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苍丐]风雪人不归-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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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苍歌也不知自己到底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低下头去,浅吻了少年柔软的唇角。
不是亲情,也非爱情。
是一种更深于血浓于水这个概念的纽带与牵系。
月色依稀,剪影浓重。
清风和着雪月,碧草映接苍穹。
出战的消息仓促却重大。
项漠拿到长官给的那张极为详尽的图纸时,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释古兰终于出现了。
这个在狼牙军与天一教中都享有重要地位的男人确实狡猾,他精于设计,好埋伏笔,好几次都将苍云军牵着鼻子走,若不是长官老辣,几次识破他的诡计,恐怕等来的就是全军覆没的下场,尽管如此,被压着打的感觉也极为难受。
这几年成长起来的项漠没少跟这人交手,对这人的套路也逐渐摸得清晰,几乎每次怼释古兰的军队里都有他——倒也不是长官要求他去的,他就是单纯对天一教不爽。
燕苍歌最初是不让项漠跟军的,但最终也没拦住。长官却看得出来,项漠这人不仅是拔尖的聪明,也是拔尖的记仇,平日里看着笑嘻嘻的,可那眉梢眼角展露出来的都是股藏得极深的狠劲,也唯有在燕苍歌面前收敛,叫往东不往西。
燕苍歌与项漠相处这么些年,其实也察觉出这孩子与旁人不同的地方来,项漠遇到事不管怕不怕,先上再说,处理问题的时候也冷静有条理,让他办的事情没有不妥的,至于狠劲,燕苍歌上战场这么多年,项漠偶尔流露出来的杀气自然能够敏锐地感觉到。
不过他唯一担心的只有项漠的命,除此之外的其它东西,反倒不怎么重要。
“这次的消息比以往扎实得多啊。”项漠放下图纸看了眼长官,“有内应?”
长官不置可否,只道:
“这是抓住释古兰的最后机会,天一教的探子已经混杂入关,就算抓不住释古兰也无妨,他身边还有两个护法,也是我们的目标。”
“图纸我记下了。”项漠把东西收好,“有些东西还要再准备,营里的哥哥们都会出动吧?”
“正是。”
“那计划就更要详尽了。”
掀开主帐回了自己的地盘,项漠反复地看手中的图纸,一丝一毫都没错过,他还是觉得这次的消息来得太过容易,但长官的意思摆明了就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况且目标也不是释古兰,而是释古兰身边的两个护法,难度应该不会太大。
燕苍歌也接到了出发的通知,待他入帐的时候,便见项漠四仰八叉地倒在铺上想事情,见他进来,项漠也没动,只懒懒地喊了声:
“爹,回来了啊。”
“嗯。”
“今晚就要出发,可我不想梳头发了。”项漠翻了个身,歪头道,“爹,你快帮儿子梳一下头。”
铠甲碎响从背后传来,手里的图纸被人抽走,项漠等了一会儿,背后那人却突然将他双臂拢在后边,旋即手腕一凉——被皮拷绑住了。
“爹,你干嘛呢。”丝毫没觉出不对的项漠苦笑道,“您不是这时候还拦着我不去吧,快放开。”
燕苍歌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身下的少年,心底悄然腾起的欲望压制了浓重的不安,他总有种特殊的直觉,这种直觉曾在战场上帮他避过很多次危险,唯一来不及反应的那回,就是项漠中枯残蛊的那一战。
少年白皙的手腕被捆在身后,许是绑得紧了些,他不得不稍稍往后仰了点头,多年来随着身板长起来的红白纹身妖娆地缠绕着勒入雪白的裤腰带中,燕苍歌垂眸,锋利的手甲自纹路上轻轻掠过,少年扭头哈哈笑了起来。
“爹你干嘛,痒着呢。”
独属于少年清朗的嗓音如凉风过境般刷地扫了一下燕苍歌鬼迷心窍的思绪,无声按下自己脑海中不着边际的想法,他觉着冷静了些才俯身下去把皮拷拆了,沙哑道:
“试试。”
“啧,原来是这个东西,新做的?”项漠从苍云手里拿过皮拷看了看,“好像确实比之前的要方便。”
“嗯。”
燕苍歌把项漠的脑袋掰正了,解下那绑得歪歪扭扭的红绳,把少年的头发静静捋顺捋直,熟练地给少年在脑后辫了条发辫,细心绑住。
项漠坐着半晌没动,燕苍歌正想拍拍看他怎么了,却不料手猛地被人扣住,随即“咔哒”一声,那皮拷就反系住了他的手腕,项漠转过头来冲他笑:
“嘿嘿,爹,我也试试。”
燕苍歌沉默看他,长腿一伸就朝少年踢去,少年灵活躲开,正要起手来一招,却被玄甲一个肘击磕在后背,当即就往下栽,这次苍云没放过他,铁靴精准地踩在他的上穴,少年脊背一软,整个人收势不住地往前跪倒。
就在项漠以为自己要跪着脸着地的瞬间,苍云的玄甲靴却及时地横过来接住了他的脖子,随即靴尖转向,将他的下颔往上抬了抬——已自行解了皮拷的燕苍歌理着手甲,面沉如水地看他,眼底滑动着黯淡的流光,叫人看不清楚他的情绪。
项漠这才发现今天的苍云有些怪怪的,帐篷里这气氛也不大对。
“漠漠。”
燕苍歌低唤了一声。
“爹?”
