窄红-第3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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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排骨,放到微波炉里正要打,想了想,把那盒青椒炒肉也放进去,两份一起加热。
三分钟,食物的香味带着水蒸气,从小小的微波炉散发出来,匡正拿上筷子,把热饭盒摞在一起,开门出去。
大黑还在,瞧见他,识趣地往旁边挪了挪,匡正在台阶上坐下,把青椒炒肉放在它面前。
一人一狗,一样的饭盒,同一片地方,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远处,秋天的柳林有凋敝的色彩,一大群椋鸟飞过,响起热闹的振翅声,匡正望着那片秋景,不禁有些寂寞。
把骨头扔给大黑,他给宝绽打电话,正是吃饭时间,那边很快接起来:“喂,哥!”电话里乱糟糟的,能听到应笑侬和萨爽在互怼。
“干什么呢,”匡正问,“这么吵?”
“今晚上第一次试演,”宝绽到处走,终于找到一处安静的地方,“大伙都挺重视,说戏有点激动。”
“哦,公司给了我一周假,”匡正戳着排骨,“我现在在家,你什么时候回来?”
“八点半下戏,出地铁得九点半,”宝绽告诉他,“冰箱里有排骨和炒肉。”
“吃着呢,”匡正看一眼大黑,“你吃饭了吗?”
“我也正吃呢,外卖,”宝绽扒了口饭,“晚上开唱,中午这顿得吃饱,特意给大伙订的排骨饭。”
“现在吃饱,”匡正皱眉,“晚上就不吃了?”
“饱吹饿唱,吃饱了唱不动,”宝绽怕他担心,“回家再吃。”
他饿着肚子唱戏,匡正心里不舒服,这时电话那边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宝儿啊,怎么坐楼梯上了,别着凉……”
匡正一低头,看自己也正坐在台阶上,一个小小的巧合,他笑了。
“哥,不跟你说了,”宝绽捂着话筒,“邝爷说我了。”
“嗯,”匡正上次没见着邝爷,但听宝绽提过,是如意洲的老鼓师,“上地铁了给我打电话,我去红石站接你。”
“好,”宝绽急着挂电话,“晚上见。”
“等等,”匡正叫住他,“演出成功。”
宝绽顿了一下,似乎很久没听到过这句话,鼓一口气,自信地说:“必须的!”
电话挂断,匡正抓着手机出了会儿神,剩下的排骨全倒给大黑,他拿着空饭盒进屋,用清水冲了冲,去沙发上看电视。
在a这十年,从没有过这样闲适的午后,无事可做的白昼显得格外漫长,他并不觉得放松,反而有点心烦意乱,不禁担心以后到了私银,是不是会有很长一段时间被这种熬人的空虚感折磨。
关掉电视上二楼,他去洗澡,宝绽这边真是一穷二白,除了香皂洗发水什么都没有,他懒得回家再拿一趟,凑合着冲了冲,带着一身“宝绽味儿”爬上宝绽的床。
床都是一样的,匡正翻个身,却觉得这里比他家舒服,盖上被子,定好闹钟,他抱着枕头睡过去。
宝绽的家,宝绽的床,连梦里都是宝绽——桂花树下一双笔直的长腿,伴着海浪声握住掌心的手,黄土泥烧鸽子敬过来的酒,喊着妈妈时流下眼角的泪,带着醉意咬在虎口上的牙齿,唱着海棠花、从戏台上扑到怀里的重量,还有“烟波致爽”中堂下一对猛虎般精彩的眼睛……
匡正打了个颤,醒过来。
窗外的天已经黑了,闹钟还没响,他看看表,八点半刚过。床头扔着一件鹅牌衬衫,他抓过来往身上套,套上去才发现是宝绽的,小了一圈。
还行,不算紧,他翻身下床,边下楼边扯着衬衫前襟闻,是那个味道,小时候青草茂盛的夏天。
到厨房,他连上蓝牙音响,手机里放着阿姆斯特朗的歌,上网找了个菜谱,他觉着凭自己的学习能力,让宝绽进门吃上热乎饭绝对没问题。
可他太高估自己了,生肉化冻、大葱切段、淀粉稀释,没一步他能做好的,前一分钟放在手边的盘子下一分钟就啪嚓打翻,流理台上乱七八糟,水淌了一地,拖鞋一踩,满地都是黑脚印,正忙乱的时候,门开了,宝绽拿着大黑舔干净的饭盒走进来。
匡正愣了,看一眼表,九点四十五,他居然在这小破地方折腾了一个多小时:“你怎么……没给我打电话?”
