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样-第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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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才知道,纪驰口中的晚餐不是两个人的晚餐,到到预订的餐厅时,华元和一位漂亮年轻的女孩已经在座位上等着了,纪驰是中午下的飞机,这一顿饭算作他小小的接风宴。
女孩名叫宋雲,气质玲珑俏丽,一张饱满的红唇十分惹人注目,她是纪驰的老师宋教授之女,两人从小就认识,比结识华元还要早,这一次纪驰去国外,学校离得很近,更是经常联络在一起。
林怀鹿无声无息跟在纪驰身后,眼看他被宋雲亲密地拉到身边,自己只能挨着华元坐下。桌上的菜式齐全,宋雲先吃了一口,才以好奇的眼光打量面容精秀的林怀鹿,问道:“这位是谁?有点面熟。”
纪驰扫了对面一眼,漫不经心地陈述事实:“是我的弟弟,是我父亲和别的女人生的孩子。”
而后,他朝林怀鹿介绍的“她叫宋雲”四个字被一道刀叉落盘的哐当声冲刷过去,只见华元目瞪口呆,震惊地看了看林怀鹿,又盯着纪驰瞧:“驰子,你这什么意思啊?”
宋雲也有点惊讶,纪家何时多了一位小少爷她竟从来没听说,另一面却觉得华元的反应太大了些,颇为古怪道:“怎么没听纪伯伯提起过?就算我刚回来,我爸知道了,应该也会告诉我才对。”
纪驰不动声色,夹了一块上好的鱼肉放到林怀鹿碗里,对宋雲笑了笑:“有兴趣的话,等他醒了,你可以自己去问他。”
这其中或许发生了几段故事,宋雲和华元多多少少心知肚明,这一位话说一半,那一位不吭声,华元的眼中布满了诡异,桌上的氛围突然微妙起来。
宋雲比在座的都要大出一两岁,性格很好,她倒是觉得不用大惊小怪,林怀鹿长得赏心悦目,她是越看越喜欢,不存一点恶意,揭过话题,很快说起在国外的一些趣事,大多都是关于纪驰的。
这时林怀鹿微微抬头,凝神听她笑谈,才知道原来纪驰留学的地方比他想象的还要远一些。
宋雲的笑容清甜,纪驰默契附和,林怀鹿这一天劳累奔波,几乎没怎么进食,此刻胃里冒着酸泡,全无食欲,仅把细滑的鱼肉一点点吃完,唯有宋雲讲的故事能够引起他的注意。
总的来说这顿饭是愉快的,饭后林怀鹿以为纪驰会送宋雲回家,结果这个任务落到了华元头上,对于华元提出的异议,纪驰给出了合理的解释:“我和他得回医院。”
华元还未从林怀鹿身份的悬崖式转变中回味过来,宋雲没有多想,爽快地说了拜拜,就拉着人离开了。
纪家的司机一直候在路边,两人一前一后上了车。
不知道是不是车里的冷气太充足,林怀鹿的脸颊吹得有些惨白,他有瞬时的失神,思绪回旋到刚才纪驰伸过来的胳膊上,看到了一条不怎么明显的长疤,那是他曾经妄想逃跑时,纪驰为他留下的。
他们在雨夜的树林里穿梭徒行,流过的血没了,疼痛也过去了,而有些东西却连在一起,嵌入了这狰狞的伤痕中,如今回首来看,无端有点刻骨铭心的味道。
纪驰抵在椅靠上假寐,林怀鹿望着外面,车水马龙,灯影成林。
车窗内的空气凝固不堪,最终还是纪驰开口打破因空间狭小而无限放大的沉默:“分别两年,你是不想和我说话,还是成哑巴了。”
他记得,饭桌上林怀鹿一个字都吝啬。
林怀鹿闻声回头,发现纪驰已经睁了眼,目视前方,那双眼睛没有在看他,也无波无澜,可他的心跳漏了一拍,倏而又如临大敌,他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和纪驰相处,从前是,现在也是。
于是勉强维持着镇静:“我没有。”
“那就是和我无话可说了。”
街上的灯光五彩斑斓,纪驰稍稍偏头,林怀鹿那张晕染了颜色的脸,透着诱人的粉白,唯一不好的,是除了骨就是皮,定然捏不出二两肉,再瘦几分下去,就要脱相了。
以前那么好看的一个人啊。
他也折磨过他,怪谁呢。
“你误会了,我不是。”林怀鹿闷声否认道,为什么在纪驰面前,他总是会丧失言语功能。
“那你和我说说话吧,就当我这个做哥哥的关心一下弟弟,尽管好像有些迟了,你也别介意。”纪驰重新闭眼,语尾处似乎滑过轻微的叹息:“周伯说你没住在纪家。”
听着他一遍又一遍强调那层关系,如同一把尖锐的弯刀在林怀鹿的血肉上凌迟剜刮。
这一刻所有的大起大落都归于尘埃,化作无尽而渺小的委屈,前扑后继地冲刺着他的鼻腔和眼眶,只好别开头不去看,不去想,深深吸了一口气,才答道:“嗯,我想自己一个人住。”
“纪明德没有再逼你?”
