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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

春风度剑-第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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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总觉得这小崽子身上有点似疯似偏执的特质,过于莽撞,不拿自己的性命当回事;可当他想通了薛青澜种种举动背后的迂回曲折,却再也计较不起什么疯不疯了——他倒是挺冷静,可没有薛青澜疯这一把,现在就得蹲在黑暗里当鼹鼠,怎么还能有脸怪人家莽撞?
  闻衡在山上三年,从没跟哪个同门师兄这么亲近,或许是从前被搞怕了,靠得住的、靠不住的都弃他而去,他索性收起了一切外向的触角,没有联系,切断也就无从谈起。
  薛青澜其人,闻衡本以为他是一颗远挂天际的寒星,永远孤冷地睥睨人间,却万万没想到星星竟有一日会从天而降、沉默却炽热地落入他怀中。
  他双手握着那温度,几乎要被灼伤,却舍不得放手。
  “师兄觉得该怎么办?”薛青澜见他半天不说话,只好克服尴尬,主动开口,“后山只有我一个人来,别人恐怕一时半刻搜不到这里。”
  闻衡顺着他的话“嗯”了一声,好像刚才走神的不是他一样,只是态度忽然就温柔了下来,搭着他的肩膀问:“你轻功怎么样?自己能上得去吗?”
  薛青澜抬头望了望井口一般大小的洞口,从闻衡怀中起身,犹豫道:“我试试。”
  闻衡随着他站起来,鼓励道:“没事,别怕摔,我在下面接着你。”
  薛青澜莫名脸热,觉得闻衡越发像个大哥,那样宽阔无垠的温柔,明知不可为自己所有,却还是忍不住贪恋。
  他提气纵跃,蹬着石头飞身踩上洞壁,一路借力向上攀爬,只可惜到大约一丈多高时,没有找准落点,一脚踩空,内力也支撑到尽头,身子陡然一沉,向下坠去。
  薛青澜干脆闭上眼,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疼痛,却被闻衡接了个正着,双脚悬空,稳稳地落在了他怀中。
  他试探地睁开一只眼,看见了闻衡漂亮锋利的下颌线,以及微微上翘的唇角。
  “不小心踩空了。”他怔怔地看着那弧度越勾越大,迅速从闻衡怀里跳下来,讷讷地找补道,“我再试一次。”
  片刻后,薛青澜再次内力不支,从半空跌落,这次是脸朝下摔的,闻衡在下面坦然又无奈地张开双臂,将他接了个满怀。
  如同远飞的候鸟回归栖息之地,薛青澜埋在他颈间,闻到他肩头淡淡的尘土气,夹杂着一缕被水洗过的青竹香,悠远而熟悉。
  在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野山洞里,没吃没喝,脱身无望,情况简直不能更糟。薛青澜沉默片刻,忽然抽风一样,抵着闻衡的肩窝笑出了声。
  闻衡勉强忍了一会儿,终于也没忍住,搂着他忍俊不禁道:“艺低人胆大,就这三脚猫似的轻功,你还敢往下跳?”
  “现在扒拉这些旧账有什么用?”薛青澜笑累了,懒洋洋地伏在他肩头不想起来,嘀咕道,“三脚猫上不去了,怎么办,两脚猫师兄?”
  “两脚猫”凉凉地说:“喊,喊破了喉咙,看会不会有人来救你。”
  薛青澜又笑了,闻衡松开他,让他在一块凸出岩石上坐下,略一沉吟,道:“轻功法诀我倒也知道一些,只是自己没练过,现下临时抱佛脚,传授给你,咱们能不能出去,就看你的悟性了。”
  薛青澜道:“做了几日师兄,现在又想做我师父了么?你占便宜没够。”
  闻衡险些脱口而出“要不要教教你什么才是占便宜”,一想起薛青澜还小,忙咽下去,摇头道:“收不起这么大的徒弟。真要占你便宜,早让你改口叫大哥了。”
  薛青澜像个专门气先生的顽劣孩童,拖长了调子,毫无尊敬之意地道:“是,是,小弟年轻不懂事,功夫也是稀松平常,还请大哥不吝赐教。”
  两人笑闹片刻,闻衡便将从前背记的一部“步下生莲”轻功详释给他听。此功原是庆王府所藏秘笈,失传已久,当世除了闻衡,估计再没有第二个人能完整背下来。传说佛陀经行处一步一生莲花,这门轻功典出于此,讲究的是“身法灵似蜻蜓动,足过处如点莲花”,飘忽轻灵,随意自如,配合内功吐息,纵然只有水上浮羽,也可以借力飘出数尺远。
  闻衡起先还嘲笑薛青澜是三脚猫功夫,等自己上手教起来才发现他天分高、悟性好,学东西很快,内力却真是稀松平常,不禁疑惑:“平日里你师父是如何督促你练功的?挺好一棵苗子,怎么才这么一点进境?”
