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苍丐]风雪人不归-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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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刚站稳,过风雪就一个蹑云跑过来看他有没有伤到哪儿,见他像是没事,于是站直了揽住他肩膀道:
“不是我说你,不归,打架的时候发什么呆呢,方才要不是我收了力道,你刚愈合的伤口估计要裂了……等等,不会真裂了吧。”
过风雪立时有点慌,殷不归侧头静静看着他,两人靠得极近,以至于他头冠后的大白毛都垂到过风雪的肩头,直到其余苍云军们把过风雪先前嫌碍事丢掉的羊毡披风还回来,又送了壶烈酒,两人这才分开些许,殷不归站直了身体,理了理过风雪歪掉的衣领:
“我没事,你把衣服穿好,跟我来。”
冰冷的手甲骤然碰上滚烫的脖颈把过风雪刺激得一哆嗦,他摸了摸脖子把披风围上,高束的马尾在风中被吹出波浪的弧度,额间的刘海有些发散。
殷不归注意到他一直被刘海半遮住的右眼眉骨上,有一道蔓延至耳后的刀疤。
“真是凶险。”
漆黑而锋利的金属精准地勾勒出疤痕的位置,殷不归收回手,觉得自己的话和动作实在有些冒犯。
“是啊。”过风雪无所谓地笑了笑,径自拨开刘海露出完完整整的一张脸,“不过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候帮人办事,有好多规矩师父来不及教就挂了,后来惹得一身腥,就被追杀,然后就有这个了。”
走了一小会儿,过风雪突然朝身旁面瘫着的苍云道:
“你脸上不也有吗?”
苍云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殷不归脸上也确实有,从左边的颧骨往后深深蔓延进脖颈的疤,尤其是脖颈那一块,至今依旧可见极为狰狞的疤痕,愈合的肉芽像往外排开却联系紧密的两条长龙,一直交织进玄甲之内,再看不到更多——就算不看完全,也能够想象到当时的凶险。
以及。过风雪想,这人真是命大。
走了没多时,脑子里七想八想的过风雪就发现这是回殷不归屋子的路。
“嗯。”苍云没有否认,而是快走几步开了房门,“进来,我给你包扎。”
“啊?”
直到进了屋子殷不归把药箱拖出来,过风雪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手上缠的绷带已经被渗出来的血染得通红了。
“大抵是先前冻得没有知觉了。”殷不归把酒坛放在一边,示意丐帮把手摊开,“我去给你烧点热水。”
过风雪扭头看苍云匆匆离开的背影,直到那身影与风雪被关在门后,他才慢慢收回视线,在烛火中静静看着自己被血染红的双手。
干净的布巾沾着热水覆上慢慢被打开的绷带,红色的水顺着麦色的手腕滑落,滴嗒一下掉进面盆当中。
金属手甲卸在一旁,苍云已经尽力小心,但裂开的疮口内渗出的液体还是粘住了纱布,稍微掀开,便是连皮带肉,和着血才能往下拆。
好在丐帮虽然眉头紧皱,额角的汗像下雨一样往下落,但到底也没哼一声,就维持着摊手的姿势,黝黑的眼被火光映出粼粼金波。
谁都没说话,满室寂静,却是难得的温暖。
“要上药了,你忍着点。”殷不归还是提醒了一句。
“没事,小爷我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上个药而已,不算什么。”丐帮假装硬气地笑了笑,想了想又补了一句,“诶,不过还是轻点儿啊。”
纵使知道有些不合时宜,殷不归也还是笑了一声。
取出药粉往伤口上薄薄洒了一层,苍云低垂的眼眸看上去格外专注,玄甲倒映出烛火的麟光,甲边抹上金色花纹,垂下的白毛上凝了很微小的水珠,应该是先前去热水时积的风雪,到屋内就被暖得化开了。
过风雪意识到,自己好像是第一次这样仔细地观察殷不归。
先前不管是救他,还是出于无奈留下来照顾他,亦或是两人相处的时候,过风雪脑海里想着的殷不归就如这雁门关内的无数苍云将一样,身着玄甲手提陌刀猿臂悬盾面色冷峻,虽然有着顶天立地的气概,但于他而言,毫无细节。
但是现在,关于殷不归的形象一点点在注视中成型。
过风雪第一次发现,殷不归,与其他苍云军,是不同的。
熟练地将纱布重新包好,殷不归就着已经染红的布巾草草擦手,看了眼正盯着自己包扎好的手左右看的丐帮,叮嘱道:
“伤口未好前不能沾冷水,也不准出去练掌,不能提重物,少喝酒。”
“什么!”
