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得展眉 完结+番外-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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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原创小说 … BL … 完结 … 民国
HE … 小甜饼 … 主攻视角 … 前世今生
中篇
第1章
这日大雪,两丈宽的青石街道上人影熙攘,刚从南街出来的许子明因在傅家吃了闭门羹,心中郁结难疏,现又遇落雪,便急急地跑过一所酒肆檐下躲雪。
他本是外地商贾,途径金陵便欲拜访城中傅家,好借与傅家四爷昔日同窗之谊,行财货通渠之便,不想那府中家仆竟推脱老爷遇疾不便见客,便将他打发出来,此一行又要多耽搁些时日才算。
许子明探出檐外,见天边暗云浓重,阴沉沉的好似随时要滴下墨汁儿一般,他知这风雪欲来,还有得下,便转身掀了毡帘,进了酒肆叫来小二,先上热一壶烫酒暖暖身子。谁知刚进了厅堂,那独坐在窗边的食客便起身作揖,大笑道:“你我有缘,竟相逢于此!”
许子明转眼一看,见那人竟是做酒楼生意的同乡李同兴,他连忙回礼道:“李兄在此,弟竟不知,还望老兄莫要怪罪。”
他二人皆在这生意场上,你来我往本就是旧相识,如今见了自要同坐一桌,寒暄一场。许子明向李同兴道出来至此地之事,又暗自惭愧道那傅家高门大户,难以攀结,递了拜贴也未进傅家门,真真好没意思。
李同兴给许子明斟了一被热酒,摇了摇头,直道他是错怪了人家,他说:“你才来这金陵,不知其中事,这傅家外头看着辉煌轰烈,其实内里早已亏空,眼见是要落败了。”
“这又是为何?”许子明忙问,“我前些年来,看着傅家倒是越发鼎盛峥嵘。”
李同兴叹道:“这要说起从前,傅家倒真是簪缨世族,前清还在时更是满堂贵胄,一家子留驻京都,还曾有正支嫡系尚过公主,子息兴旺,也算权势滔天。”
“落到此代,傅家南下扎在这金陵城,那金银财宝流水一般的送入府中,修建宅邸便私占了大半淮水河,说他家是落地成王也不为过。又道这傅家老爷傅泓,娶得是苏杭三富之一的刘家小姐,两家联姻,办了几家商业储蓄银行,傅老爷是总董,若拿钱比作砖瓦,都够铺下一座金陵城了。”
李同兴夹了筷子鸭脯肉,继而又道:“那傅夫人也是好福气,生了一对儿双胞胎,长子傅琮,全家视之如宝,二十出头便娶了南宁林家的小姐,这林家是医药业发的家,书香门第,自然也配得起。次女傅茹,长到三岁,生了恶疾去了。再说这二姨奶奶,武行出身,给傅老爷添了一子一女,三小姐傅珩,出落得极好,十七岁嫁去了东北给吴将军的大儿子做了媳妇,从此家门煊赫,盛极一时。”
许子明闻言不明,又问:“既如此,这家族联姻更是锦上添花,贵上加贵,又哪里来的不好呢?”
李同兴虚点了点他,一对三角眼耷拉下来,状似遗憾道:“出就出在这位傅家四爷傅渊身上,他虽说不是太太养的,但傅老爷老来得子,爱的和眼珠子一般,四爷也争气,自幼早慧最爱读书,文武皆全,日后长成必是个人物。”
“可叹十九岁时生了场怪病,从此神志不清,成了酒色之徒。加之傅老爷过身后,又染上了烟瘾,日日是要住在烟馆的,大少爷看不得幼弟如此,好生请回家中将养,不料他日渐疯魔,暴虐顽劣,竟与家中小娘犯下不伦之罪,大少爷一怒之下将他逐出家门,傅家便在没傅渊这号人物。”
“这事儿当年闹得是街知巷闻,满城风雨,谁家闲聊之时,不说一说这位蔑伦悖理的傅老四。”李同兴说到此处,一时唏嘘不已:“这不,今时的傅老爷掌管傅家数十载,耗尽心力撑着这空壳子,眼下也得了痨病,再难支撑了。”
许子明欲言又止,满眼的不可置信,“竟然如此!有道是月盈则亏,强极则辱,世间百家皆逃不过。”
李同兴复而嗤笑道:“谁说不是,这傅家命运两衰,傅老爷膝下子息单薄,大太太又善妒呷醋的厉害,恨不得整个傅家都搬与他们林家去!这傅家也不知是哪世里造下的业障,如今要来报偿。”
许子明手中暖酒渐凉,他一饮而下,心中烦闷比之先前更盛。
这时李同兴却将阁窗支起,他悄然指了指窗外墙角一处暗影,道:“你瞧,那便是昔日的傅家四爷,虽说成了这副模样,但要饭用的还是青瓷薄胎的御制官窑。”
许子明一惊,顺着望过去,见夜色渐浓,那对门巷口的角落里蜷缩一个人影,那人衣衫褴褛,蓬头污面,佝偻着背脊歪在雪中,早没了从前半点矜贵光华,想他傅家四爷从前在学堂时意气风发之才貌,直令大家倾羡不已,眼下落了污沼,淹没一身气度,看得人莫不凄寒酸楚。
许子明之后再没言语,两人皆默默许久,吃了一顿酒肉便各自散了。
待许子明走过巷口,又驻足不前,他本性良善从不是见高踩低的小人,遂俯身掷了两枚银元于四爷碗中,仍如昨日般轻声称他为四爷。
他道:“四爷,您安好。”
许子明见他昏昏沉沉并不应答,便叹了口气自去了。
大雪之日,行路之人早早归了家,灯火幽微,照见歪在巷口的人摇晃着起身,那人身量欣长,骨架宽大,他脚下拖着件旧斗篷,手里拿着只青瓷碗,一步步往巷子里的烟馆走去。
他一手掀烟馆的羊毛毡子,里头的伙计也见惯了他来,一脸陪笑着朝里屋大喊道:“四爷到,上烟枪!”
