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吃凤梨 完结+番外-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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罩衫,上面画着醒目的红十字,栗色的头发上顶着个白头盔,头盔正前方也有硕大的救援标志。
“好少见亚洲人。”
“他是游客,你看手提袋。”
“哦啦啦,我简直想发推特。”
“不要吧,是我朋……我刚好认识他。”
“那你该劝他捐钱。”
季鸣则眯着眼睛听他俩说得有来道去,姑娘眉眼活泼,中间不知道孟时雨说了什么,她那两条眉毛很不得去挑天上。季鸣则心里急得痒痒,无奈他法语实在速成,每句也就听懂最后一个词,他见法国人起身要走,忙说了声merci,姑娘弯弯眼睛,背着包跑走了。
刚刚的难受劲儿似乎已经过去,季鸣则坐在椅子上睁眼闭眼慢慢缓着,他听见孟时雨断断续续地咳,孟时雨有多娇气没人比他清楚。季鸣则摸了摸自己脸上的口罩,忍不住有点生气,“你把口罩给我做什么?”
孟时雨垫着脚一歪屁股坐到桌子上,摸着胸口胡说八道:“刚刚没看清是你,现在后悔了。”
放三年再往前,季鸣则说不定要乐了,孟时雨说话就这风格,不损人他难受,但今天季鸣则拿不准该怎么接,毕竟孟时雨当年说跑就跑,如今俩人还能对话已经是老天爷眷顾。
“你认识刚才那个女生?”季鸣则到底有些好奇。
孟时雨摇摇头,“她是street medic,街头军医,就是在游行中负责帮助示威者的,法国警察可他妈的……”孟时雨忽然又闭了嘴,“嗨,说了你也不懂。”
沉默在两个人中间探了探头,街上恢复了“秩序”,马路中间装备齐全的示威者有节奏地喊着口号,用颜料瓶和烟花去打蓝色的警车,道边一溜儿轻伤立刻下火线的人负责鼓掌,分工明确,有条不紊。
孟时雨先开了口,“那什么,我还要看摊儿,你自己走能行吗?”
季鸣则斩钉截铁:“不行!”
孟时雨吹了个口哨,“三年没见你就不行了?”
季鸣则气得耳朵都红了,真是龙困浅滩遭虾戏,人在巴黎被狗欺。更气人的是,季鸣则发现自己不能不低头,他远远看见街头开始冒烟了,前面仿佛有人在堆街垒。一点毛毛雨从天上洒下来,只能冻人,但绝浇不灭街垒上的火,季鸣则想起他高中时的历史课本,在那里面,巴黎没有爱马仕也没有时装周,就只有断头台和街垒。
“一份报纸多少钱?我包圆了,何苦在这儿傻冻着。”
“你当我卖报纸的?”孟时雨看傻子一样看着季鸣则。
“不是吗?”他指了指报纸、钱箱、小桌子。
孟时雨嘁了一声。季鸣则想,哦豁,又要来杠我。出乎意料的是,孟时雨并没有如他们过去一样开始抬杠,只是垂下眼帘想了会儿,然后说也行吧,全卖给你,给我五十欧,说着,他还摇了摇钱箱,硬币的声音稀里哗啦响成一片。
没人抬杠,一点点冬雨般的失落飘过季鸣则的心。孟时雨手脚麻利,把报纸卷吧卷吧,往爱马仕购物袋里一塞,把橙色硬壳的购物袋生生塞得鼓出来一块,又利索地把罩着桌子的不知道什么的宣传横幅和贴纸卷起来塞进背包,将桌子一折,夹在胳膊下面,“看在你‘热情’支持我们工会的分上,送你绕出去好了。”
巴黎警察封路本事一绝,他们连着被堵了三次,怎么都绕不出去,季鸣则气得用英语大喊大叫,强调自己只是来shopping,他挥了挥手里爱马仕特有的橙色购物袋,而警察只是耸耸肩,祝他有美好的一天。他们直转到耶拿大道才绕过警察的封锁,季鸣则问孟时雨为什么要封路,孟时雨仿佛遇上什么麻烦,一直在手机上打字,听见季鸣则讲话,漫不经心回了句关门打你。季鸣则被他捉摸不清的态度搞得心里七上八下,才见面的喜悦褪下去,一点叫他并不能忍耐的陌生感便蹿上来,他简单把这样的心思处理为生气:“不要玩手机了,你看看我!”
孟时雨皱着眉抬起头,“嗯?”
“你在和谁讲话?”
“街上的朋友,问他们前面还有没有警察。”
“街上?孟孟,你和这些穷疯子还有联系?”