丐帮大惊失色,光着膀子就从椅子上跳了下来,“我的军爷,那这伤啥时候才能好。”
端着血水往外走的苍云回头一笑:
“至少十天。”
丐帮哀嚎一声,生无可恋地倒在了桌上。
殷不归的嘴角勾起抹极淡的笑,推开门便走进了呼啸的风雪中。
出阳了,雪停了。
裹着羊毡披风的过风雪站在马棚前喂马,有些累了,他就直接倚靠着棚柱,就着厚厚的雪堆坐下,仰头看着外边蓝如澈海的天,叹息道:
“枣红啊,你啥时候才能把我送回去呢?”
枣红打了个响鼻,马蹄踏了踏,慢悠悠地嚼着嘴里的草,隔壁栏的马想凑过来也吃点,枣红把头一偏,跟过风雪一样开始看天。
自从他手伤之后,就天天跑来喂殷不归的马,当初就是这匹马进了村子里把他带出来的,其实也应该能把他带回去才是,但枣红是个半天也养不熟的主,草照样吃,问到这个,就拿屁股对着他。
枣红吃完草叫了一声,挺温驯的,过风雪懒得理它,抬手把眼遮了,张口道:
“槽里还有,你自己吃,小爷累了,待会儿再喂。”
金属与雪块摩擦的动静在他身边停下,接着头顶传来轻轻的“咚”的响动,便听到那人熟悉的低音:
“怎么坐在这里,也不嫌冷。”
过风雪挪开手,恍惚中看到苍云逆光的脸,被分明的暗影染出浓墨重彩的味道,明明毫无女气,却偏有令人惊艳的能力。
“喂马累了。”他又偏了头,却发现马栏上竟然放着一坛酒,殷不归的手稳稳托着坛身,正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看。
“酒?”
“嗯。”
苍云弯腰冲赖在雪地里的丐帮伸手。
“还是热的,回屋喝。”
枣红想凑过来嚼苍云发冠后的大白毛,却被眼明手快的丐帮往马嘴上拍了一下:
“吃你的草去。”
殷不归再也绷不住脸,笑了出来。
回了屋,殷不归先卸了手甲,跟在后边的过风雪跺了跺脚,往房里找了两个碗就要拿去洗,却被殷不归拦住。
“你手快好了,这几天碰不得太凉的东西,我来吧。”
苍云拿着碗出去了,过风雪则掀开酒坛上的封泥,当即一股酒香卷挟着热气汹涌而上,过风雪馋得直哆嗦,却还是忍着等去洗碗的殷不归回来。
结果这一等就是两个时辰,等得过风雪嗅着逐渐冰凉的酒香径自睡了过去。
殷不归回来的时候,便看到趴在案上睡着的过风雪。
他下意识地放轻脚步,那人的手指却动了动,极敏锐地睁开眼睛朝他进来的方向扫了过来,却很快露出惯常的笑:
“军爷,洗个碗把自己给洗进映雪湖了?”
也不怪他这样说,殷不归玄甲关节上是水凝后的白冰,发冠上也积了雪,就这样浑身冒着寒气地走了进来,倒真像是摔进映雪湖后被捞出来的。
殷不归没搭腔,只是把碗搁在桌上,又抱着酒坛出去了一会儿,回来的时候,那酒又开始飘热气,香味老远就能闻到。
过风雪仍旧坐在原处,却只是看着他。
看着他把酒坛放下,看着他倒酒,看着他把碗推到自己面前,然后坐下。
“你不喝?”
两人异口同声。
在这兀然间收了音,便能在雪落中,听到不远处营地中马匹与铠甲的杂乱响动,一波一波,扰得人有些心烦。
“中军要行动了。”苍云终于开口,他像是在考虑什么为难的事似的皱眉,“这是临时决议,待会儿我便要归队,你……”
“你先待在这里,要是我能回来,就让枣红带你回去。”
明亮的光好像顷刻就黯淡了,过风雪的脸像是隐藏在无法言说的阴影中,没多少表情,但又与平日里偶尔表现出来的严肃不差些什么。
“……你得去几日?”他问。
“快的话也要半月余。”苍云往窗外看了一眼,“年前应是会回来的。”
“还是上次那个地方吗?”他又问。
“确是会路过。”
苍云拿了手甲,扫了眼还热乎的酒碗,重复道,“你不喝?”
