他们两人。”
  掌柜的对他恭敬有加,闻言立刻躬身应是:“弟子明白,长老放心。您请里面稍坐,我命人上茶。”
  胡昆矜傲地点了点头,摆手拒绝了掌柜的邀请,转头教训两个弟子:“人我已经带到了,往后造化端看你们自己。记住,要在湛川城里活下去、活得好,就用心做事,纯钧派不会亏待你们。”
  吴裕和岳持没什么热情地朝他躬身行礼,齐声道:“多谢长老教诲。”
  入门弟子降成外门,证明天赋资质不够,但还有几分拳脚功夫,纯钧派不会就此让他们退出门派,而是送往越影山下各城中的田庄商铺,充当执事弟子。倘若真是遗珠,三年后门派简选还能重回内门;如果志不在武功,有手腕会经营,打拼几年说不定还能做成执事总管,为纯钧派经营一处产业,将来在湛川城内安身立命,地位堪比乡绅,就是官府也要给三分颜面。
  更高一些的,就是像胡昆这样的执事长老,每城只有一位,地位堪比越影山上各峰长老,都是武功与手段俱佳的厉害人物。这些人上能结交官府,下能打理生意,如同穿丝引线的蜘蛛,将越影山纯钧派与周边四城紧紧缀连在一张大网上,从此休戚与共,同气连枝。
  闻衡此前只对自己外家有些了解,万籁门能在孟风城盘踞一方,一半靠自己经营,一半靠联姻庆王府。这还只是个二流门派,换做纯钧派这样的屈指可数的大门派,仅仅一座越影山无论如何供养不起几百人。
  他眼前所见,才是纯钧派的命脉所在。
  遍布四城的商铺田产,其富裕程度差不多顶一个小藩王了,更别说还有大批年轻练武的弟子——要不是江湖中人不掺和朝堂事,他们恐怕会成为一股不容小觑的潜在谋反力量。
  闻衡摇摇头,在无人注意的地方自嘲一笑。这么多年还是没改得了他的少爷病,遇事不由自主先站在朝廷立场上瞎分析一通。如今他自己就是个江湖草莽,自顾尚且不暇,还有什么闲工夫替朝廷操心?
  他在简陋的厢房放下包袱,换上粗布短衣。这一路跟着胡昆的见闻令他意识到纯钧派的势力范围远比他想象得更大,贸然离开或许不是一个好办法,他打算先做两天白工,暂且稳住药堂里的人,再寻机会脱身。
  药铺的活计没什么难度,配药这种事轮不到他们这些外行人上手,剩下的无非是搬运分拣、过秤打包,只要心细手快就够了。掌柜的对闻衡和吴裕很和善,执事弟子毕竟不同于学徒,按门派规矩论他们算是师兄师弟,只要不是有旧怨或者性格格外恶劣,其实没必要故意为难人。
  午时闻衡吃过饭,按掌柜吩咐去后门搬新运来的药材,一开门差点被门口一堆黑黝黝的东西绊倒,他扶了门框一下才稳住身形,低头看去,原来是个裹着破袄的老乞丐。
  那人头发和胡须像疯长的枯草,右臂衣袖空荡荡地垂落下来,仅剩左臂,打着赤脚,靠在墙边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死了。
  赶车来送药的药贩子嘴里叼着根草,含糊不清地说:“刚来时他就在那儿了,劝你还是让他抓紧走,要不然回头冻死在你们门口,多晦气啊。”
  闻衡走过去,在那老乞丐面前微躬下身子,抬手在他左肘外侧轻轻一拂,似乎是触碰到了,又仿佛只是擦着衣袍而过,低声询问:“老丈醒醒,小店后巷不方便歇脚,您可否移驾别处?”
  那人在闻衡碰到他的时候就醒了,却仅从蓬草般的乱发中看了他一眼,既不吭气,也不挪窝。
  送药车夫牙酸地“啧”了一声:“这文绉绉的,你给他一脚不就完了!”
  闻衡没搭理他,从袖中摸出五文钱,放进老乞丐左手中,温言却坚决地低声说:“微薄之资,不值什么,老丈拿去买个馒头充饥罢。”
  那老乞丐终于从脏得看不出颜色的破袄中抬起头,满是皱纹的老眼竟然精光内蕴,他上上下下打量了闻衡一番,良久终于嘶哑地哼笑一声,道:“你小子懂行。”
  闻衡直起身,后退一步,袖手道:“老丈请。”


第37章 石洞
  老乞丐慢吞吞从地上爬起来,蹒跚着走出后巷,闻衡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巷口。良久,那送药的车夫才满怀疑惑地出声发问:“小兄弟……你这么做,是有什么讲究?”
