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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节

窄红-第6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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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人的脸缺乏表情,但那双眼睛温和含笑,宝绽连忙走上去,点个头:“您好。”
  “这是我夫人,”韩文山细心地揉着她的手,“得了肌萎缩侧索硬化症。”
  宝绽没听过这个病,有些茫然。
  “也叫渐冻症,”韩文山说,“十年了。”
  渐冻症宝绽知道,是一种不治之症,患病的人身体像是被冻住,慢慢的会丧失行动能力,可即使眼睛都不能眨了,意识也是清醒的,他们会真切地体会到世界在离自己远去,最终变成一具活死人。
  宝绽张着嘴,没想到韩文山这么有钱的人也会遭遇如此巨大的不幸,原来疾病真的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
  “她维持得很好,”韩文山笑着说,替他夫人捋了捋稀疏的短发,“经济条件如果不行,也就三四年。”
  所以还是要感谢钱,是韩文山的钱让她坚持到今天,患病十年,她得病时也就三十出头,和匡正差不多的年纪,宝绽忽然感同身受,这样的病,十年辛苦照顾,韩文山这么出色的男人,却从没想过把她抛弃,宝绽不禁红了眼睛。
  “请宝老板为我夫人唱一出,”韩文山礼貌地说,“她也喜欢戏。”
  宝绽克制着,强挤出一个笑:“夫人想听哪一出?”
  “武家坡,”韩文山摇着夫人的手,“苏龙魏虎为媚证,我给你搭王宝钏。”
  《武家坡》是大戏《红鬃烈马》的一折,讲的是丞相之女王宝钏下嫁乞丐薛平贵,为了他苦守寒窑十八年,薛平贵衣锦还乡来找她,两人在窑前的一段对话。
  “武家坡的词,”宝绽瞧了瞧韩夫人,“不太合适吧?”
  “没关系,”韩总慵懒地靠着床头,和他夫人肩并着肩,“她最喜欢这出戏,我们就是这出戏认识的。”
  他们之间有坚贞不渝的爱情,不因为金钱、疾病和死亡而改变。
  宝绽的指尖轻轻颤抖,不用韩文山给他搭戏,转身走向门口,把门拉开一条缝,应笑侬立刻走过来,“别进屋,”宝绽说,如果他是韩夫人,一定不希望陌生人看到自己怪异的样子,“武家坡。”
  “怎么……”应笑侬意外,“真唱戏啊?”
  宝绽没回答,他觉得和韩文山对他夫人的感情相比,他们的心都太脏了,提起一口丹田气,他边往床边走边唱:“那苏龙魏虎为媒证,王丞相是我的主婚人!”
  应笑侬听着点儿,在门外接:“提起了别人奴不晓,那苏龙魏虎是内亲,你我同把相府进,三人对面就说分明!”
  安静的房间,没有伴奏,干净净赤条条两把好嗓子,一宽一窄,一阴一阳,隔着一扇将开不开的门,互相追逐:
  “我父在朝为官宦,府下金银堆如山,本例算来该多少,命人送到那西凉川!”
  “西凉川四十单八站,为军的要人我不要钱!”
  韩文山和夫人携着手听,十年前,她没得病的时候,他们一定也是这样,疾病的力量如此强大,只有艺术可以短暂慰藉心灵。
  而这,就是宝绽的价值。
  “好一个贞洁王宝钏,百般调戏也枉然,”他钦佩着,动容着,有些哽咽,“腰中取出银……一锭,放置在这地平川……”
  应笑侬在门外听见他卡壳,愣了。
  宝绽吸了吸鼻子:“这锭银子三两三,送与大嫂做妆奁,买绫罗、做衣衫、打首饰、置簪环,我与你少年的夫妻就过几年!”
  应笑侬不知道门里发生了什么,盯着那道狭窄的缝隙:“这锭银子奴不要,与你娘做一个安家的钱,买白布、做白衫、买白纸、糊白幡……”
  “够了!”宝绽突然吼了一嗓子,白布白衫白纸白幡,在这间开着呼吸机的房间,太刺耳了,他攥起拳头,一抬头看见韩夫人枯瘦的脸,忽而抱歉,抱歉没有带给她一次完美的演唱,“对不起,韩总,我……”
  韩文山从床边起来,宽容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先是说:“没关系,”然后说,“谢谢你。”
  最简单不过的几个字,却让宝绽险些落泪。


第90章 
  韩文山送宝绽出屋; 应笑侬迎上去; 见宝绽的眼角有点红; 立刻问:“怎么了?”