  薛青澜一边闭着眼运功,一边无所谓地答道:“我太懒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好好练功,进境自然不高。”
  纯钧派不说弱肉强食,起码门内优胜劣汰的规矩还是很明确,闻衡自不必说,同门弟子也足可称勤奋好胜,不甘落于人后,他头一次见到懒得这么理直气壮的人,感觉薛青澜比韩掌门家的大小姐还娇贵挑剔。
  闻衡思来想去,觉得此事也不能完全归咎于薛青澜,他练功不勤是一回事,薛慈没有教好是另一回事,若给他两个月的时间,未必不能把薛青澜这棵歪苗掰正。
  正走神时,忽听薛青澜问:“对了师兄,你饿不饿,你都快两天没吃饭了。”
  “还好,”闻衡问,“怎么,你饿了?”
  薛青澜从怀中摸出一个布包递给他:“幸亏我还带着一点口粮,杯水车薪,不过总比没有强。”
  闻衡见那布包眼熟,心中一动,接过来打开,里头果然是那晚离开前他给薛青澜包的栗子,一个不少,上面还带着薛青澜的体温。
  要不是凑巧受困,这包栗子不知还要被他揣在怀中多久。
  闻衡抬眼瞥向他,薛青澜也是在给出之后才蓦然意识到其中关窍,有些心虚地躲开眼神,嘴硬道:“没有辜负师兄厚赠的意思……一时忘了吃。”
  闻衡没接话,“咔”地一声捏开栗子壳,露出其中香甜内芯,递给薛青澜:“现在吃也不晚。”
  薛青澜摇头:“不用……我吃过饭了。”
  闻衡信他才有鬼。
  他不知道薛青澜受过什么苦、心里把他当做了什么人,连几个栗子都舍不得吃,要这样珍重地藏起来。眼下他只想尽快离开这里,去外面给他许多更好更甜的东西,免得这傻孩子日后再上当受骗,被几个不值钱的干果轻而易举地哄晕了头,连自己的身家性命都毫不犹豫地说扔就扔。
  “那也差不多该到下一顿饭了。”闻衡面色不变,然而不容置疑地道,“不必可惜,以后要吃什么都给你做。”
  他虽没明说,但已算是点破了薛青澜的小心思。薛青澜不好再固执,只得老老实实地与闻衡你一个我一个分食了栗子。
  这玩意虽不能果腹,好歹稍微缓解了一点饥饿感。薛青澜拍了拍手,起身道:“好了,我再试试。”
  这次他按照闻衡所授轻功,施展开“步下生莲”,足尖点石借力,沿洞壁飘然而起,虽然气力仍是不足,但观其身法,已得此功真意,十分飘逸轻盈。这回虽比先前高了许多,薛青澜毕竟是第一次试运此功,半路上呼吸一乱,丹田中提着的一口气登时散了,身子霎时有如千斤重,自半空倏然坠下。
  因为这次薛青澜攀得比先前高,下坠之势也比先前两次猛,几乎赶上了第一回 的巨大冲力。闻衡在底下接住他,只觉双臂一沉,不由自主错后一步,只听得“喀拉”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裂了。
  这一声在寂静里分外明显,薛青澜愣了片刻,自他怀中一跃而起,抓住闻衡的手腕,急道:“师兄,你哪里受伤了?”
  随着他落地的动作,二人脚下碎裂声响成一片,地面开始晃动塌陷。闻衡反握住薛青澜的手,疑惑道:“别急,我没事……这是外面地动了,还是我们踩塌了什么?”
  薛青澜比他还懵,茫然地摇了摇头,正欲说话,脚下忽然一空,地面哗地垮出一个大洞,二人谁也没能幸免,手拉着手一起摔了下去。
  耳畔风声呼啸,闻衡抓紧了薛青澜,凭直觉猜测破洞处距地面甚远,高声道:“运功提气,朝地面出掌!”
  黑暗中他的声音回荡开来,回音隐隐,地底空间似乎极大。掌力破风之声响起,闻衡右手握着长剑,试图扎入坚硬石壁延缓冲势,可惜这剑实在不够锋利,始终没有找到可借力之处。眨眼间,薛青澜打出去的掌力终于碰到了地面,他抓住时机运起轻功,借着这微弱的一滞之力,在空中调转身形,最终被闻衡一把按在怀中,两人一起落在坚硬的石头地面上,滚出去好几圈。
  好在薛青澜这一下救得及时,二人都没受什么重伤,顶多磕出几块淤青。
  “不错,你有这等资质,要是再勤快点,三年之后,天下轻功前十必有你一席之地。”闻衡扶着他站起来,安抚地捏了捏他冰凉的手指,单手擦燃火折,“别怕。带火折子了么?”
