窄红-第3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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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阔亭跟他碰了下杯:“我送你。”
散的时候九点多,匡正把宝绽架上副驾驶,西装脱下来给他盖身上,两人一路很安静,好像彼此的难过、委屈都随着酒、随着歌蒸发掉了,宝绽闭着眼,满脸通红,靠在椅背上傻乐。
“我说你换个表情行不行,”匡正边开车边打量他,“怪吓人的。”
“我高兴。”宝绽醉醺醺地嘟囔。
“高兴什么?”
“不知道,”宝绽搂紧了身上的西装,“就是特幸福。”
匡正没觉得吃大排档有什么幸福的,但笑这个东西好像会传染,他打过方向盘,不自觉勾了勾嘴角。
到家门口,宝绽晃晃悠悠下车,匡正过来扶他,宝绽靠着他的肩膀,趁他不注意一下跳到他背上,搂着他的脖子哈哈大笑。
“祖宗!”一个大活人这么窜上来,匡正差点没趴下,但怕宝绽摔着,他第一时间想的是抱住他的腿,“你哥腰断了你就高兴了!”
宝绽两腿夹着他,伸手去够桂花树下的路灯:“你之前就是这么背我的吗?”
匡正车都没锁,用指纹开门:“上医院那次?”他微哈下腰,绷紧大腿的肌肉,“小心头……你那时候可比现在安分多了!”
进屋他没把人放下,而是直接背上了二楼:“幸亏你哥身体好,这要是个不锻炼的,还收拾不了你了。”
“哥,像假的似的,”宝绽趴在他肩头,真喝多了,拿小手指头抠他的耳朵眼儿,“我们竟然早认识……”
“我去你……!”匡正半边身子麻了,赶紧靠住楼梯扶手,“别闹啊!”他把人往上驮了驮,一脑门子汗,“摔下去就唱不了戏了!”
宝绽没理他,还抠,匡正让他抠得没脾气,猛一把劲儿上二楼,进卧室,把人往床上一扔,靠着墙喘粗气。
宝绽翻了个身,屋里没开灯,他在一片融融的黑里问:“哥,你明早来吗?”
匡正喘得厉害:“来。”
“我们一起上班吗?”
“嗯,”匡正换一口气,“上班。”
静了良久,宝绽说:“哥你真棒。”
匡正看着床上那个起伏的侧影,他做成过那么多大案子,如意洲的忙也帮过几回,但宝绽从没夸过他,这是头一遭:“这有什么棒的。”
“特别棒,”宝绽舒服地蹭着床单,说着乱七八糟的醉话,“过别人的坎儿容易,过自己的坎儿难……哥,得大坚固力、金刚不坏身,你往后肯定顺风顺水……”
这都什么跟什么,匡正让他逗笑了,别人家的酒疯子又吵又闹招人烦,他家的酒疯子傻乎乎的招人喜欢。
床上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匡正听了一会儿,撑着腰,慢慢走出卧室。
可能是累了,他这一夜睡得很实,第二天一早到宝绽那儿吃了饭,两人一起进市内,到戏楼停车,正好碰上时阔亭,匡正打了个招呼,拐个弯去万融。
万融双子星巍然耸立在金融街的中心,那么高,甚至狰狞,有多少人在这里成就过,就有多少人粉身碎骨,匡正平静地想,他只是千百人之一,没什么稀奇。
他今天穿一套笔挺的黑西装,蔷薇色的领带,红底皮鞋,坐电梯直上62层,到白寅午门前,咚咚咚敲了三声,推门而入。
白寅午坐在办公桌后,正打电话,是万国和千禧的合同细节,谈判扯皮的环节总是很漫长,见到匡正,他敷衍了几句,匆匆挂断电话。
“白总。”匡正规规矩矩站在桌前。
“kendrick……”
“还是别叫英文名了,”匡正冷淡地说,“我这几年都在国内,除了你,其实没人这么叫我。”
是的,“kendrick”是一条纽带,连接着他们脆弱的师徒关系,白寅午陷入沉默,眼角疲惫地垂下来,空空盯着桌面上的某一点。
匡正忽然发现他老了,额头上爬满了细纹,鬓角也多了银丝,他怎么能放自己去私银呢,他身边已经没有得力的人了。
“我相信,”寂静的办公室,白寅午的声音低沉,“我不会害你的。”
他说的是“他”相信,而不是让匡正相信。
“我在这一行二十多年,金融街的风一吹,我就知道钱从哪儿来,”白寅午抬起眼睛,眸子里仍然有股慑人的力量,“我知道给你选哪条路是正确的。”
匡正盯着他,一句话也不相信。
“只是你不相信我,”白寅午替他说,“我们十年的情分,到头了。”
匡正的心钝痛,但倔强着,不肯说一句软话。到这一刻他才发现,入行十年,他和段小钧那种菜鸟也没什么不同,在崇敬的上司面前,仍然是个任性的孩子。
“既然来了,”白寅午换了种口吻,淡漠、疏离,不掺杂个人感情,“我就当你接下了私人银行的位子,”他站起来,“给你一周假,假期过后,你就是万融的执行副总裁、‘万融臻汇’私银的第一把交椅!”