  宝绽摇了摇头; 没说话。
  韩文山亲自送他们下楼,三个人很安静; 谁也没先开口; 走到二楼转角的时候,宝绽忽然问:“韩总……你有孩子吗?”
  这问得太唐突了,应笑侬都替他尴尬; 没想到韩文山居然答:“没来得及。”
  没来得及?应笑侬觉得奇怪; 要孩子有什么来不及的?
  没来得及。宝绽无言; 二十七八还是打拼的年纪,可能想晚几年再要孩子,这一晚; 妻子就得了重病。
  十年过去,韩文山依旧无儿无女。
  “宝老板,”韩文山停步,“咱们听戏的人; 或多或少都有点轴,你知道是为什么?”
  宝绽仰视着他。
  “你看和阎惜娇偷情的张文远; 在小说里是个俊俏书生; 可到了戏里,却让一个丑角来演,”韩文山说; “因为戏让人看的不是他的皮相,而是他的所作所为。”
  阎惜娇是宋江的外室,而张文远是宋江的同僚,这确实不是一桩光彩事。
  “戏听多了,就有了羞耻心,知道不能做丑人,不能办丑事,”韩文山感慨,“所以人就轴了。”
  不,宝绽在心里反驳,那不是轴,是良知,虽然时代变了,但基本的操守不能丢。
  “韩总,”今天这个氛围,宝绽不应该说这些,“其实晚上给你打电话的匡正……”但不说不行,他必须豁出去,“是我哥。”
  韩文山意外,接着马上明白,口口声声说不出堂会的宝绽为什么突然同意来他家。
  “他……”宝绽的睫毛有些抖,“本来是买卖公司的,在万融,做得很好。”
  韩文山反应了一下,他说的大概是并购。
  “可上司让他出来做私银,”宝绽的语气、神态,都是家人才有的关心,“他真的很不容易,没有资源,没有人脉,他……真的很需要客户。”
  应笑侬惊讶地看着他,宝绽这个人不傲,但他从没有为了什么事开口求人,他心里一直有一股劲儿,说好听了是执拗,说难听了是迂腐、不合时宜,但现在,为了匡正,他把这股劲儿放下了。
  “你们电话里说的两个多亿……”宝绽攥紧了拳头,“能不能……”
  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却让他说得支离破碎,韩文山实在看不下去,笑着告诉他:“那笔钱本来就是要让他管的。”
  啊?宝绽惊讶地抬起头。
  “而且不是两个亿,”韩文山据实以告,“是将近六个亿。”
  难以想象的天文数字,宝绽完全被镇住了。
  “谈委托前我得先试试他,”韩文山严肃地说,“看看他的人品。”
  商场上打滚的都是老狐狸,应笑侬见怪不怪,两手揣进裤兜,摸到里头的裁纸刀,不得不承认,自己也是个傻逼。
  “可是你……”宝绽记得韩文山放下电话后的那句话,“你说他会后悔的。”
  “当着你的面,我总得说点什么吧,”韩文山哈哈笑,“要么你会觉得我这么个大老板让人拒绝了都不吭一声,太难看了!”
  宝绽空张着嘴,脸微微有些红,应笑侬一瞧,该自己出场了:“那什么,挺晚了,有什么话明天戏楼说吧,韩总,还得麻烦你司机送一趟。”
  “当然,”韩文山今天对应笑侬有了新认识,直脾气,讲义气,为兄弟能两肋插刀,“既然来了家里,就是朋友,以后叫大哥吧。”
  应笑侬看他是个规矩人,没什么说的,很痛快:“行,韩哥,走啦。”
  宝绽站在那儿,深深地朝韩文山鞠了一躬,感念他的提携,敬佩他的为人,郑重地道一声“韩哥,晚安”,转身走向明暗驳杂的夜色。
  还是那辆宾利,先送应笑侬,再送他,寂静的夜,一个人的车后座,宝绽想起韩夫人,她是不幸的,在最好的年华罹患重病,她又是幸运的,有个温柔的人不离不弃地爱着她。
  想到爱,宝绽的眼角湿了,远远的,夜色中有几块温暖的光斑,是家里的灯,无论多晚,他哥都为他点亮。
  匡正披着大衣站在门口,见宝绽从一辆宾利上下来,皱了皱眉,正要迎上去,宝绽却直直向他跑来,一只离笼的雀那样扑进怀里,紧紧把他抱住。
  “怎么了?”车还没开走,匡正揽着他背过身。
  “哥,”宝绽的声音哝哝的,“我没在家,你吃没吃饭?”
  匡正噗嗤笑了:“我还能把自己饿着吗,吃了。
  ”
  “吃的什么?”
