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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节

窄红-第3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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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萨爽正好问宝绽几句演出上的事儿,匡正溜达到一边,走廊墙上挂着几幅扇面,他一幅幅看,忽然听萨爽在背后说:“……那明白了,宝处,我这就去。”
  宝处?匡正蹙眉。
  这说法他在哪儿听过,一个“处”字,既不像名字,也不像职务……他赫然转身,是在南山区白石路,一栋五十年代的老楼,一个艰难度日的剧团,“烟波致爽”几个大字,眉间额上一道窄窄的胭脂红。
  他难以置信,径直走向宝绽,萨爽下楼了,宝绽回身迎向他,看见他脸上的表情,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哥?”
  匡正不相信命运,不相信缘分,更不信什么天注定,但站在宝绽面前,他的手居然有点抖。托起那张脸,手指按着太阳穴轻轻一提,宝绽的眼角眉梢随之吊起,整张脸的气韵顿时变了,从一捧水变成了一团火,神采奕奕,直刺人心。
  是他,那个如月光似猛虎的人,匡正的心开始狂跳,他曾经凄凉地累瘫在台下,是自己弯腰将他背起,深红色的油彩弄脏了西装领子……那才是他们的初相识!
  “哥……”宝绽不明就里,“你怎么了?”
  “宝绽,”匡正吞一口唾沫:“其实我们……”
  突然啪地一响,什么东西打在后背上,匡正回过头,是一袋绿豆饼,前头大红的楼梯上站着个人,一双流波的美目,此时怒火中烧:“手给我松开!”
  匡正一下就认出来,是那个姓段的小子,男扮女装的应笑侬。
  应笑侬走到跟前,也认出他了,打横插进他的和宝绽之间:“干什么你!”他使劲儿推了匡正一把,“竟然找到这儿来了,还想打我身边人的主意!”
  他气势汹汹,但匡正感觉得出来,他在害怕,是那种很宝贝的东西受到了威胁的害怕,“离如意洲远点儿!”应笑侬咬牙切齿,“你这种投行打工的小催帮儿,我一个电话就让你身败名裂!”
  时阔亭听到声音也从屋里出来,见着这局面,不论对错,先站到应笑侬那边,拦着匡正问:“怎么了?”
  “哥?”宝绽隔着两个大男人和匡正对望,“你和小侬认识?”
  “是你我——我们认识,”匡正自己都不敢相信,深吸了一口气,什么应笑侬、时阔亭,全不在他眼里,“我是那个送你去医院的人,你还记得吗?”


第49章 
  这几年宝绽就去过一次医院;两三个月前给人摔吊毛那次;活活累的,但谁送的他、怎么去的;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可时阔亭有印象,那是个穿西装、挺帅的男人:“是你啊;”拦着匡正的手放下,他态度立马变了;“我说看你挺眼熟……”
  “时阔亭!”应笑侬冲他瞪眼睛;“熟什么熟,你跟他套个鬼近乎!这种时候你给我分清敌我!”
  “不是;”时阔亭往匡正那边站了站,“当时宝绽都休克了,他二话没说背上就往医院送,咱得谢谢人家……”
  “谢什么谢!”应笑侬生怕他被匡正的金玉其外骗了,“你以为他是好人?钱堆儿里打滚的能有什么好人!”他恶狠狠地说;“要不是打我的主意;他能管宝绽?”
  这话一出;在场的全愣了。
  时阔亭有点不敢问:“打你……什么主意?”
  匡正满脸黑线:“你们别乱说话啊……”
  宝绽茫然地眨了眨眼:“小侬?”
  连陈柔恩那屋的门都嘎吱一声,开了一条小缝。
  应笑侬这话有歧义,他想说的是匡正替他爸来做说客;没安好心:“你们他妈……想哪儿去了!一个个思想这么肮脏……”
  这时宝绽的手机响,掏出来一看,是个不认识的号码:“喂?”
  他嫌这边吵,去旁边接电话;时阔亭和应笑侬嘴炮个没完,只有匡正注意着宝绽的动静,听他挺勉强地叫了一声:“……姐。”
  哪儿冒出来一个姐,匡正回过头,见宝绽为难地抿着嘴唇:“……晚上不太方便吧,明天白天不行吗?”
  “看哪儿呢你!”应笑侬不让他瞅宝绽,好像瞅一眼就给瞅坏了似的,“憋什么坏水儿你冲我来……”
  匡正“嘘”了他一声,给时阔亭使眼色,让他注意宝绽的电话,应笑侬也静下来,三个人暂时休战一起听宝绽的墙角:“……姐,我们是个小剧团,出名什么的没想过……啊?去你家啊……哦……”
  电话挂了,宝绽回过头,见那仨人像一窝刚出洞的土拨鼠,齐刷刷盯着他:“干嘛?”