“穷疯子?”孟时雨冷了脸,“是,我们又没钱又疯,那你别跟着我啊。”
季鸣则不明白自己怎么又捅了孟时雨的马蜂窝,他烦躁地哎呀哎呀,死皮赖脸追着越走越快的孟时雨,说好好好,都是我的错。
他们没走几步,黄马甲眼看着又多了起来,季鸣则觉得这里看着实在眼熟,像他刚刚停车的地方。孟时雨仿佛看见了熟人,把桌子往季鸣则怀里一塞,自己闷头挤进了人群,那一圈多是黑人,季鸣则不想挤,就远远驻足瞧着。他看见孟时雨和一个黑人拳对着拳,熟练地做了一套复杂的问候手势,然后还贴了贴面。那个黑人和孟时雨一样,在外套上也贴着印有cgt三个字母的贴纸。
贴了面!季鸣则莫名有些不快,他试图挤过人群,走到孟时雨旁边。
凑近之后,季鸣则才看到了他们围着的是什么。那是一辆红色的阿尔法罗密欧4c跑车,底盘朝天,全碳纤维材料的跑车极致轻量,示威者很方便就把车翻了过来。车窗玻璃已经全破了,一个穿着黄马甲的小年轻正往里面浇汽油,人群在欢呼。和孟时雨行贴面礼的那个黑人扬了扬手臂,人群散开了一点,黑人就掏出打火机,扔进了车里。
“不——”季鸣则大喊,他的喊声像石头扔进河水,瞬间淹没在又一阵欢呼里,孟时雨听见了,回头有些诧异地瞧了他一眼,季鸣则大喊:“告诉他们停下,这是我的车!”
孟时雨睁大了眼睛,这让他眼角红色的小痣更加醒目,他把手伸进外套口袋,掏出一个小火机,咔打着了,朝季鸣则晃了晃。周围太吵,季鸣则听不清,他看着孟时雨红润饱满的嘴唇一开一合,好像是说,原来是你的车啊。
说完,孟时雨身子往后一仰,蓄力,抬手,火机被扔进了车里。火苗猛烈地窜起来,温暖的火光更加明亮了,那光照亮这个灰暗的下午,却让季鸣则感到刺骨的冷意。孟时雨对他笑了笑,是和他们第一次相遇时没什么区别的开心的笑脸。
火光照在他脸上,孟时雨看起来气色好极了。大红的跑车原地炸了一下,然后飞快地烧成了一团黑色的垃圾。
警笛的声音响起来,人群四散,孟时雨跟着那个黑人小伙子就要跑,不防被季鸣则一把拉住,他没挣动,索性对自己的朋友不知说了什么,黑人小伙子拍了拍孟时雨的肩膀,回身豹子一样灵活地跑进小巷。
“你疯了吗,烧我车!?”
“上周六游行时,巴黎有一百二十两车被烧了,我们可不是专门针对谁。”孟时雨的语气仿佛在说,做普罗旺斯炖菜记得多放红椒。
“你还往里面扔打火机?”
孟时雨扬了扬头:“你能买跑车,我怎么就不能烧。”
“孟孟!你这是犯法!”
孟时雨冷笑了一声,指着走过来的警察,“那你去告诉他们,我参加游行,还放火烧车。”
警察和他们打了个招呼,季鸣则赶紧打断孟时雨,自己报案,说他是车主,旁边的年轻人是和他一起来的朋友。他说话时死死拉着孟时雨的手腕,孟时雨也由他拉着,安静听他乱扯。
cgt:Confederation generale du travail,总工会。理论上我们的主人公应该属于solidaires sud etudiantes,但为了叙事精简,我把所有人都塞进了cgt。所以不要挑我的错叭。
第3章
他们在警局门口达成了一致,既然街上按孟时雨的说法连摄像头也没有,季鸣则索性便讲自己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孟时雨没扔打火机,黑人也没有。临进笔录间时,孟时雨才想起来,他用中文说,你车有保险吧?
季鸣则扶额,他说你烧的时候没想过自己赔不赔得起?
孟时雨说,赔得起就不烧了。
从警察局出来天都黑了,季鸣则又给于樵打电话,得知人已经回了酒店,他说自己碰巧遇上了老朋友,晚上就不一起吃饭了。
孟时雨就站在一旁卷烟,他动作熟练,先从冲锋衣口袋里抻出份报纸,齐齐地撕了一条,季鸣则看见报头印着好大的红字,“l’Humanite”。孟时雨一手托着报纸,一手从口袋里抓了团烟丝,匀称铺开,用舌头沿着边缘一舔,就这滤嘴卷了起来。
“有火吗?”孟时雨问道。
季鸣则刚想说你自己没有,忽然想起来他的打火机去了哪里,拧着眉便不想借。
孟时雨也不说话,只眨着眼睛看季鸣则,直把小季总看得一点办法没有,乖乖掏出打火机,凑过去点。一下,两下,半天才引燃,“什么东西,这么难点?”季鸣则忍不住抱怨。
孟时雨说:“刚巧没卷烟纸了——电话里是于樵?该祝你得偿所愿?”