  “小凤凰的红烧肉,”匡正抱着他轻轻地晃,“没你做的好吃。”
  “明天我给你做,”宝绽喃喃地说,“做最好吃的红烧肉。”
  两人相拥着进屋,明亮的灯光下,匡正瞧见宝绽湿润的眼角,还有他粉红的鼻尖,愕然瞥向窗外闪着尾灯开走的宾利,一把拉住他的肩膀。
  宝绽还没从韩文山和夫人的感情里出来,迷蒙着眼,微有泪光:“哥?”
  “你跟哥说,”匡正没法不紧张,盯着他的耳垂、嘴角,甚至扯开他的外套,阴暗的,想看一看他的领口,“到底怎么了?”
  “没事,”宝绽抓着他的手,牢牢握住,“哥,这个世界太好了。”
  嗯?匡正摸不着头脑。
  “这个世上有那么多难事,”宝绽捋着他的手指,闹着玩似的,和他十指相扣,“天塌下来的难事,只要有爱,就能撑过去。”
  匡正缓缓吞了口唾沫,他不敢承认,被宝绽扣住的指缝火烫,连带着整个手掌、整条胳膊、整颗心都沸腾,让他想铤而走险,想不顾一切,想就这么抓住他,死死摁住,做许多不道德的流氓事。
  自己的心中住着一个魔鬼,匡正意识到,而笼子的锁销已经松了……这时大衣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他放开宝绽,掏出来一看,是韩文山。
  ——他一直在等这个电话。
  揉了揉宝绽的头发,他走到一边:“韩总。”
  “匡总,还没休息吧?”韩文山明知故问,司机的眼睛就是他的眼睛,宝绽和匡正是哪种“兄弟”,他已经一清二楚。
  “还没有,”匡正看一眼表,刚到十一点,“在等您的电话。”
  “哦?”韩文山颇意外,“你怎么知道我要打给你?”
  “猜的,”匡正轻笑,“猜对了。”
  事实上,他打完那通拒绝电话就反应过来,韩文山把他耍了,什么“看上一个人”“物理处理”“看烦了”,都是扯淡,谁会对一个刚见面的陌生人翻这种底牌,何况介绍人还是小姨子,这只能有一个解释,韩文山在试探他。
  可是为什么?
  “那就好谈了。”韩文山很满意,匡正不仅正,而且精,整件事的逻辑很简单,但当有两个亿压在上头的时候,没几个人能不犯迷糊。
  人这种东西很奇怪,再真的话,从乞丐嘴里说出来也是假的,再假的谎,从富豪嘴里扯出来也是真的,芸芸众生对金钱有一种盲目的信赖,而匡正对财富不盲从,他身上有一种罕见的东西,像一千棵树里唯一笔直的一棵,那么出众。
  “我有五亿七千万需要打理。”这才是韩文山的底牌。
  匡正瞪着眼睛,愣住了。
  “我要做长期投资,”韩文山给要求,简单明了,“不求回报,但求稳健。”
  五亿七千万?匡正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怪不得韩文山要试探、要考验,以万融臻汇现在的资历,根本配不上这么大的客户。
  “我小姨子那个脾气,萍水相逢你能帮她,”韩文山说,“我选你,是看重你的人品。”
  匡正仍然不理解,G&S、德班凯略、富荣,要给五亿七千万找个可靠的乙方,他有很多很好的选择,而人品这东西……那么重要吗?
  “这几年的经济形势不好,我身边好几个朋友破产了,”韩文山叹一口气,“什么大佬富豪,十亿二十亿,一夜间灰飞烟灭,但我家里有病人,我可以身无分文,她不行,无论在什么情况下,我要保证她的生活。”
  匡正没想到是这样的原因,缄默了。
  “我要找一家私银,”韩文山一板一眼说着狠话,“即使哪天我嘎嘣死了,我也要她活下去,而且活得有尊严。”
  没有人能不被这份对家人的爱打动,匡正承诺:“韩总,我以我的职业生涯保证,绝不在你的户头做任何风险投资和过激套利,万融臻汇会竭尽全力,确保这五亿七千万永续,确保您的家人享受最好的医疗服务。”
  “好,”韩文山信任他,“明天,我去你那儿签约。”
  匡正慨然说:“恭候大驾。”
  电话挂断,匡正直了会儿眼,狠狠拍了一把大腿:“宝儿!”他从沙发上跳起来,“五亿七千万!”
  宝绽一直听着他打电话,韩文山会说什么他全知道,抿着嘴,忍着不经意流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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