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花枕头和纸老虎-第4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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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言当然知道他在回避问题,心一下子落空了,颤抖着声音说:“不要逃避,回答我李十安。”
“我还没有吃饭,我先去吃个饭。”李十安说着站了起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画室的,老余就在外面,见他出来,走上前来说:“我过几天就要走了,既然今天碰见,就跟你道个别吧。”
李十安问:“画室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你要去哪里?”
老余把家里发生的事情跟李十安说了,又把跟卢菲的情况也说了,两个人沉默了很久,李十安问:“你以后做什么?”
老余说:“不画了,去我朋友那里,从头学做设计。”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老余说要放弃画画,李十安觉得比自己放弃那会儿还觉得难受。
老余似乎想说些安慰的话,他挠了挠耳朵,却又什么都没有说。
“很难吗?”李十安忽然问老余。
“什么?”老余问。
李十安说:“所有事情,梦想,还有同性恋。”
老余似乎没想过李十安会拿他当灵魂导师,慎重地想了想,回答说:“很难,因为你不会知道我们所处的环境,什么时候选择一位同性恋人会像选择中午吃什么一样自然。”
“那我该怎么办?”李十安无助地问。
老余又想了想,说:“你放弃画画后后悔过吗?”
李十安点头。
老余朝他摊了摊手,不再说什么。
李十安却明白了。
他放弃了自己的画笔,他曾跟庄静说过爱好就是爱好,并不作为人生的追求,而实际上放弃画笔后他再没敢来老余的画室,甚至每每想起沈言在自己喜欢的事情上追求不止,他就艳羡不已。
他后悔,他当然后悔,如今,他还能放弃沈言吗?
“不过,”老余指了指门庭冷落的画室门口又说,“有时候也是要付出代价的,大部分情况下不放弃也并不代表会得到什么好结果,我就是个好例子。”
说完老余转过头去看大厦楼下的人流。
“那你后悔吗?”李十安问。
虽然昨天当着沈言老余说了一堆丧气的话,但平心而论,他并不知道自己后悔没有,于是他说:“不知道。”
李十安又问:“那你现在还觉得我放弃画画可惜吗?”
老余一愣,随后说:“当然可惜。”
李十安点点头离开了,走在人流如织的大街上,他看见一个吉他手在街边唱歌,唱的是老余那百年不变的手机铃声《蓝莲花》。
周围是来来往往的行人,表情木讷,步履匆匆,没有人停下来听一段,或者给吉他手送去打赏。然而吉他手依旧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他弹,他唱,他收起吉他朝李十安鞠了一躬,这一刻,李十安觉得万千喧闹之中,好像只有这个弹吉他的人算是活着。
他回鞠一躬,抬头却看见吉他手已经走了,面前是一个手机专卖店。
李十安站了片刻,然后走了进去。
在请来的司机告诉李启山他并没有接到李十安的时候,李启山从厂子里赶回了家,在家里也没有找到李十安人,又无法电话联系,李启山心里窝着火。
李十安买到手机就往家里赶,回到家正好和气头上的李启山碰面。
父子俩一见面,李启山就气冲冲地问他:“我让人去接你,你去哪里了?”
李十安本可以撒谎,说自己去老余那里了,或者说自己买手机去了,但是他考虑了一下,打算对李启山说实话:“去见沈言了。”
“你……”李启山压抑着暴怒,他该说的该骂的,都说完、骂完了,面对李十安,他真的觉得力有不逮,“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李十安平静地问:“爸,你为什么从来不问问我,学了那么多年画画,为什么不走艺考?”
李启山怔住,一直以来,他不问,是因为他知道李十安想走艺考,他不问,是因为他不想李十安走艺考。
他爱儿子,但也有自己的私心,为了掩饰这份私心,他忽然强势道:“我问你什么?你在说什么?我要你告诉我你到底想怎么样!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能不跟那小子来往?”