为了点烟,他们凑得极近,孟时雨眼角红艳的小痣跳在季鸣则心上,他捏了捏眉头:“我一直告诉你,我们没关系了,但你就不信。”
孟时雨把烟对着季鸣则慢慢吐了出来,烟雾漫漶,面孔模糊不清。
在巴黎,八区的高档法餐和十三区的廉价中餐一样随处可见,即使没有预约,他们也幸运的在一家不错的餐馆找到了座位。餐厅装修得富丽,有璀璨的水晶灯和第二帝国风格的油画,门口摆满才从厄瓜多尔运来的玫瑰,和北纬四十八度的冬风相隔玻璃。
服务生在接过外套时极快地皱了皱眉,孟时雨和季鸣则互相看了一眼。
“是你吧。”他们异口同声。
孟时雨显然和餐厅格格不入,他穿了件冲锋衣,牛仔裤,化纤面料的连帽衫上印了只弓着背呲牙的黑猫, 就像孟时雨一样,紧绷着,时刻准备抬起爪子,把人挠出血淋淋的印,他甚至还抱着张折叠桌。
野猫一样的年轻人抽动着冻的通红的鼻子,“季总,这你就不懂了吧,催泪弹的味道会附着在衣服上,你那件大衣不管什么羊的绒,总之更是吸味儿。你啊,久居鲍鱼之肆而不闻其臭。”
他们落座在一张靠墙的桌子,季鸣则忍不住又去看那只猫,“那你呢?谁会穿文化衫来吃米其林?”
孟时雨抖着餐巾,“这可是有文化的文化衫”,他说,“这是你们嘴里成天打砸抢烧的无政府主义者的标志呢。”说完,他得意得笑了出来,露出整整齐齐一口白色的小牙。
孟时雨是真的爱穿文化衫,这件在他衣柜里已经算低调。头一回和季鸣则遇见时,孟时雨穿得比这还出格。
那是2012年的夏天,孟时雨考上了北京的大学,他家在首都亲戚实在太多,我们的准大学生不得不提前半个月去过去,东家吃西家睡,拼命完成串门kpi。孟家老爸威胁他不老实点就别想国庆回家吃螃蟹,小刺头孟时雨只好扮乖,穿白衬衣装好学生。只是没多久,孟时雨便腻味起来,装模作样的生活令他作呕,而他的亲戚们也善意的忧虑着,为他仍没学会过假装的生活:假装住在三环内是正常的,假装只要努力就能读清北,假装没有大象,假装快乐和自由。
他们对孟时雨耳提面命,叫他隐隐约约觉得这城里是个人就想给他当爹,指点江山,激扬文字,我和x局当年一个小学。
终于,孟时雨仗着他家姑奶奶不认识英文字,放飞自我套了件短袖,上面印着一行洋文:I AM YOUR FATHER。
姑奶奶是总参的老人,膝下没有小孩,一个人住在西城那边的大院儿,对小朋友来做客别提多欢迎。大院什么都好,就是孟时雨有一点睡眠障碍,绝早会被换岗的声音吵醒。他在床上闲得五脊六兽睡不着,好容易等晨光从鱼肚白亮成了橘子的颜色,赶紧一骨碌跳起来去食堂打早点。那天他才出门,迎面就瞧见个男人杵在楼栋口。男人长得处处符合孟时雨口味,三十岁上下,一米九的个头儿,宽肩细腰,高眉深目,一侧打着耳钉,白衬衫袖子卷上去,露出结实的小臂。六七点钟的太阳给男人勾了个金闪闪的边,风穿过大槐树的浓荫,爽爽朗朗。
孟时雨一下子就动了心。他想着或许是邻居,热情地打了招呼。男人一愣,盯着孟时雨看了半晌,勾勾嘴角回了声早上好。有点喑哑的嗓音落在孟时雨耳朵里,吓得他的gay达乱响一气,简直好比美国F22战斗机到了北京。
“您看我干嘛?”孟时雨撑着口气反问。
男人笑了笑,指了指孟时雨的前胸。
孟时雨恍然大悟,真是,倒忘了这茬儿,占便宜怎么就这么容易呢,随便就能给人当了爸爸。
“对不住您!就是个哏儿。”
男人闻言也乐了,说没关系。他想了想,又问孟时雨是谁家的孩子。
“我是二楼孟奶奶家亲戚,来北京读大学的。”
“难怪以前没见过你,我奶奶和孟奶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