四爷躺在窗沿的宽台上,他吞吐的烟雾化去了眼前迷蒙昏暗的景象,瘾症带来的痛苦逐渐散去,吸食毒物让他四肢无力地躺在席上。他难得有神思清明的时候,曾有那一瞬回想起这一生,竟满是不甘,母亲生他时难产而死,周身豺狼环伺,他却错将奸恶当作至亲,受他人摆布,一步步跌入万丈深渊,悔之晚矣亦再无反击之力。
四爷徐徐吸入一口顺滑白烟,心中所想又转了几转,他想着他那位大哥将他囚在傅家西苑,对外头只说是交给他戒烟,谁想私底下还是叫人给他送这些腌臜东西。
那日他正抽着大烟,神识昏沉,欲仙欲幻时就见一女子扑上前来,一对雪白柔软的胸脯贴在他手臂上,濡湿的玉腿缠绞直坐在他的怀里,他与那女子耳鬓厮磨,情动之时竟然嗅到一丝甜香,那阵气息好似南街街口荣顺斋里糖樱桃的清甜味儿。
阮聿宁。
他一下想起荣顺斋里小少爷的名字。当时他握着女子细软的腰肢,嘴里却稀里糊涂地低声叫起了阮家少爷的名字。
阮聿宁是唯一一个在他落难之后还肯来帮他的人。即便从前他还没有染上烟瘾,他去荣顺斋买果脯那位小少爷也总是愿意多送一份甜桂花给他。
直到后来傅家出了事儿,他从那个吃人的地方逃了出来,阮聿宁也总站在烟馆外头等着他出来,只愿叫他回头。四爷记得最深的便是那年大年三十,才刚过子时他便被烟馆里的伙计“请”了出来,他的好大哥知道自己还活在世上心里头难安,便起了斩草除根的念头,那时他靠着后巷的砖墙尚未清醒过来,迎面碰上一个醉汉,那醉汉手里拿着利刃向他袭来,生死一瞬之间,正巧被守在外面的阮聿宁看见,那小少爷替他挡了一刀,伤了心肺,没过多久就病死了。
阮家少爷去世的那一天,四爷也去看了,他难得将自己收拾的干净齐整,他只记得那屋子里头满是混浊苦涩的药味,阮家少爷盖着厚重的棉被躺在床上,他面容枯瘦,双颊灰败,连眼眶都深陷下去,青黑的药渍早已爬满了他干裂的嘴唇,一双露在外头的手腕细如柴枝,整个人被顽疾折磨地虚耗透了,如今盖了厚被倒真像是要将人压垮了一般。
阮家少爷强忍着咳嗽,与他说了几句话,四爷呆愣地看着他,迟钝地感谢他那日的救命之恩。
“我愿意的。”阮家少爷半阖的眼睛复又微微睁开,他缓慢地转动眼珠,直到在看见傅渊之后,浅色眸子恍然燃起一簇星火,他艰难地扬起唇角,对傅渊说:“你很好,也谢谢你。”
阮家少爷微挑的眼角凝出一串泪珠,他眼中的光亮也随着落入枕间的眼泪而消失,傅渊见他闭上眼睛,心中大恸,像尖锐的利刺贯进了胸口,他瞬时清醒过来,他每每进到荣顺斋都能见到阮家少爷,他对他的笑,对他说的话,都在那一刻清晰明了起来,阮聿宁至始至终都没有放弃他。
而傅四爷好像也明白过来,这些都是为什么。
他喉间像是灌进了一块烧红的炭,灼的他皮开肉绽,痛彻心扉。
在那之后,阮聿宁去世,他又被带回了傅家,他抱着那个女人倒也没了所谓。为久病缠身的父亲冲喜而迎进来的小妾,名叫水杏儿,下人们冲进门时,她仍面色潮红地挂在四爷身上耸动着吟叫起来,大少爷身边的随从叫人堵了水杏儿的嘴,直接丢进后院的井中溺死了。
四爷被大少爷审了几回,叫叔伯兄弟于宗祠证明,将四爷从傅家族谱中除了名,自此他流落街头数十载,活的连客栈外头寻食儿吃的野狗都不如。