李十安依旧低着头,自己回答了自己的问题:“因为你想我接过你的担子,所以你从来都对我喜欢的事情选择视而不见。你把学美术当做没有时间管我的时候对我的打发,可我实实在在喜欢了那么多年呢。”
“‘我们十安是最懂事的’,‘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你知道怎么不让爸爸操心’,这些都是你经常对我说的话,每次我都会觉得如果不听你的话就会对不起‘懂事’两个字。”
“我有一个从未放弃我的爸爸,他做什么都是为了我,加班是为了我,替我计划人生是为了我,帮我做决定是为了我,我应该感激才对,我怎么能说‘不’呢。”
他终于抬起头,目光直视着李启山,声音里带着一种毫无起伏的镇定:“可爸,我也是个人啊,我也想在不那么偏离人生轨道的情况下,自己做一回选择。”
李启山从来都自认自己做好了一个父亲的角色,却没想到在儿子眼里一切努力都是逼迫。
紧握的拳头松开了,他无力地坐在自家的沙发上,颓唐地问:“那是不是爸爸愿意让你考你想考的美院,你就不跟沈言来往?”
李十安看了李启山半晌,终于开口:“爸,我想要的不是考美院,我想要的是自己做决定。”
说完他起身上楼。
***
沈言正颓丧地坐在那张狭小的折叠床上,他恳求李十安不要放弃自己,可李十安没有给他正面的回答,李十安走后他更是陷入无休止的恐慌。
他不断地翻看着和李十安以前的聊天记录,妄图在其中找到一些甜蜜的瞬间来安慰自己,然而就在这时他收到一条陌生的号码发来的短信:不放弃,你放心。
☆、第 54 章
离开付有成家的第三天,沈言还是没有去上学,他三天没有见到瞿娅了,怕出什么事,最后不得不发了一条微信告知瞿娅,如果再不开门他就报警。
门终于是开了,沈言进屋帮瞿娅把小彤换下的脏衣服全部洗了,怕自己出去以后回来又叫不开门,只好让外卖送了新鲜蔬菜菜,给瞿娅做了一顿午饭。
两个人坐在一起吃饭,瞿娅不动筷子,她看着沈言,眼里有说不出的怜爱,她意识已经有些混乱了,分不清屋子里那个婴孩是沈言,还是面前这个才是。
房间里忽然传来小彤的哭声,沈言放下筷子跑去房间抱孩子,看见两个孩子出现在自己视线里,瞿娅才慢慢清醒过来。
小彤在沈言怀里慢慢平静下来,瞿娅不由地想起她们母子搬来这个家之前以及之后的点点滴滴,想起孩子在这个家受的委屈,以及付有成那天跳出来戳穿的事情。
她忽然颤抖着声音问:“小言,你不喜欢女孩子……是不是妈妈让你失望了。”
沈言抱着孩子僵在原地,连嘴里发出的“嘘他声都停止了,他从未想过自己喜欢上李十安是出于什么原因,只能凭着本能回答:“不是。”
瞿娅安静又茫然地呆了半晌,缓缓说:“那就好,妈不能对不起小彤,又对不起你。”
“妈,你说什么?”沈言不明白瞿娅的意思。
瞿娅笑着摇了摇头说:“没什么。”然后她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捉起筷子来吃饭。
沈言察觉到瞿娅的异样,可还未等他问什么,又听瞿娅说:“你不是一直想离开这里吗?妈妈今天就收拾东西,明天你来接妈妈,我们一起走吧?”
瞿娅的转变来得太突然,沈言不敢相信:“妈,你说真的吗?”
瞿娅笑了:“真的。”
***
李十安是在瞿娅冰冷的尸体旁见到沈言的,少年不知何为生死别离,他只知道这个女人昨日还是鲜活的,她给自己织过手套,还给自己做过吃的。
瞿娅是从楼上跳下来的,楼下繁茂的绿化划破她的衣服和脸颊,这个活着怎么都要体面的女人,此刻死得如此狼狈。
沈言呆呆地跪在瞿娅的尸体旁边哭不出声音来,他在酒店开好了房间,还联系了一家租房的中介打算下午看房,回来是来接瞿娅走的。
警察验过尸体,也看过屋子,断定是自杀,付有成出差三天了,这会儿正打道回府。
沈言看着付有成回来后当着众多社区工作者的面,扑在瞿娅身上嚎啕大哭,又看着他为瞿娅的丧事忙来忙去,始终一言不发。
社区的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他们开导沈言,不断科普着“产后抑郁”的概念,然而沈言始终面无表情,就跟行尸走肉一样。
李十安在听李启山告诉她梁婧患了产后抑郁的时候没什么概念,他更多的震惊居然是自己亲身母亲要掐死自己,如今他终于明白,当年梁婧如果不离开他们父子,或许也会像瞿娅一样从楼上跳下去。
而如今梁婧在世界某个角落活着,或许还活得很好,他忽然察觉出一丝欣慰。
这天晚上李十安没有回家,他跟沈言一起挤在老余那张狭窄的折叠床上,沈言伏在他肩膀上低声啜泣,李十安低声安慰,轻轻捋着沈言揉乱的头发。
他满脑子都是问题,沈言该怎么办?他该去哪里?付有成那么讨厌他,会给他容身之处吗?高三的学业该如何继续?