少年乖顺仰头,杏眼疑惑地盯着他瞧。
燕苍歌的喉结上下动了动,面上却仍是无甚表情,项漠心底“咯噔”一跳,以为自家爹在生他气,正想爬起来解释一通,关长海的大嗓门就从外边丢了进来:
“项小子该走啦!别跟你爹磨蹭……了?”
帐篷外吹来的风凉飕飕的。
关长海维持着掀帐篷的姿势,迎着爷俩齐刷刷盯过来的眼,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这干啥呢,都要出发了还教训儿子?别了,快走吧——嗳,项小子,脖子没被你爹踢坏吧。”
“我爹没踢我!”项漠没好气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正生气呢,你别招他。”
“哦。”关长海特别不见外地走进来开始帮忙收拾东西,“快快快,少将在催了。”
燕苍歌看着两人忙碌的样子,心底堵上股说不清是失落还是嫉妒的难受情绪,又无从发作,只能提了刀盾掀起帘子走了出去——这回倒是真生气了,却也不知道在气什么
“……关哥,我爹他今天有点不大对。”
项漠忽然开了口,“少将是不是跟他说了什么?”
“你爹是担心你。”关长海的声音低了下去,“释古兰的手段咱们也不是没领教过,哪次不是死里逃生……说实话,其实这次出军,我也有点没底。”
项漠凝视着手上收拾好的包裹,语气坚定:
“怕他个卵!”
这次要攻占的地形呈葫芦口状,项漠负责带一支苍云绕到敌方背后,待一切万全,便突袭敌营,抓住狼牙军中的左右护法,若有机会,再取释古兰首级。
燕苍歌则位列冲锋阵中,两边同时出发,项漠这边的行动速度更快,直到目的地,两人也没再见过面。
项漠一行人在高地上等了两日,傍晚时红霞遍天,他遥遥远望苍云军可能埋伏的地方,正想着他爹在干什么,就发现敌军营地里突然冒了黑烟,嘈杂的声音一下就起来,逆着风口都能听到动静。
“要下去了吗?”
“不对。”项漠抬手制止了身后躁动的碎响,“时机未到。”
少年漆黑的瞳孔安静倒映出金红霞色,天边流动的紫光淡笼在腾起的烟火中,时间在杂音里逐渐流逝,最后又归于极为巧妙的平静,这是长官的设的空城计——除了暗袭,还有引流分兵的后手。
暮色终至四合,黑烟隐匿,营地中火光如星,熠熠而耀。
骤然间,刹若流星的火矢乍地而起,连绵不断的金尾染红营地,项漠舔了舔已然等得干涩的嘴唇,起身执起了手中的青竹棍道:
“上!”
玄甲如幕,陌刀如云。
被活捉的左右护法不知道被下了什么药,神志不清地被绑在主帐中——释古兰当然已经不见了。
但项漠岂能放过一丝一毫的线索?
当他从主帐的衣箱里翻出女人和小孩的衣物时,他便知道,释古兰一定还在这营地附近,并未逃远!
其实倒也不难找。
皎色如烟,净空碧野。
草丘之上,两道身影寂然相对,风过长发,冷袍碎袖。
释古兰第一次以这般狼狈的面目见人,也是首次正视起面前这个身负青竹杖的丐帮少年。
“能把我逼到这种程度,你不错。”
“过奖,奉命行事而已。”少年嘴角挑起冷笑,“你看看你身后是谁?”