万融臻汇,真是个好名字,匡正笑了笑,喉咙里卡着许多话,愤懑着吐不出来。
“出去吧。”白寅午背过身,望向窗外滚动的云层。
匡正昂起头,最后看了一眼那个背影,决然转身。
门合上的一瞬间,他知道结束了,在a的这十年,和白寅午的师徒情,他所熟悉的一切,从这一步开始,他将独自走向一条前途莫测的路。
但他是匡正,万融最优秀的v,他绝不会向逆境服输,哪怕是头破血流,也要从绝地里闯出一条路。
一颗颗系好西装扣子,他大步穿过62层豪华的长走廊,他深信,有一天他会回来,带着非凡的成功和荣耀,回到这个赶走他的地方。
坐电梯到57层,他进入办公区,一刹那,空气仿佛凝固了,敲键盘的声音、翻文件的声音、经理骂人的声音,全消失了,只有电话铃突兀地响。
匡正挺起背脊,不得不面对这些年轻人,他们已经知道了,他们老板的“下场”,被从重要岗位调离,即将流放到一片“荒蛮”之地。
这是个凝重的时刻,也是个伤感的时刻,小冬突然从复印机那边冲过来,手里的文件扔了一地,一头撞进匡正怀里:“老板!”
匡正被一男的结结实实抱住,两手一下子举起来,伸在半空:“怎么着,”他挑眉,“要搞临别告白啊?”
“老板!”小冬真告白了,“我一直特别特别特别崇拜你!我进万融,最幸运的就是分到了a,被你厚颜无耻、毫无人道地压榨了一年!”
下头响起一片轻笑。
小冬红着脸松开他,吸着鼻子转过身:“谁说梦想不能实现,”他冲大伙喊,“我终于抱到老板的大胸了!”
一屋子小伙子,纷纷从座位上起身,吹口哨的,拍巴掌的,用夸张的热闹掩饰掉眼泪的冲动,匡正紧了紧领带,打个响指,办公区立即安静。
“我要走了,”他坦然地说,“会有新的v接替我的岗位、接管你们这帮小混蛋,然后继续厚颜无耻、毫无人道地压榨你们。”
很多人拿起手机,开了录音。
“你们每一个都很聪明,是金字塔尖上的那一撮,技术、策略、手段,我教了你们很多,”匡正扫视他们,卸任在即,仍然霸气十足,“最后我只教你们一件事。”
从桌柜里拎出一个小袋子,里面是一只拼装好的乐高死侍,昨天知道匡正要调走,他熬夜拼到了今天早上。
匡正说:“别像个傻逼似的只知道追着钱跑,”他告诫他们,“多看看身边的人,等到了一无所有的时候,你就知道他们有多重要。”
这是他从宝绽身上学到的,平凡的快乐给他了安慰,小小的温柔给了他支撑,宝绽就是他的坚固力,赋予了他不坏身。
“结了婚的,对家庭要忠诚,”匡正像个认识许久的朋友,真挚地说,“还没结婚的,对朋友要仗义,”他笑起来,从头到脚闪闪发光,“希望有一天你们赚到大钱了,仍然能感觉到最朴素的幸福。”
他微微颔首,阔步走出办公区,那么蓬勃,那么骄傲,a会记住他最后的样子——他没有被这个操蛋的世界打败,他仍然所向披靡。
第51章
匡正坐电梯到停车场;放眼望去;上百个密密麻麻的车位,停着各种各样的好车;他向自己的anara走去,掏出车钥匙;背后突然有人喊:“老板!”
是段小钧,匡正转过身;那小子站在十几步外;是坐另一架电梯追下来的,手上拎着一个纸袋子。
“经理让我给你的。”他走过来;把袋子递给匡正。
匡正打开一看,是个拼装好的乐高死侍,擎着双枪,一副贱兮兮的样子:“怎么不自己给我?”