  薛青澜半天才从惊吓中缓过神来,额角冷汗在微弱光线下一闪而过,他从怀中摸出火折子,僵着嗓子问:“我以前听说摸金之人常在古墓顶上打盗洞,师兄,我们刚才……该不会是一脚踩进了你们纯钧派祖师爷的长眠之处了吧?”


第25章 石廊
  “……”
  闻衡被他清奇的思路震慑住了,思索片刻后,严谨地答道:“不无可能。”
  他举起火折子,照亮离两人最近一面墙壁:“你看这墙壁上的刻痕,似乎是某种武功招式,要说纯钧派先祖拿武功秘籍来做陪葬,我是信的。”
  他们置身于一条宽敞幽深的石廊中,两边墙壁上刻着深深浅浅的字迹图画,那文字有些难辨晦涩,似乎不是中原文字,图形却还清晰,闻衡凝目看了片刻,只觉得稀奇古怪,毫无章法。
  背后火光忽然剧烈晃动,薛青澜双腿一软,险些跌倒,闻衡忙返身扶住他:“怎么了?”
  薛青澜胸口烦恶涨闷,体内真气乱窜,隐隐有暴动之势,他本欲答话,一张嘴血气难抑,蓦地喷出一口血来。
  “师弟!”
  “师兄……”薛青澜抓着他的衣袖,哑声道:“咳咳……别看墙上的图形,有机关……”
  闻衡立刻道:“好,不看。”赶紧连扶带抱地让他背靠墙壁盘膝坐下,专心闭目调息、平复真气。
  火光下薛青澜面如纸唇如蜡,神情委顿,显然是内伤甚重。闻衡自己闭眼感受片刻,却没有什么不适之感。
  他看得并不比薛青澜少,为什么还能毫发无损?
  闻衡心中疑惑,又转头去细看那壁上刻痕,这回加意揣摩,总算看出一些门道来:那些图形确实都是武功招式,而且是前所未见之高招。然而石壁上只有图形能看懂,文字却不通,恐怕这功夫需得与内功配合习练,没有呼吸吐纳之功相佐,仅以自身内力演练这些招式,便如大车上套了一匹小马驹,越是驱驰,越是力竭慌乱,终至重伤。
  闻衡自身没有内力,哪怕从头到尾演练一遍,也没有内息可被牵连,这本是天生劣势,在此时反倒成了他的护身符。
  他俯身查看薛青澜的情况,却见他额头渗出丝丝冷汗,眉心紧蹙,神情十分痛苦,仿佛陷在梦魇里,运功调息根本不起任何作用。想也知道,这古怪功法光是看图形就能让人心神扰乱甚至走火入魔,功力稍浅或是心志不定的人难以自行从中脱出,搞不好会越挣扎越深陷,以至于发狂死掉。
  闻衡不敢让他就这么挣扎着,在他身前半跪下来,连叫了几声师弟,发现薛青澜根本叫不醒,只好咬牙使足了力气,在他背后灵台穴上重重一按,同时低声唤道:“青澜!”
  薛青澜气息微弱地呻吟了一声,蓦然醒转,浑身脱力地栽倒在闻衡怀中,难受至极地喃喃道:“师兄……”
  闻衡一听他的声音,心里直拧着疼:“很难受么?”
  薛青澜就像只被折了翅膀、奄奄一息的鸟,半天才攒足了一口气,断断续续地问:“有一点……你没事吧?”
  闻衡隔着衣服能感觉到他身体冰凉,不住发抖,虚弱得有些可怜。他脱下外袍把薛青澜密密实实地裹住,揽在怀中安慰道:“这石壁上的刻痕防的是那些练过武的人,所以你中招了,我却安然无恙。不过建造者既然这样安排,为了困死入侵之人,必然早已封死石廊出口,咱们要想办法出去,只能继续往里走。”
  薛青澜没力气说话,咳了几声,牵扯得胸口剧痛,恨不得蜷成一个团缩进闻衡怀中。闻衡摸摸他的额头,嘱咐道:“此地不宜久留,我背你走,你替我举着火折子,别再想石壁上的东西,也别动真气。出去后自然有法子治愈你的内伤。”
  这个人从来沉稳笃定,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令人觉得只要他在身边,不管落到什么境地都莫名安心。
  薛青澜心中稍宽,念头一转,胸口烦恶顿减。他攥着闻衡的衣衫,声音虽小,但石廊毕竟空寂,还能听见:“不用师兄背……待我缓缓,咱们慢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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