释古兰一惊,连忙扭头,凌厉风声却自面前呼啸而来,猛地被一棍打飞了出去,然而还未止住身形,又是几棍甩来,一招连着一招直将他打出三丈之外,待他已彻底爬不起来,便听到脑后隐约传来海咆龙哮之声,接着,便觉万钧之力重压而下,待喷出口中鲜血,胸前肋骨已是断了。
“这招亢龙有悔好吃不好吃?”少年的靴底碾在他几无知觉的后背上,“留你一条狗命,等少将把你带回去咱们再好好算账。”
释古兰眼底的紫色暗光一闪而逝,他趴在地上,一言不发。
“漠漠。”
风声中传来那人熟悉的呼唤。
项漠把释古兰踢到一边,回头冲来人笑道:
“爹。”
浑身浴血的苍云自月色下朝他走来,长草拍打盔甲发出沙沙的细响,冠后染上斑斑血迹的白尾被风高高扬起,男人俊美的脸庞被银边勾勒出几分难得的柔和意味,灼灼目光凝视间,像是在笑。
“爹,少将呢?”
“在……”
燕苍歌脸色骤变。
项漠在空茫的瞬间与男人错身而过,温热的鲜血自他身后溅起,片片泼在少年惊愕的侧脸上,让他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项漠颤抖着摸上脸侧粘稠滑落的鲜血,回过身,苍云已拔刀后撤,而先前还趴在地上的释古兰,不知何时已经退到一丈之外,捂着腹部的刀伤,竟然在夜色中朝项漠露出个古怪的笑来。
“没想到还能拖个苍云陪葬,死也值了——漠漠,你说是不是?”
“住口。”
燕苍歌冷硬的嗓音中裹挟着怒气,刀锋斜起冲释古兰的方向斩去——孤月丘原之上,交错的两道身影似暗火流萤。
“哈哈哈,既中了万蛊噬心,能撑到现在倒也令人刮目相看了。”释古兰张狂的笑声极其肆意,他抬手擦去嘴角的鲜血,“你无非就是不想让我有余闲去对付那小娃娃,可这天下能把我逼到这般地步的人不多,若不早早除掉,岂不后患无穷?”
“除你娘!”
呼啸而来的青竹杖伴随着少年的怒斥当头挥下,释古兰勉强避过,忽然几个纵身撤离了攻击范围,身影急速消失在旷野之上,还不忘回头朝要追上来的项漠道:
“小娃娃,你有精力来杀我,不如去听听你爹有什么遗言要说——”
项漠猛地顿住了脚步。
玄盾落下的沉重响声叩紧了项漠的心脏,他不敢回头,偏偏那风中散开的血腥味逼着他——逼着他忍住眼泪,逼着他克制颤抖,逼着他……
回头。
手甲利落地拭去唇边的黑血,燕苍歌急喘着伫刀而立,看着面色仓皇的少年在碧野之中朝他走来,看着少年已然泛红的双眼,看着少年伸出双臂紧紧抱住了他——
“爹。”
男人艰难地将手搭在少年的头顶,一如既往地摸了摸怀中柔软的乱发,轻声唤道:
“漠漠。”
视野间逐渐朦胧起来的星火微芒中,怀里炽热的温暖让燕苍歌想起仿佛已经轮转过几世的遥远记忆。
……
“我是好人,来救你的。”
简陋的小巷中,不善言辞的苍云对着瑟瑟发抖的孩子笨拙解释,却不料被孩子一把抱住了手臂,小团子那脆亮的声音他到现在都还记得清晰。
“爹!——”
怀里的团子那么小,那么软,如此依恋,如此渴望。
年轻的苍云不知所措,只能抱着孩子问了名字。
白嫩的肉团有着一双亮亮的猫眼,可怜兮兮地望着他,细声道:
“我叫项漠。”
项漠。
项漠。
项漠。
这名字,
真好听。
……
泪水风干在黑亮的玄甲上,混着光与血,一齐将少年的心吹凉。
“爹?”
无人应答。
怀中玄甲冷却,陌刀,也伫不动了。
少年的乱发与铠甲纠缠在一处,固执地撑着怀中的人。
燕苍歌。
长烟漠漠向苍歌,西风萧萧到寒路。
……
到寒路。
是到了寒路啊。
转眼春秋。
少年坐在青原草冢间仰头喝酒,旁边棉裹里的婴儿哇哇大哭,少年却连望都没望一眼,把余酒泼了地,自顾自地道:
“爹,漠漠给你报仇了。”
冢上掠过云影,寂然无声。
少年垂眸看着怀里的酒坛,忽然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