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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节

打真军-第14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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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两人走了,屋里安静下来,王序闭着眼睛,牙关紧咬,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凌笳乐试探着伸出手,学闵淮安刚才的样子,握住他露在被子外的一只手。现在是六月,高温天气已经正式开始了,然而这个房间没有开空调,王序还盖着薄被。即使这样,他的手依然是冷的。
  凌笳乐干脆伸出另一只手,两手一起将他那只冰冷的手握住。
  王序微微睁开眼,终于正式地看向他。他眼里像又千言万语要说,他也确实准备好了很多话,一条一条地解释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可以弥补的尽量弥补……可他看着凌笳乐那双眼睛,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导演,我们不要你的钱。”凌笳乐这样说。
  王序顿时面露失望。
  “不是,导演,你别多想,我们就是,我们可以靠自己!你已经帮了我们很多了,我们不能事事都靠你。”凌笳乐忙解释。
  “我帮了你们很多……你真这么想?”王序喃喃重复。
  凌笳乐用力点头。如果不是王序,他和沈戈不会相识。
  凌笳乐不恨他。王序连疼都忘了,倚着枕头微微仰起头,眼眶渐渐湿润起来,“那太好了……”
  他问凌笳乐,不要他的钱,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是刚刚和沈戈商量过了。他真是疼糊涂了,这半晌两人一直在这屋里,他们哪有时间相互商量?
  凌笳乐说:“是我的意思,但是我了解他,他肯定也是这个想法。你都帮我们拿到奖了,后面的路我们可以自己走出来。其实,沈戈早就不怨你了,他虽然不说,但是我知道。”
  王序说不出话,用眼睛问他:“那你呢?”
  “拍完戏以后的事,不怪你了。”
  王序听出他话里的意思,那拍戏期间呢?
  “拍戏期间有一件事,你得向我道歉。苏昕告诉我,拍戏的时候你本来打算给我下药。”
  这样明晃晃地挑出来,王序生生打了个寒战。
  “你当时对他说,那只是普通的致幻药,不会上瘾,对吗?可是那种药怎么可能不上瘾呢?”
  王序认为凌笳乐此时咄咄逼人十分残忍,让他被羞耻压得抬不起头来。
  “导演,你得道歉。”
  王序的嘴唇哆嗦起来,“我挑的是没有冰,毒成分的,对神经不会造成器质性损害……”
  “导演,承认自己做错了事很难吗?”凌笳乐眼眶也红了,里面是浓浓的失望,“你为什么就是不把那东西当回事?那种东西要真像你说的那么简单,你为什么又、又——你觉得你还是你自己吗?一会儿亢奋一会儿又萎靡,一会儿脾气那么暴躁一会儿又多愁善感,你被那东西害惨了你知道吗?”
  这下王序是真的愣住了,“你怎么知道……”他甚至有些委屈,心想自己都快死了,为什么还要这么逼他?而且那么多事他都不怪他,他在拍戏的时候心生嫉妒故意折腾他们,在凌笳乐最脆弱的时候把沈戈支开,拍完戏以后巧舌如簧地煽动他们分手……那些事哪件不比这件没有真正实施的计划严重?凌笳乐别的都能原谅他,为什么偏偏揪着这么件小事不放——
  王序的心脏猛烈一颤,忽然明白凌笳乐是什么意思了。
  他犯了那么那么多错,最会令松哥失望的,痛心的,是哪一件?
  他终于明白凌笳乐是在说什么。
  他是错了,他没有珍惜自己。他深深地埋下头,痛哭流涕,“我错了……对不起……”
  凌笳乐双手紧紧握住他的手,“没关系。”
  王序做了那么多,大奖、电影、钱,企图弥补曾经的错误。可是这些都比不过这一句“对不起”、“没关系”。
  “笳乐,你说,松哥也会原谅我吗?”