  “没什么,”闻衡无意多谈,摇头笑道,“与人为善罢了。”
  他利索地搬卸药材,送进后院的小库房。送药人看着他手上握剑而生的老茧和衣袍下隐约的精悍线条,怎么看也很难把他和“与人为善”这几个字联系起来,最后只能把这一切归结为“人不可貌相”。
  等他回到前堂,掌柜一边拨算盘一边头也不抬地问:“怎么去了这么久?”
  闻衡走过去,快速将方才的事说了。
  掌柜是在湛川城里混了十来年的老人,自然知道利害,更诧异闻衡这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能悄无声息地平了此事,不禁抬起眼皮,上下打量他一遍,点头道:“很好,很好。”他从柜台中摸出一个木牌交给闻衡,说:“你出去,把这个挂在门上。”
  那木牌上刻着鲜明的徽纹,是纯钧派的表记,闻衡看了一眼,没说什么,出去将它挂好。
  湛川城中的乞丐泼皮,还有一些走街串巷的夜香郎、撂地的卖艺人,都属于“一钱帮”。这个帮派起初是穷苦人为了自保而联合,但形成规模后不出意外地变味了。“一钱帮”主业是乞讨卖艺,副业是碰瓷,哪天心血来潮想讹人了,就派个乞丐坐在这家的前门或后门外,不给钱不走。如果主人家强行驱赶,接下来的几天内会遭遇到各种麻烦:或是门前泼粪、或是后院飘来纸钱,甚至吃饭时头顶忽然掉下个鬼脸。总之是怎么恶心人怎么来,直到主人被逼得受不了破财免灾,这事才算完。
  对付“一钱帮”没有什么好法子,除非在他们碰瓷之初就及时辨认出来意,多给点钱打发走,或者像闻衡一样,先出手示警,然后给五文钱——五谐音“武”,这是亮明了背后靠山,再客客气气地把人送走。“一钱帮”作为底层江湖帮会,还不至于想不开要招惹武林门派,知道这个桩子难啃后,自然会知难而退。
  鹿鸣镖局刚开张时也遭遇过这种讹诈,好巧不巧那天正赶上闻衡在镖局坐镇。那时候他和范扬都不懂这些江湖规矩,也从没想过破财免灾。在院中水缸里捞出一只死狗之后,闻衡对气得脸色铁青的范扬说:“这种人无非麻烦在难缠上,你要么就强硬到底,要么就比他更难缠,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范扬问:“公子以为应当如何?”
  闻衡道:“借此机会,正好给鹿鸣镖局亮一亮名声。这些乞丐泼皮武功平平,只不过倚仗人多,应当不难抓。你带人守好门前,来一个逮一个,攒够十个就送到城外树林吊起来,叫他们拿钱赎人。”
  “……公子,”范扬小心道,“这些乞丐有什么钱,他们肯来赎人吗?”
  闻衡笑起来,漫不经心地道:“钱不是问题,重要的是让他们知道,这次还可以拿钱买命,再敢朝咱们伸手,这只手就别想要回去了。”
  范扬被他笑得后颈一凉,肃然起敬。他还记得闻衡以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平时也没什么机会接触这些事,总体上还算平和慈悲;然而自从家变出逃,他就迅速成长为一个冷酷的人,到如今都已经修炼得谈笑之间杀人于无形了,也不知道纯钧派到底教了他什么。
  鹿鸣镖局作为出头的椽子,着实把一钱帮顶得差点断气,没过几天闻衡在山上收到范扬传书,听说一钱帮帮主亲自登门赔礼,态度恭谦,请范扬高抬贵手,放了那满树林子的人肉干,他们愿意息事宁人,从此绕着鹿鸣镖局走。
  闻衡也是后来才知道打发一钱帮还有别的套路,只是当初年轻气盛说干就干,没想那么多;如今再遇到这种事,他也能纯熟得如老手一样,不动刀剑,几句话轻轻巧巧送走一场麻烦。
  在江湖里,无论是身不由己还是随波逐流,自以为走出了水域,其实都被这一泓水浸泡着,只不过有人早已潜入水底,有人尚且浮在水面上罢了。
  夜深了,店铺关门上板,余人各自回房洗漱休息。忙碌了一整天,所有人巴不得赶紧收拾好了躺下,闻衡却轻手轻脚地掩上门,独自走到后院一块空地前,想趁着这难得的空闲练练剑。
  剑这个东西,用得越多越顺手,一天不练就手生,所以哪怕平日里闻衡不需要动剑,也会时时把它带在身边,提醒自己不要忘了手感。但在药铺跑堂无论如何不可能让他佩剑,闻衡只能寻摸着这些边角时间来做正事。
  寒剑映月,满院都是水波似的粼粼光影,闻衡在熟悉的剑招中感觉自己一天没活动的筋骨正被慢慢抻开,气海内磅礴内息汩汩流动起来——果然人与刀剑的共性是越锻越利,太清闲了就会生锈。
  屋檐上黑黢黢的阴影僵立许久,忽然悄无声息地拉长变大,像一只大鸟低下了阴沉的头颅,缓慢地撑开双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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