“他接了个电话,”段小钧说;“万国那边沟通合同的事儿。”
匡正点头:“替我谢谢他。”
他转身要走;段小钧再次叫住他:“老板。”
“怎么着;”匡正扭过头,嘴角挂着一抹笑,“你又要‘登天’啊?”
他说的是上次;千禧的估值失误,也是在停车场,段小钧摁着他的车前盖说,“就是登天;我也把千禧给你拿回来!”
“破事儿能别提一辈子吗,”段小钧咕哝,“我已经不是那时候的菜鸟了。”
匡正回身看着他。
“我想过,”段小钧说,“去找白寅午,找我爸,翻天覆地也把你留在a,”他自嘲地笑,“但我想明白了,那是胡闹。”
匡正挑了挑眉,这小子成长了。
“谢谢你,老板,”段小钧忽然深鞠了一躬,“把我从一个自以为是的公子哥儿变成了今天这样,让我越来越像个成熟的男人。”
“没那么夸张。”匡正一笑而过。
“不,”段小钧很认真,“在a这三个月,足以改变我的一生。”
匡正没否认,他也是从菜鸟过来的,他知道出社会的第一份工作、跟的第一个老板,对塑造一个人的职业生涯有多重要。
“我爸很有钱,”段小钧说,“他给我别墅、游艇、纯种赛马,但他没有时间,一年里他和我说的话十根指头都数得过来,所以我去学社会学,就是想气他。”
匡正猜到了,段小钧的性格里有种叛逆的东西,但又缺乏安全感,渴望获得年长男性的肯定。
“我今年毕业,他让我去家里公司,他说……”段小钧深吸一口气,“他说我学的那些东西,除了自己家公司根本没人要,我不服气,我说我是北大的……他说你北大的,有本事进万融啊,我就给万融投了简历。”
真是个小屁孩,匡正嗤笑。
“可弄了半天我还是靠他,”段小钧无奈地耸肩,“如果不是他,我连匹配度面试都过不了,你说的没错,我就是个不懂事的公子哥儿。”
匡正这时摆了摆手:“你做的很好,”分别时刻,他实话实说,“是我带过最聪明、也最努力的新人。”
这是货真价实的夸奖,段小钧像吞了兴奋剂,顿时拔高了音量:“我会照着你的样子努力,迟早有一天,成为比你更优秀的男人!”
“哦?”匡正不羁地歪着头,“这你可想多了,有些人天生就是吃草的。”
“老板……”段小钧垮下脸。
玩笑过后,匡正敛起笑容:“我不在……老白那边,你帮我照应着点。”
段小钧意外,全公司都在传,把匡正踢出a、踢出万融总部的,就是白寅午。
“他要是有什么事……”匡正低声说,“给我打个电话。”
他放不下老大哥,放不下十年的师徒情,段小钧或多或少能够理解:“你放心吧。”
匡正点个头,转身走向anara,走出老远了,段小钧扯着脖子喊:“哥!”
匡正停住脚,隔着好几排车,段小钧拢着音,像头不听话的小豹子,大声嚷:“你不让我叫,你也是我哥!”
匡正笑笑,没回头,抬手挥了挥,俯身坐进驾驶室。
从万融开出去,他没看后视镜一眼,面前是一条宽阔的大路,熙熙攘攘、车水马龙,他一路疾驰,把荣耀和挫败全甩在身后。
他先去了老如意洲,想找宝绽那张照片,到了地方,屋里已经粉刷了,问了好几个工人,谁也没注意一张什么京剧照片,他出来抽了一支烟,空手而归。
回到别墅,远远看见宝绽家门口趴着一个挺大的黑影,随着anara接近,它一骨碌坐起身,专注地盯着这个方向。
匡正下车,大黑兴奋地吐着舌头,眼巴巴等着,等了半天却没见宝绽下来,它呜呜地耷拉下尾巴,失望地躺回草坪。
匡正掏钥匙,没开自己家门,而是过来开宝绽的门,钥匙上的小红绳垂下来,搔得手心痒痒的,他蓦然发觉,等着宝绽的何止是大黑,还有他自己。
宝绽不在,大黑没有进屋的意思,匡正换上拖鞋,去厨房找吃的。冰箱里两盒留好的饭菜,一盒烧排骨,一盒青椒炒肉,他拿出排骨,放到微波炉里正要打,想了想,把那盒青椒炒肉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