丐帮端起碗一口气喝干,冲他一笑:
“好酒,你去吧。”
殷不归也笑了,他套好手甲往外走,拿起架子上的陌刀负在身后,脚下忽然一顿,又回过头来。
“若是年后我还没回来的话……”
丐帮的心猛地收紧,缠着绷带的手握紧了酒碗。
“你就等开春停雪的时候,让卫队的人带你回去吧。”
殷不归静静地等着丐帮的回音,雁门关内军号吹响,他握紧了手中的陌刀,在即将转身的刹那,坐在纯白光影下的丐帮回了头,朝他露出个惯常的笑。
“好。”
他冲他扬了扬手里的酒碗,脸上调侃的笑看不出丝毫端倪:
“军爷,你可千万要守信啊。”
高大的苍云平静颔首,旋即转身,随着绵长的军号快步离去。
丐帮脸上逐渐消散的笑容被掩盖在门后。
殷不归……你可千万不要他娘的,挂在战场上了……
不然的话,老子这辈子都回不去了……
天气一日比一日糟,过风雪也觉得自己一日比一日糟。
殷不归走后空下来的屋子他暂时住着,但不管做什么都觉得随时会有只大苍云,从他背后突然冒出来教训他几句,然后把怀中的饼或者油纸包着的烧鸡丢过来,冲他抬抬下巴:
“回去吃。”
于是两人并肩在冰天雪地里走着,走得连心窝都是热的。
过风雪最近常做的一件事就是躺在炕上发呆。
他不太懂自己对殷不归是什么感情,恩人?亦或者朋友?但都不像,也都不是。
这种陌生的感情他以前从未有过,但在杭州那会儿,他听说过——可那是男女之间的事,何况,他跟殷不归也没说书人讲的那样腻歪。
仿佛介于友谊之间,又高于友谊之上。
最初他想着想着就睡了。
但等第一批伤兵从前线被抬回来之后,过风雪就不再纠结这个了。
他开始做梦。
梦里有初遇殷不归的情景,他躺在战场中,残破军旗下的苍云满脸血污,发冠后的白尾也几乎染红,他紧紧闭眼,却在过风雪走近的时候勉强动了动,像是在说什么。
走近了,听到的却是那人临走时仿佛咒语一般的话:
“我回不来了……”
“等开春停雪…让卫队的人,带你回去……”
再醒来,便只剩下一室寂静,与后背绵密的冷汗,自红白纹身上缓缓滑落。
后来等伤兵也不再回来,风雪彻底斩断塞外联系之后——
过风雪就不睡觉了。
他一睁眼就是一夜。
从小丫,从村子,想到殷不归,想到战场,想到雁门关,和前些日子做的梦。
轱轳似得在脑海里轮转一遍,睡意全无。
直到天光从窗外投进来,他也实在累得不堪,这样才能沉沉睡去。
大部队回来,已是两个月后的事。
过风雪早早的就去等,等了两天,没见殷不归回来,他去问报花名册的苍云军。
那苍云军脸上布满来不及擦洗的血与尘,一听这事连眼眶都红透,语调发颤,但意思到底是清楚的——
没找着,约莫是回不来了。
丐帮搂着羊毡披肩,听完之后半晌没说话。
他像是根柱子似的在原地站了半个钟头,等身心都凉透之后才像清醒过来似的,跌跌撞撞地回了屋子。
当晚,过风雪消失了。
眼前是无比熟悉的场景。
黑亮的陌刀自血肉中抽出,飞溅的血液打湿殷不归的侧脸,他舔了一下干涩的嘴唇,尽是腥味。
带血的碎甲被他从划破的地方扯下甩在地上,利落的动作还未收回,他手中的陌刀便像长了眼一般朝背后来的敌人削去,锋刃间裹挟着无可比拟的杀气,盾像是有预料般抵挡住前方来的攻击。
殷不归已经无暇去顾周围的情况,他单枪匹马地杀红了眼,眼中除了血与肉外,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看不清。
等到世界中的一切都寂静下来,天地之间,却好像只剩下了他自己。
寒意从碎裂的玄甲处渗入,殷不归从雪中艰难爬起,待站直后,便将插在雪中的陌刀提起。
这不是他的刀,但也是他的刀。
后背上的积雪已化为层冰,他在模糊中辨明了马蹄几乎被雪湮没的足印,一深一浅地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