“没有。”
“那就好。”纪驰扯了扯嘴角,说是要和林怀鹿聊天,这会儿问了两句仿佛又倦了,不再说话。
刚到医院,助理易郁就迎上来,说纪明德醒了,要见纪驰。
第三十一章
纪明德找纪驰谈话,自然是为了公司的事。
“我会让易郁帮衬着你。”纪明德的原话是这样说的,他还虚弱得很,其他该说什么该做什么都交给易郁来完成,纪驰早有准备,对他的安排没有一点抗拒,从病房出来的时候,林怀鹿已经蜷缩在走廊的凳子上睡着了。
浓郁黑长的睫毛打在眼睑下方,双手抱着膝盖,脑袋也搁在上面,睡颜平和乖巧,不设防备,纪驰以眼神示意易郁先走,自己弯下/身蹲着,林怀鹿的小脸近就在眼前。
两年多了,他第一次这么仔仔细细地看他。
漂亮的鼻子,粉红的薄唇,都与记忆中的模样渐渐重叠。
指针走到深夜十二点,纪驰静默无言,撑起身子坐在旁边,他一天没合眼了,连倒时差都来不及,太阳穴突突生疼,随便按了几下眉心,拔高音量开口喊道:“林怀鹿。”
医院的长廊幽森,伴着凉气和渐远的回音,林怀鹿睡得浅,经他一喊就醒了,睁眼就看见身边有人,呈现一脸的茫然:“纪驰?”
纪驰眉目动容,嘴上只说:“起来,回家睡。”
“你们谈完了。”说着林怀鹿抬头坐直腰背,他一个姿势保持太久,伸展身体时有些不舒服,扭动肩膀,不禁嘤咛一声,引来纪驰的目光,林怀鹿尴尬地放下手脚,道:“脖子痛,腿麻了。”
交待完之后觉得哪里不对劲,随后心尖漫过一阵难堪,从前他不说,纪驰就恶语胁迫,逼着他说,现在他一时嘴快自作多情,而纪驰应该不愿意听到这些了。
“谁叫你什么地方都能睡下,我们谈我们的,你不知道回去?”纪驰没在意,更不知他婉转的心思,抄起手既不扶他,也不催他,就看着他窸窸窣窣地挪动,磨蹭了两分钟,问:“能走吗?”
林怀鹿脚沾地,咬着唇不敢看他:“能的,好多了。”
纪驰让他走在前面,自己慢一两拍,从身后望过去,清瘦的背影在长道上留下浅影。脚步慢就显得路途远,他和他始终隔着一个影子的距离,哪怕后来林怀鹿走路的姿势很快恢复如常,纪驰也没有跟上去。
医院大楼门外,司机小心翼翼地询问是不是一起回纪家,纪驰淡道:“他住哪儿,就把他送回哪儿。”
听司机应下,之后纪驰便一言不发,不像来时的佯装休息,他是真的睡着了,直到车稳稳停下,林怀鹿才看见他缓缓睁开,眼底带着一抹倦色。
纪驰的视线停在窗外一幢幢的复式楼,万家灯火星星点点,“你住这里?”
“嗯。”车内小灯乍然明亮,纪驰靠边坐着,他的脸一半藏在阴影中,一半染着昏黄暗光,将整个人照映得更加疲惫,林怀鹿不知怎么了,几乎是脱口而出:“要不要上去坐坐?”
纪驰回头,神色有分毫的松动,眉眼轻挑,几个字在舌尖碾过:“你邀我上去?”