  “谁的电话?”匡正问。
  “前两天发传单认识的一个大姐,”宝绽收起手机,“人挺好的,帮我把传单放在咖啡店前台,全发了。”
  匡正拿眼瞟着时阔亭,那意思是你认识吗,时阔亭摇头。
  “她找你什么事儿?”应笑侬问。
  “她是做娱乐公司的,说想包装咱们团,让我晚上去一趟。”
  “这种事儿干嘛不白天说。”应笑侬翻眼睛。
  “说是白天上班挺忙的,晚上特地给我空出来的时间。”
  匡正和应笑侬对视一眼,统一战线迅速形成:“咱俩怎么回事,你跟宝绽说清楚。”接着,他朝时阔亭歪个头,让他跟他出去。
  匡正比他们大几岁,人也压场,说话很好使,应笑侬挑个眉表示知道了,时阔亭立刻跟他下楼。
  到楼外,匡正点上烟,递一只给时阔亭:“那女的没安好心。”
  时阔亭好些年没碰烟了,匡正这烟劲儿又大,抽得他脑袋疼:“不至于吧,万一是真想提携我们呢?”
  这帮唱戏的太单纯了,匡正吸一口烟,“天上没有掉馅饼的事,她给这点甜头,就是想引宝绽上钩。”
  时阔亭觉得他说得太邪乎,像狗血电视剧:“不能吧,再说宝绽一男的,那女的能把他怎么着。”
  “大半夜让他上家里,”匡正眯细了眼睛,“你觉得是想把他怎么着?”
  时阔亭瞠目结舌,他只听说过有钱大老板骗不懂事的小姑娘,还没听说过四十来岁女的出来骗小伙儿。
  “你们这个地段,”匡正指着眼前这片街面,“前头是萃熙华都,后头是高奢街,往西五百米是全市最大的富豪社区,往东半个小时车程是使馆区,金融街离这儿也不远,在这种地方立牌子,不多长个心眼你们还想待?”
  时阔亭从没想过这些,整个人懵了。
  “再说你们团这几个人,”匡正弹了弹烟灰,“身材长相不说了,个顶个的漂亮,岁数还都不大,万一出点什么事怎么办?”
  “你跟我说这些,”时阔亭吞一口唾沫,“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匡正缓缓吐一口烟,“就是让你平时多给宝绽透透,第一,那个什么姐别搭理,第二,团里这些人看紧了,你们唱你们的戏,机会和钱别看得太重,看重了,早晚有窟窿等着。”
  时阔亭凝重地点头,点完又觉得不对:“这些话,你怎么不自己跟宝绽说?”
  “我不是你们团里的人,指手画脚的不好,”匡正把烟掐灭,在职场这些年,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他掂得很明白,“你和宝绽十几年师兄弟,你说话……”
  他稍顿,时阔亭等着。
  “肯定比我有分量。”
  时阔亭笑了,这话说到了他心坎里。
  匡正随着他笑,如意洲这一伙人,除了应笑侬,没一个玩得过他的,两句话就让他收拾得服服帖帖。
  时阔亭和他一般高,挨过来,指着匡正的西装领子,由衷地说:“你这身行头,是真漂亮!”
  “谢了。”匡正把烟蒂收进随身携带的小烟灰缸,揣回兜里,搭着他的膀子,哥俩儿并肩上楼。
  宝绽站在楼梯口,从栏杆旋转的缝隙间往下望,匡正一抬头看见他,一片炫目的大红中珍珠似的一点白,居高临下,差点把他看迷了。
  两对有缘的眼睛,你望着我,我也望着你,像有千言万语。匡正的心咚咚跳,他也不知道自己跳什么,好像高中时第一次约喜欢的女孩子出来,迫不及待,又希望这一刻能无限延长。
  到二楼,匡正直奔宝绽,宝绽却一低头擦过他,找时阔亭去了:“师哥,拿上琴,走一出《逍遥津》。”
  被闪了一下,匡正连忙转身,见宝绽临下楼瞥了他一眼,转瞬的一眼,他却看出了一种欲拒还迎,一抹欲说还休,鬼使神差的,追着屁股跟下去。
  到一楼的戏台子,宝绽一身便装站在台中央,时阔亭一把马扎坐在下首,胡琴走起,一段二黄导板,宝绽起范儿开嗓:“父子们在宫苑伤心落泪,”回龙一转,“想起了朝中事好不伤悲!”