  沈戈把在飞机上做的梦告诉凌笳乐了,他陪着王序一起流泪,“会的,他那么好,只要你认错,他一定会的。”
  王序的心终于感受到平静。
  之后的几天里,沈戈和凌笳乐每天都过来探望他,有一次正好碰到那个小姑娘。
  小姑娘是跟着爸爸一起来的,他们去的时候正冲王序闹脾气,嫌他对自己瞒着病情。
  凌笳乐看见她的长相了,虽然哭得梨花带雨,但真如沈戈所说,与沈戈站一起恐怕会被认做兄妹。
  小姑娘的父亲与她亦有几分神似,只是身材没有那样高挑。敦实的身材显憨厚,他对王序殷勤地笑着,数落自己闺女没大没小,又说她这是关心则乱,是把王序当第二个爸爸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平庸的中年男子无法帮自己女儿实现演员梦,只得把女儿的未来都寄托在王序身上,早就没有年少时的气盛了。
  等他们走了,王序向两人解释说:“松哥都不怪他弟弟了,我当然也不会怪他……松哥喜欢孩子,”他提起他的松哥,不自觉笑起来,死寂的面孔上焕起生机,“小言长得像松哥。”
  那小姑娘叫张小言,不是“妍”、不是“颜”、不是“岩”,是“序言”的“言”。
  王序是通过小言的父亲才知晓张明松的去处的。
  现实里的张松的生父和王序的父母一样也下岗了。他初中忙着当红小兵,高中一毕业就被送去乡下务农,之前学的那点东西全忘光了。他或许真有几分知识分子的潜质,可惜时代没给他安心读书的机会。他确实得偿所愿,最终回到城里,但仅凭脑子里剩下的那几句语录,没法让他捱过下岗危机。他被时代的浪潮一次次推到前面,却最终被抛下。
  没了单位,他们搬了好几次家,王序找他们真是找得太辛苦了。
  还好最后还是找到了。小言的父亲从床下拖出一个箱子,里面是张明松的遗物。王序在那个箱子里找到一摞相片,被一只蓝布手绢包得很仔细,展开后一看,每一张照片都是他。
  张明松是死在中缅的边境线上。
  他一向是个敢想敢干的人,出狱以后跟人去缅甸贩玉,但或许他是真的财运耗尽,同行的人带着玉石回来,发了财,而他却永远地躺在了湄公河底。
  是南边的缅甸,不是北边的俄罗斯,而那个身份证号也早就不是张明松本人在用了。王序刚知晓时直接晕了过去,也就是那个时候他被查出胃癌复发。
  “过去了,都过去了。”王序反倒安慰起凌笳乐和沈戈。他的病程发展得很快,疼得厉害了能满床打滚,可止疼剂起效时,他就忍不住笑,越是碰触到死亡,他就越高兴。
  沈戈和凌笳乐还在王序这里见过他的一个朋友,与他差不多岁数,中等身材,偏瘦,穿衣是他们这个年纪里少有的精致时尚。此人一张嘴是纯正的京腔,可说高兴了会来一句“小赤佬”,凌笳乐和沈戈一下子就知道他是谁了。
  “小上海”比电影里的还要活泼一些,人也更爽朗,并不像剧本里写得那样刻薄,这点差异究竟是王序的认知错误造成的,还是岁月造成的,就不得而知了。不过小上海给人的总体感觉和电影里差别不大,让凌笳乐他们和他说话时有种奇妙的熟悉感。
  凌笳乐有些冒失地问他:“其他人呢?”
  已经有些老的“小上海”洒脱一笑,“你是说红大姐他们?那几个王八蛋,全他妈结婚去了,一群小赤佬!”
  原来连小军也没有陪小上海走到最后。
  小上海是看到他们电影得奖的新闻才决定来看王序的。他通过新闻里的只言片语看出这电影是在讲谁,便托人打听着,终于和王序说上话。
  “你这电影什么时候上映?我得看看你把松哥拍成什么样儿了。”
  “肯定是很帅的,要不然呢?你看过我以前的片子没有,我的水平你不知道?”
  “操!老子知道你当导演以后,十多年没进过电影院了。”
  王序听了就哈哈大笑起来,那笑声之洪亮把凌笳乐他们吓了一大跳。
  小上海不介意旁边还有别人,笑嘻嘻地问他:“我看新闻里还说,有不少激情戏——”他指指凌笳乐,“哎呦王序,不是我说你,你还敢找这么帅的小伙子演你自己,可真不要脸。”
  王序笑着骂他“滚蛋”。
  小上海还很八卦,指着闵淮安问他:“是你小男朋友吗?”