他的话像是带着热烈的温度,林怀鹿听了,耳根后知后觉地灼烧,身子缩到暗处,下一瞬又反应过来自己该下车了,于是急忙忙地去拉车门,动作仓皇,呼吸凌乱,边开边说:“我只是看你……”
“算了,我不去了。”纪驰说,并未发现林怀鹿的异样情绪。
林怀鹿一下子顿住,门开了,他却没有轻松半分:“好,那我先走了,再见。”
接着是关门声。
纪驰打开车窗,夏日热气扑面,点了一支烟,直到林怀鹿消失在夜色里,他才让司机离开,再想静下心来,竟不能够了。
其实他可以去坐一坐,瞧一瞧林怀鹿的居所,可比起这个,他更害怕看到谢盛,看到房子里是两个人的痕迹,看到他们亲密无间,哪怕仅是简单的相视一笑,牵个手,或者递双鞋,他也不想故作忍受。
所以算了。
纪明德的身体在医院休养了大半个月,出院那天纪驰抽不开身,正巧林怀鹿没上班,就和周伯周嫂一起在纪家的门口等待他归来。
这个季节草木正盛,纪明德大病一场,气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憔悴下来,不过骨子里的庄重是带不走的,手杵着定制的拐杖,布衣宽松,侃侃而谈,依旧是别人无法较之的贵气。
纪明德进屋,周嫂立即泡了茶上来,他现在是闲人一个,公司由纪驰全权上手,不需要他过多操心,虽然让一毛头小子掌握大局,股东们有意见,但那些不服的声音都被他压下去了。
英雄缠住林怀鹿,像个小孩贴在他身上不让走,林怀鹿宠溺地呼噜了它几下软趴趴的耳朵,把它往屋里牵,阳光刚好洒在他们身上,纪明德无意中捕捉到这副画面,有金色发出万丈光芒。
他招手唤道:“鹿鹿,你进来。”
从玄关橱窗里拿了一块备用的肉干诱惑,林怀鹿才摆脱英雄,在纪明德对面的沙发上坐下:“纪先生,有什么事?”
林怀鹿对纪明德的称呼一直没变过,他于纪家的身份在外人亲戚面前一概不透风,林怀鹿承认了自己是纪明德的儿子,纪明德没有将他公之于众,也是林怀鹿的请求。
他觉得目前的状态就是最好的,一旦贴上纪家的标签,不知又会生出多少麻烦。
纪明德第一次听见林怀鹿这种想法时,当即斥他胡闹,既然是纪家人,就没有藏着过一辈子的道理,后来被他的坚硬和再三乞求的态度打败,深思考量之后也就放弃了强求。
只是他一口一个“纪先生”听着实在不舒服,纪明德亏欠林家母子良多,任凭他怎么弥补,和林怀鹿的关系一如最初,远不达父子,此时他旧事重提,不过换了一种方式,闲谈道:“忙碌了几十年,一下子撒手不管,还真有点不习惯。”
“生病是很正常,纪先生不要想太多。”林怀鹿顿了一顿,给他添茶,安慰道:“身体才是最重要的,不论发生什么事,还有纪驰在。”
“那你呢?”纪明德凝视他:“你愿不愿意回纪家住?”
林怀鹿放下茶壶,收回手,眉尖若蹙:“纪先生怎么又提起这个事,我说过的,我一个人挺好的。”
“我知道。”纪明德点头,顺着他的意思说下去:“我以前总觉得自己可以做好父亲的角色,到头来你们都对我避之不及,才发现我失败了。纪驰因为他妈的事怪我,你又独立惯了,还不如当初直接拿钱资助你那样领我的情。”
“因为是不一样的。”一个是企业慈善家,一个是亲生父亲,对于林怀鹿来讲,前者好像要容易接受得多。
纪明德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低首酌了一口温茶,英雄吃完了肉干,又跑到林怀鹿脚下的地毯上睡着,纪明德看了两眼,说:“你上你的班,我不会限制你任何自由,我老了,你回来住就当陪我,如何?”
双鬓新生的头发泛着星白,语气略带落寞,听得林怀鹿神色紧拧,他似乎被这几句话扰乱了,被纷繁的矛盾绞缢着,纪明德没有说下去,只是目光恳切,后来周嫂过来告知上饭,这件事就住了口。
只让林怀鹿好好考虑。
得到回复是在一周后。
纪氏大楼的办公室里,秘书递上客户的资料就出去了。
纪驰穿着白衬衫,解开两颗纽扣,处理文件的样子风范十足,这一趟国外留学,他确实学会了成熟稳重,至少从外表看起来,他真正是一个大人了,并且有足够的威慑力坐在这个位置上。
纪明德谁都没通知,自己去公司上下巡视了一程,听完易郁的汇报,话里头对纪驰的经营和学习能力是赞不绝口。
他去办公室的时候,纪驰眼皮都没抬一下。纪驰太了解纪明德,几十年心血不可能说放就放,即便不亲自上阵,眼睛也是要盯着的,纪明德对这里这么熟悉,不用他恭身迎接。
“怎么样?”纪明德撑着拐杖一步步走来,伫立在窗前,高楼大厦,一目平川。
纪驰道:“这个问题,你应该比我清楚。”
“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