然而没有别的办法,李十安还是只能求李启山帮沈言。
他提出这个请求的时候是瞿娅去世的第五天,然而李启山一口回绝了:“不可能。如果你们没有那层关系我可以考虑,可现在我告诉你不可能。”
李十安哽咽着:“他成绩很好,一定能考很好的大学,不能就这么废了。”
“他不是我的儿子,我没有责任为他的将来担忧。”李启山更加决绝,他抽出一支烟点燃,把打火机扔到茶几上,他看着自己儿子脸上茫然的神色一点点加深,觉得到了该提出交换条件的时刻了,他说,“他不是一直学跳舞吗?你让他出国深造,钱我来出。”
李十安:“你是想把他送出去?”
李启山沉声:“不然你还想怎样?敲锣打鼓庆祝我儿子找了男朋友吗?从小到大我让你自由,但那是正确范围内的自由!但现在这件事已经远远超出正确范围了!”
李十安苦笑:“至于那个范围是你来定是吗。”
李启山并不正面回答,却说:“你翅膀还太嫩,根本承担不起你的选择!如果能,现在你就不会在这里求我。”
李十安第一次明白李启山说的渺小是什么意思,他不怪李启山无情,只怪自己渺小,他就是个纸老虎,只有虚假的强大,却还要拼命向别人证明,拼命要别人承认,多么可笑。
可他不能答应李启山,因为他已经答应了沈言,说自己不放弃。
李启山本来以为这次可以十拿九稳分开两个孩子,可他低估了李十安的倔强,说服李十安不行,那么沈言呢?
李启山在儿子放学后跟踪了一次,等李十安从大厦出来后,李启山敲开了画室的门。
沈言以为是出去买东西的老余回来了,结果开门一看是李启山。
见了沈言,李启山还是尽量保持一个长辈该有的风度,他曾经很欣赏沈言这个孩子,但现在却不得不克制着想动手的冲动。
两人见面先是一阵沉默,而后李启山打量了一圈已经差不多搬空的画室说:“你就住在这里?”
沈言点点头。
李启山一步跨进门说:“你妈妈的事情我很遗憾,不知道有什么可以帮得上忙的?”
沈言知道李启山来的目的绝对不是帮忙那么单纯,他说:“谢谢,但是不需要。”
李启山倒没奢望过沈言是个好对付的,笑了笑说:“你妈妈过世,付有成应该不会再承担你的任何费用了,你有没有想过以后怎么办?”
李启山提出的问题非常现实,他确信这是除瞿娅的死亡意外最令沈言头疼的事情,而他能解决沈言面临的困难,这是谈判的重要砝码,因此他希望沈言亲口说出自己并不知道怎么办。
然而沈言却说:“我可以休学打一年工,然后再复读。”
这个回答倒是出乎李启山的预料,而他同时又不得不承认,沈言跟李十安一样,一样的固执又愚蠢。
他又企图从另一个角度说服沈言:“我相信你有自己照顾自己的能力,因为你是个天赋和智商都在普通人之上的孩子,你也可以走一条离经叛道的路,因为你优秀,人们对优秀的人离经叛道总是容忍的,但是十安不行,他就是个普通孩子,他得活在世俗中间,如果他选择跟你在一起,就得承受世俗的成见,我希望你多为他考虑考虑。”
沈言笑了笑,他今日见到的李启山跟以前见到的李启山完全不一样,这个人不顾自己刚刚丧母的悲剧,急着要赶走自己的样子,是一个彻彻底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