看见厨房里的狼藉,宝绽瞪大了眼睛:“你让大黑进屋了?”
匡正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支支吾吾:“啊……对,它……”他赶忙转移话题,“演出怎么样?”
“挺好的,就是观众少,只有二三十人,”宝绽瞧见匡正身上紧巴巴的小衬衫,噗嗤笑了,“你干嘛穿我的衣服?”
“睡了一觉,穿错了,”匡正拿身体挡着流理台,“你怎么回来的?”
宝绽不大好意思:“我打了个车。”
“哟,”匡正逗他,“我宝贝弟弟都舍得打车啦?”
“哥,”说到这儿,宝绽两眼放光,“下午有个口红品牌找到戏楼,说要挂广告,外墙的收入归基金会物业,室内海报的收入全给我们,整整五万块!”
匡正没惊讶,他早想到了,就萃熙华都那地段,随便一笔广告费就够戏楼全年的物业运营。
“我和师哥他们商量了,留出买切末的钱,大伙这些年不容易,就当剧团福利,一起出去旅个游,”宝绽换上拖鞋,什么好事儿都想着他哥,“你算我家属,正好有假,咱们去散散心。”
第52章
宝绽走过来; 匡正觉得挡不住了; 赶紧承认错误:“宝儿啊; ”他学着邝爷的口气; “我那什么……”
宝绽越过他,看见流理台上的情况; 眼睛直了——耗子啃过似的里脊肉; 两截剥秃了的葱白,还有一大碗不知道是什么的糊糊,锅碗瓢盆全不在原来的位置; 化冻的血水顺着柜门滴滴答答往下淌; 宝绽颤着声:“哥……”
“你饿着肚子唱戏; ”匡正立刻解释,想争取个宽大处理,“这么晚了; 我想把饭做好再去接你……”
宝绽一低头,看见垃圾桶里的盘子碎片,他最喜欢的大白盘子,还是房主的:“打了几个?”
“啊?”匡正顺着他的视线看; “就、就碎了俩……”
宝绽从肩上拽下帆布包,冲着他的屁股就抡; 里头不知道装了什么; 特别重,拍在屁股上啪啪响。
匡正从厨房往外躲,边躲边喊:“真下手啊宝儿!你哥你也舍得打!”
“客厅待着去!”宝绽吼了他一嗓子; 把包直接扔过来,匡正两手接住,抱在怀里,夹着尾巴去客厅沙发上坐下。
宝绽撸起袖子收拾残局,唱了一晚上戏,回来没口热饭不说,还一堆活儿等着,他边干边抱怨,匡正乖乖听着,没回嘴,包里方方正正的像是一本书,他掏出来一看:从摇篮到坟墓——私人银行业务详析。
匡正愣了,新书,小票还夹在扉页里,专业书不便宜,打九五折还要五十二块六:“宝儿,你买的?”
他举着书晃了晃,宝绽从厨房那边扫一眼,冷冰冰的:“萃熙华都有书店,我看卖的书挺全的。”
他不愿意承认,但匡正知道,他是怕自己调到新部门不熟悉业务,特意去买的,“花这钱干什么,”心里头暖烘烘的,他有些轻率地说,“私银那套我都懂,弄几个漂亮小姑娘,公关就完事了。”
“瞧你说的,”这话宝绽不赞同,“等开场锣鼓的时候我翻了两页,私人银行这工作还挺有意义的,”他想起前两天他们在床上,提起私银时匡正那副鄙夷的神情,“你多了解,就喜欢了。”
意义?匡正冷笑,帮有钱人在英属维京群岛(1)开户、给小三小四小五秘密购置境外房产、暗中替私生子做财产分割,这些见不得人的事儿能有什么意义,不过是高级点儿的臭帮闲罢了。
但这些话他不会对宝绽说,他希望他纯粹、阳光,只知道世界灿烂美好的一面。
匡正翻开书,开篇是这么写的:随着中国经济的跃迁式发展,中国的富豪阶层正以令世界吃惊的速度急遽扩大,以创业精英、行业翘楚、科技新贵为首的新兴富豪阶层正成为财富管理领域争相角逐的对象,而传统富豪家庭也开始面临企业和财产传承的关键时期,中国即将迎来私人银行业务蓬勃发展的黄金十年。
这段分析匡正认同,中国富豪市场的广度远超世界上绝大多数国家,但缺乏深耕,很多身家过亿的有钱人还在靠炒股买房来做财富保值。他接着往下看:
近年来,境外私人银行大举入侵中国高净值客户市场,除G&S私银部、新加坡德班凯略、香港富荣银行外,有着百年历史的瑞士老牌私银也纷纷登陆内地,对新兴的本土私人银行业务造成了一定程度的冲击,但与此同时,以财富规划师、家族律师、税务师为主的高端金融和法律服务人才仍然严重缺乏,私人银行市场正处于供不应求的初级阶段。
“哥,”宝绽端着两个碗过来,“今晚吃方便面。”
匡正听见那仨字儿就生理性反胃,皱着眉头刚想拒绝,宝绽把面碗放在茶几上,金黄的面汤、几片煎过的里脊肉、微焦的葱花,有挑动人味蕾的色香。
“这是泡面?”匡正不信,拿筷子挑了挑,面条真是弯弯的。
“葱香排骨面,”是上次在翡翠太阳,匡正自己去买的,宝绽挨着他坐下,“你糟蹋过的葱我全放里头了。”
匡正随他说,这么亲的弟弟说两句,死不了人:“说吧,你痛快了就行,”他放下书,低头吃面,“只要你不生气,我任你家暴。”
“谁家暴你了。”宝绽咕哝。
“刚才,”匡正扭个身,把屁股冲着他,“现在还火辣辣的。”
“不要脸……”宝绽瞥他一眼,“那个旅游,明天下午出发,你带几件换洗衣服。”
“这么快?”匡正意外,“落地签吗?”