  王序微微敛了笑意,“别胡说。”
  小上海便不再问了,闵淮安也当什么都没听到一般,拿起王序用过的保温桶去洗。
  里面的饭几乎是原封不动地拿来,又原封不动地倒掉,这段时间一直如此。
  小上海来过的第二天夜里,王序在睡梦中离去了。当时是闵淮安陪在他旁边,告诉凌笳乐他们,导演走得很平静。
  依照王序的遗言,他的遗产分为两份,一份留给张明松的母亲和一双弟妹,一份则依照沈戈的建议,创立了“青年导演基金”,用以扶持没有资本的年轻导演,由老柏、梁制片、沈戈几个他信任的人共同监管。
  闵淮安得到了他的大部分私人用品,包括他从业以来所有的剧本与分镜手稿;而凌笳乐和沈戈则得到了《挚爱》的全部拍摄素材,包括被喊“卡”的那些镜头,以及电影刚开拍时,王序亲自为两人拍下的几十张定妆照,还有最初选演员时,他在沈戈和凌笳乐两个名字后面做得密密的批注。
  离开的那天晚上,王序也许是有所察觉,又专门问了沈戈一次:“你觉得松哥会原谅我吗?”
  沈戈说“会”。
  王序便放心地笑了。
  沈戈忍不住问他:“我和……松哥,真的很像吗?”
  王序当时的状态也许就是回光返照,笑着瞟他一眼:“没大没小的,‘松哥’是你叫的吗?”他又向沈戈确认:“你们真的不怪我了,是不是?”
  他想让自己变得好一点,尽他所能地去还以前欠下的债。他不希望松哥觉得他变成了一个坏人。
  他的父母不要他这个搞同性恋的大儿子,但他也要还那生养的债。他给了他们一笔钱,足够他们将二儿子供到大学。他的父母养他到二十岁,他也养他弟弟到二十岁。这是他从松哥那儿学的,当了孽子,就得赔父母一个儿子。
  沈戈和凌笳乐说不怨他了,可他不能让自己良心有愧,尽自己所能地为他们铺路。他依然嫉妒他们,可他也希望他们的未来能走得平稳。
  他也相信他们的未来可以更好。他看出凌笳乐和以前很不一样了,从前他是色厉内荏,外面裹着一层壳,看起来好像挺厉害,但其实那层壳又薄又脆,轻轻一杵就裂了。现在他外表温和,内里却坚定,这是个不小的进步。好的关系才能让人有这种好的变化,他们两个真的很般配,这让王序很羡慕,也很欣慰。
  闵淮安……淮安错爱于他,可他自认一直说得很清楚,从来没给过他空等的妄想,所以这事不能怪他。
  老梁,老梁骗得他好苦,他不欠他什么……公司,公司待他不薄,但他似乎还没替公司赚够钱,不过他替公司培养了沈戈,还为中城赢了不少好名声,也不算亏欠了……
  其他的……就没有什么其他的了。王序回想自己这一生,他只亏欠松哥一个人的,他把能还的都还了,只背着这一个人的债去往来生。
  王序去世后的第三天是戛纳电影节闭幕式。电影节主席在媒体面前诵读王序曾写给他的信,解释了为何这部已经参加过一次电影节的电影,改头换面“假装”成另一部电影后,就可以再次入围:
  “……并不是对电影节不尊重,更不存在欺骗和愚弄,这只是一个人在真实情感里的身不由己。当我剪辑这部片子时,我已不再是一个掌控电影节奏的导演,而是一个被命运掌控的无力的人……这不是一部被刻意篡改情节的电影,而是一个终于敢被直视的现实……我很庆幸自己最终鼓起勇气,让观众看到整个故事的全貌,不完美、带着些丑陋、带绝对诚恳的真实。”
  沈戈和凌笳乐听从他的遗愿,葬礼后就赶去参加了闭幕式。主席念这封信时,两人就在现场,中、英、法三语诵读的绝笔书,赚取了在场无数人的眼泪。
  王序在信的最后写道:
  “为了不影响电影节的公正,请务必在我死后,再将此信公布于众……抱歉赘述许多,我只是怕未来有观众看完这部电影,会心生疑问,但那时我已经没有回答的机会。”
  沈戈和凌笳乐眼里含泪,嘴角却不约而同压着抹笑。只有他俩看透王序这封信背后的用意,他是用自己的死亡做噱头,将这部戏推上电影节史、乃至整个电影史上最具传奇色彩的那一页。
  沈戈和凌笳乐在心里笑他,说他真是一如既往的狡猾,即使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都不忘记耍那些阴谋诡计。而他再一次地成功了,把这个举世瞩目的电影节都算计在股掌之中。
  王序了不起,他可是连死亡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的人,也许这世上真就没有他做不到的事。
  只除了一件,他做得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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