  空阔的观众席,只有匡正一个人,台上的人没化妆也没穿戴,可举手投足俨然已不是宝绽,一束昏暗的光打下来,一把玻璃嗓,一双含情目,一悲一叹,一嗔一怒,都叫匡正移不开眼睛。
  这就是京剧,中国这片大地上兴盛了二百年的瑰丽艺术,它经历过巍巍盛世,也饱尝了战乱艰辛,如今喑哑无声,像一个日渐沧桑的老人,在眼前这方小小的舞台上发出最后一声叹息。
  匡正走向一排一号,那是他的位子。
  他还记得那天宝绽喝了酒,拉着他的手醉眼朦胧:“哥,你是这戏楼的第一个观众,这个座儿,我永远给你留着。”
  他徐徐坐下,像一个真正的京剧观众,准备迎接一场跨越时空的对话。
  《逍遥津》是传统戏,讲的是曹操挟汉献帝刘协以令诸侯,刘协密诏孙刘起兵讨伐曹操,无奈血诏败露,曹操带剑入宫,斩杀皇后及其两个幼子,宝绽唱的这一段正是刘协丧妻后的独白,悲痛欲绝、凄凉激愤。
  匡正翻着百度百科,配图的男演员身穿团龙黄帔,戴甩发和一面绒球牌子,单膝跪地一脸仓惶,耳边是宝绽珠翠般的嗓子:“恨奸贼把孤的牙根咬碎!”
  匡正听着那唱,一行行往下看唱词:
  “欺寡人在金殿不敢回对,欺寡人好一似墙倒众推,欺寡人好一似风摆芦苇,欺寡人好一似孤灯风吹……”
  两千年前的旧事,用两百年前的艺术演绎,匡正却刹那间感同身受,他不是汉献帝,也没有逼他的曹操,可宝绽唱的仿佛就是他,一株被江风吹断了腰的芦苇,一盏暗夜中奄奄一息的孤灯,白寅午、私人银行、万融高层,所有这些重量压在他头上,让他凄凉,让他悲愤,让他看不清自己的未来。
  而宝绽定定地看着他,从迷离朦胧的台上,四目相望间,声腔抑扬顿挫:
  “欺寡人好一似棒打鸳对,欺寡人好一似孤雁难飞,欺寡人好一似猛虎失威,欺寡人好一似扬子江心一只小舟,风狂浪打,浪打风狂,波浪滔天不能回归!”
  一口气十一个欺寡人,唱得人汗毛直竖,唱得匡正眼窝发烫,什么湿热的东西溢出眼角,他连忙用手掌盖住,像被一道电、一声雷击中了,久久不能平静。
  琴声停止,灯光熄灭,良久,身边的世界好像消失了,只留下他一个人,和一把剧烈的心跳,在这急促的心跳声中,他听到了一个声音:
  “哥,没有什么坎儿是过不去的。”
  匡正睁开眼,面前是一张温润如玉的脸。
  宝绽蹲在他身前:“再难的坎儿,我陪着你过,”他伸出一只手,“就像你之前陪着我过一样。”
  匡正记得,在宝绽最难的时候,他曾向他伸出手,只是想击个掌,宝绽却把他的手握住了……匡正止不住笑,一把扣住那片温热的掌心,紧紧攥住,很用力,很用力,像是永远不想松开。


第50章 
  排练结束;时阔亭按匡正教的;把宝绽叫到屋里,让他别理那个搞娱乐的什么姐;宝绽笑他小题大做,但还是听劝;答应了。
  难得今天匡正过来,宝绽张罗请大伙去吃串儿;匡正想掏钱;他说什么也没让,“我打工赚钱了;”他从牛仔裤兜里掏出一个挺旧的小钱包,“什么时候欠你那一万还清了,你再请我吃饭。”
  露天的瘫儿,折叠桌子塑料凳,流浪狗围在脚边;还有背吉他的马路歌手缠着非让他们点歌;时阔亭点了个“那些花儿”;朗朗上口的老歌,大伙都会唱,一桌传一桌最后传成了大合唱。
  中间那个什么姐不停打电话;匡正知道宝绽心软,给时阔亭使眼色,让他把手机拿过去,直接关机。
  这顿饭吃得很尽兴;收杯时宝绽吹了一瓶,他好久没这么开心了,开心朋友们聚在一起,开心如意洲有了一片打拼的天地,匡正拦都拦不住,时阔亭拿肩膀碰他:“没事,有你呢,让他喝吧。”
  “有他?”应笑侬在一旁说小话,“我才信不过他呢……”
  “哪儿那么多废话,”时阔亭嫌他扫兴,“喝酒!”
  应笑侬拿眼翻他:“宝处喝多了有人送,我喝多谁管啊?”
  时阔亭跟他碰了下杯:“我送你。”
  散的时候九点多,匡正把宝绽架上副驾驶,西装脱下来给他盖身上,两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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