宝绽听过“落地签”这词,但不清楚具体是什么意思,匡正反应过来,五万块的广告费,还要留出买道具的钱,算上他六个人,根本不够出国的:“香港?澳门?”再不就是,“海南?云南?”
他的思想还是太局限了,宝绽上下嘴皮儿一碰:“北戴河。”
“哪儿?”面条从筷子上滑下去。
宝绽冲着他,一字一顿地说:“北、戴、河。”
三百公里外那个北戴河?匡正懵了,他小时候,北戴河还是远近闻名的度假胜地,爸爸妈妈带着他,一家三口坐在拥挤海滩上的画面记忆犹新,暗蓝色的海浪冲过来,把别人扔掉的塑料袋拍在大腿上。
“上次你带我去看海,”宝绽搅着面汤,“那天的星星真亮,我就想……师哥不知道见没见过这样的海,”他抬起头,抿着嘴唇看匡正,“师傅过世后他没读书,一心一意供我上大学,他……真的很不容易。”
匡正哑然,想起时阔亭那张胡同帅哥的脸,十七八岁,他自己还是个孩子,却要像父亲、哥哥那样,负担起宝绽的人生。
客厅一时安静,“对了,”匡正转移话题,“剧团的人为什么叫你宝处?”
一个“处”字,戳到了宝绽的痛处,“我没拜过师,”他吃一大口面,含混地说,“不算科班出身,‘处’是对下海票友的称呼。”
匡正似懂非懂,他不在京剧行里,不知道“科班”和“票友”之间的泾渭分明,就像他做并购的瞧不起私银一样,梨园儿里也有一条看不见的鄙视链。
填饱肚子,匡正回去睡觉,宝绽洗个澡也爬上床,床让匡正睡过,左半边的被子翻卷着,他钻进去拿腿一夹,很快进入梦乡。
这一觉睡得很好,第二天日上三竿了才起来,他玩了会儿手机,下床收拾东西。听应笑侬说,宾馆都给准备洗漱用品,他只带了几件换洗衣服和应急药,往背包里一装,扔在沙发上。
刚煮好饭,匡正过来了,拖着一个老大的旅行箱,黑色纯牛皮,有一个复古的一字形把手,他把箱子在客厅中央打开,最上面一层是几件秋天的便服,还有一堆叫不出名字的瓶瓶罐罐。
“哥?”宝绽跟着他上楼,看他把衣服往自己衣柜里挂,那些乳啊霜什么的,一样样戳在洗手间的置物架上,“你给我拿的什么,我不要。”
“不是给你的,”匡正手里还剩一瓶空气香氛,清雅的白茶味,放在床头,“我昨天在你这儿洗了个澡,什么都没抹,今天皮肤都糙了。”
“我皮肤又没事,”宝绽把香氛塞回给他,“你快拿走。”
“你不用我还用呢,”匡正一副登堂入室的狂样,“说不定哪天又在你这儿过夜,什么都没有太蹩手了。”
他转身下楼,宝绽追着下去,到客厅一看,黑皮箱空出了一角,宝绽提议:“哥,你换个小箱子吧,空这么大地方,拎着挺笨的。”
“你行李呢?”匡正四处看。
“那不。”宝绽指着沙发,匡正看过去,上头只有一个篮球大的背包:“你东西带全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