烟馆里头的伙计何贵也是个烟鬼,今儿贼心不死地摸了把后院厨娘的屁股,结果人家吵闹到老板那里去,讨了没趣儿还叫老板罚他守夜。这会儿他手上抱着一筐炭,好生给厅堂的铜炉上碳,这些个歪在塌上吞云吐雾的爷们儿可不是省油的灯,一旦发起怒来他细胳膊细腿的可招架不住。
他添完炭,站起身时却冻的一哆嗦,抬头才发现带着雪花的北风正从窗根底下吹进来,他走过去想叫窗下那位大名鼎鼎的四爷往里挪一挪,没成想他只拍四爷的肩膀,四爷便如撒沙一般瘫在台子上,那模样直吓得何贵一跳,偏何贵又是个大胆的,他屏息伸手往四爷鼻下一探,这才发现人早没气儿了,身体也冻的僵硬。
死了。
第2章
才过了晌午,秋日的燥热依旧留在极盛的天光中,暖烘烘地洒在路面。傅全将车停在路边,手里拿着他家四爷的玳瑁墨晶眼镜,看着路旁洋梧桐上的金叶子落雨一样地往下撒,他掏出怀表一看,正琢磨着是否要叫醒睡在后座的四爷。
傅渊睁开眼时,只觉一束疏淡的光影映在眼前,刺的他珠目生疼,待他缓慢适应过来,看清周遭景物并非是那所晦暗潮湿的烟馆,怔愣了半晌也未回过神来。
“我的小爷,您可醒了!”傅全兴高采烈地转头看着四爷道:“今儿大少爷过生日,您待会儿还得去珠宝行取东西,再不走可就迟了。”
傅渊转动珠目看着前座的傅全,他明明记得傅全在父亲死后,被他大哥随便寻了个由头乱棍打死了。傅全是个憨货,也是最肯忠心事主的,如今再见,他竟很是愧对于他。
“爷?您怎么了?”傅全看着四爷脸上的血色都退了个干净,眼底溢满了赤红,眉宇间沉郁下来,乍一看过去竟不像个活人。傅全吓得魂不附体,连忙下了车,开了车门将四爷搀扶出来,急道:“四爷,您可别吓我!您怎么了?是不是被梦魇住了?”
傅全在这儿急的直念佛,傅渊却环顾四周发现这是平安巷外头的大路,他像是失控了一般朝巷子里急行而去,傅全在他身后跟着不敢大声叫喊,只见四爷穿过巷子,停在一处小店门口。
那是开在南街里的老字号了,荣顺斋的果子蜜脯做得极好,城南的孩子都爱跑到店门口嬉戏耍闹,只因荣顺斋的小少爷是个软和好性的,每每见他们馋了,也愿意叫伙计分些蜜煎小料给他们,一阵哄闹过去,孩子们就散了,第二日便会央着父母再到店里来买。
此时那小少爷就站在柜台后边,正用筛子过黄糖,他只一身天青锦云葛的褂子,肤色极白如作象牙雕,眉眼清润好看,立于纷乱嘈杂的闹市中里显得那样干净分明。
傅全跟着傅渊上过几次学堂,在教室里头也是见过这位小公子,听见四爷的同学说到过他,这阮家的少爷生的好,可惜胎里不足,自幼身体不好,那起混账东西多看了两章石头记,便笑称他作多病西施。
这会儿他家四爷也站在街口望着人,一时竟看痴了。从树尖跌下的梧桐叶子顺着屋檐一路滑落,正巧迷了傅渊的眼睛,他连眨眼也不敢,又好似窥得了天机一般,心神俱撼。
他这一生诸多怨恨与不甘皆涌上心头,被大烟腐蚀了的神思在此时隐隐勾起一阵凶暴气焰,烧的他心肺不安。傅渊的眸子里蔓延着血色,他走上前去一把抓住那位小少爷的腕子,直直地盯着人,像是只要松了手这人便如一阵将断未断的青烟,微风拂过便消散了。
“阮聿宁——”傅渊想起当年那个病的只剩一把骨头的阮家少爷,如今再看竟失神地不住唤他:“阮聿宁……”
那小少爷被人抓着不知所措,一下连耳根都红透了,他朝着傅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